瘋老頭不是別人,正是七劍擊敗九劍道長,最早道出“御劍飛天,羽化成仙”的天一真人。
嶽逍遙和楊騰曾經查遍道教弟子,並沒有“天一”其人。
就算穆青青聽說過“天一真人”,可她哪怕查遍釋宗三教也不會得到結果。
天一真人只是瘋老頭自封的名號。
這就是唐善記憶中的老道爺爺。他還是唐善記憶中的模樣,只是更加瘋癲了。
可唐善知道,爺爺不是凡人,僅是渡在他體內的那一點“內力”就能嚇退風老伯。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情景,風老伯驚駭的模樣也歷歷在目。尤其是那句,“殺不得,他的真元是道宗的大修士”。
如果老道爺爺真是道宗的大修士,那麼他也就有救了。
爺爺上來就是一記耳光,卻把唐善打蒙了,他喃喃道:“爺爺,不是一轉眼——雖然你還記得把我丟在雪地裡,可那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現在我長大成人了!”
“十六年了?”天一真人呆了呆,吹起鬍子,瞪着眼睛,氣道:“既然已經過去十六年了,你小子怎麼還沒有悟道,還由着姓聶的小子掌管武宗,在修界裡逍遙快活?”
“孫兒已經悟道了!”唐善嘔出一大口血,急忙用手背抹去,苦着臉說道:“爺爺說的姓聶的小子……不會是聶魂吧?如果真的是他,快活不快活那是人家的事,我可不敢招惹他!”
“悟道了?”天一真人打量着他,突地皺起眉頭,道:“你怎麼這麼不中用,已然已經悟道了,卻只有這麼一點修爲?”他的神情忽然一呆,喃喃道:“你要跑嗎?逃到韃靼那裡去,是不是——你真是一點出息也沒有,一個小丫頭而已,你怎麼連她都打不過?”
“不是打不過,而是不能打。”
“怎麼不能打,難不成她是王母娘娘下凡?”
“她是我老婆,打不得。”
“楊婉妗是你老婆?”天一真人瞪起一雙鼠眼,失聲驚叫。
西王母姓楊,名回,字婉妗,也就是世人俗稱的王母娘娘。
老道爺爺翻來覆去同王母娘娘糾纏不清,唐善知道他又犯了瘋癲的毛病,卻不知該如何回覆,當即悶了聲。
“真是巧事,你們祖孫倆竟然在這當口上碰了面!”穆青青根本沒有搞清瘋老道的來路,也不管唐善同他認不認得,隨口道:“你孫兒從我師父那裡騙了一張婚帖,非要和青兒賴上這門婚事。您既然是他的爺爺,還請您開導開導他。只要他肯退婚,青兒絕不難爲他。”
“楊婉妗乃是大神,難怪你要跑。”天一真人忽然板起臉,極其嚴肅的對唐善道:“我拖住她,你快跑!”也不等唐善迴應,甩手將他丟出,對着穆青青豎起單掌施禮,道:“聖母娘娘,這小子的前世乃是貧道的一位好友。他對娘娘有何不敬之處,貧道一人擔當。娘娘若想拿他,也得先過了貧道這關再說。”
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來一個瘋老道,先把唐善認了孫子,又把自己認做瑤池聖母,這些早已令穆青青啼笑皆非。可眼下這個瘋老道竟然把唐善丟到了邊牆的豁口處,徑自放走唐善不說,還要替他擋下自己。穆青青哪裡能應,叫道:“前輩,青青不想傷你,速速退下。”當即拍出一掌,腳下急動,奔着唐善衝去。
唐善先後中了穆青青兩掌,能留下一口氣保住性命已經是萬幸。而今被老道爺爺丟出,眼睜睜撞向邊牆,卻是連回旋的能力都沒有。
“哎呦……啊……”唐善發出兩聲嚎叫,先是“咔”的在石牆上撞折了手臂,再又重重的摔落在地,跌了個七葷八素。
天一真人明明見到唐善嘔血,顯然傷得不輕。可他又癲又狂,哪裡想到許多,所以纔會隨手亂丟,也不管唐善死活。
一撞一摔,唐善只覺得滿眼金星,天旋地轉。又見青青一擡腳,已然站到他身前。
穆青青揮出的一掌,只是對付尋常人的手法。激出的真元不過是雞蛋大小的煙氣,想他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道,中此一掌,總要躺上十天半月,卻也不至丟了性命。
天一真人本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可見穆青青弄出這麼一丁點菸氣,晃晃悠悠竄來,不由的半閉起一隻眼,另一隻眼皮高挑,換了副疑惑的模樣,對着竄來的煙氣“噗”的吹了口氣,立時將其湮滅。
“想跑?”穆青青冷冷的注視着胡亂掙扎的唐善,臉上露出不屑的嘲笑。而在此時,她不經意間瞥見瘋老道輕輕呵了口氣,竟然吹散了她的煙氣,不由得吃了一驚。
穆青青立即收起狂妄之心,心驚膽戰的側頭看去,便見瘋老道試探着向她劈出了一掌。
這是一個手掌形狀的紅色煙氣,頂部如同火焰,隨風飛擺。瞬時,它像是狂風下的火苗般躥了起來,足有七八尺高,宛如一面火牆,攔在唐善身前,將穆青青攔了下來。
唐善剛剛求老道爺爺救命的時候,沒有心思多想,只求保命。可見他瘋癲得越發重了,卻又生出些顧慮。一是老道爺爺不認得自己,任由青兒殺了自己也置之不理。二是認出自己來,怕要對青兒不利。此時再看,他的心裡安生了許多。老道爺爺雖然瘋癲,但還是認出了他,而且出手相救。又把青兒誤認爲瑤池聖母,只是出手相攔,倒也不敢放肆,便也不必擔心她的安危。
正想着,就見青青幻出了寶劍,對着手掌形巨大的火牆劈出三劍。唐善見識過她從“御劍錄”中悟出的功法,知道其中一道弧光只是單純的真元力,另外兩道則夾雜有“雷系”與“冰系”的威能。
天一真人的“火牆”能不能擋住青青,能擋多久,唐善心裡沒有譜。可他知道,道長爺爺誤以爲青青是瑤池聖母,絕對不會傷害她,應該擔心的反而是自己。
當青青激出的三道弧光撞在“火牆”上的時候,唐善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跑開,耷拉着一邊膀子,爬到馬背上,經由豁口逃過了邊牆。
三聲錚響,火花飛濺。
青青激出的三道七尺弧光已然消散,可天一真人幻出的“火牆”依舊還在。
“娘娘?”天一真人眨着一雙鼠眼,臉上露出不解之意,問道:“這是‘御劍錄’上的功法——娘娘爲何要用它相對?難道娘娘想要考量一下貧道對於‘御劍錄’的見地不成?”
青青沒有迴應,飄身躥上邊牆。
呼……天一真人再又幻出“火牆”,將她攔下。
“咔”一聲輕響,唐善一邊將撞折的臂骨接了回去,一邊縱馬狂奔。青青眼見他越來越遠,漸漸的只剩下一個小黑點,卻又無可奈何,只能連連頓足。
“娘娘?放他一條生路吧!”天一真人像是以爲她不屑與自己動手,看起來又驚又怕,懇求之間帶着一絲膽怯。
“你究竟是什麼人?”穆青青甩了甩淡青色的披風,猛的轉回頭來,擺出了一副瑤池聖母的架勢。
天一真人從邊牆的豁口處見唐善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急忙散了自己的“火牆”,老老實實的對着青青站定,畢恭畢敬的打了一躬,回道:“弟子凌霄子,釋宗大修士——驚了娘娘的法駕,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青青一聽,嚇得雙腿發軟,險些從邊牆上掉下來。好在凌霄子瘋瘋癲癲,也不知怎麼就把她當成了瑤池聖母,否則剛剛的兩掌就能毀掉她的性命。她驚愣了半晌,慢慢恢復清醒,壯着膽子叱道:“好你個凌霄子……”她正打算編排個謊話嚇退這個要命的大修士,不想凌霄子渾身一抖,腳下的破木板嘭的暴漲三丈,託着他嗖的射在半空,眨眼之間便沒了蹤影。
青青屏住呼吸,呆呆的立在邊牆上。咻的一陣冷風吹過,激得她渾身打了個冷顫。卻是貼身的內衣業已被香汗浸透。
“青兒?”唐善扶着邊牆的豁口,慢慢的探出頭來。他的脣下掛着一線淤血,像是癡傻瘋癲之人流在嘴角的讒涎。說話間,他再又嘔出一口血。血是黑紫色的,顯然臟腑嚴重受創。再若得不到醫治,怕是難以活命。
青青用懵懂的眼神看去,唐善所受的內傷乃是出自她手,即便急於請人救治,也不該跑回來找到她的頭上。她怔怔的看了好久,才問道:“你已經逃掉了,爲什麼還要回來?”
凌霄子不在,唐善返回來等於是自投羅網,無疑是死路一條。
可他還是要回來。
正因爲他的內傷太過嚴重,前路吉凶莫測,能不能留下性命還不可知,所以他纔要返回來。
他回來不是請青青爲自己醫治內傷,而是因爲懷裡的一件異物。
就在他趴在馬背上瘋狂逃命的時候,馬鞍壓到了藏在胸口的這件異物。
現在他顫抖着手,從懷裡掏出一本古籍,向着青青遞去,自嘲般的咧嘴發笑,說道:“只顧得逃命,忘了給你的聘禮……”他把古籍放在雪地上,“我已經傷得這麼重,就算能逃到韃靼那裡,也未必能夠活命。你就當我沒回來,剛剛已經跑掉了……”他再又扶着邊牆隱入豁口,踉蹌着腳步衝進了荒野。
青青從邊牆上躍下,翻轉玉碗,托起手掌,將一柄碧綠碧綠的小劍幻在手心。只要她一招手,唐善的身軀必將被貫穿,再也沒有活命的可能。可她掃了眼地上的“聘禮”,臉色霎時變得蒼白,渾身一震,呆在了當地。
“玄天秘籍”,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像是一道道驚雷,注入青青的腦海,轟轟炸響。
一個所謂的未婚夫婿,重傷在自己的手上,剛剛逃得性命,卻又冒死返回,爲的是什麼?
唐善好色,爲了她的美色幾生幾死。這樣的男人究竟是可恨還是可愛?
唐善沒有必要返回,只要留住性命,僅憑他的“聘禮”,無需鐵相神尼說什麼,青青也會嫁給他。就算有一千個委屈、一萬個不願,可師門重寶和個人的私情比起來,孰重孰輕,青青自然明白。
如果唐善以“玄天秘籍”相要挾,無論他想從青青身上得到什麼,青青也只能委曲求全。即便要她一生一世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回想入蜀的血腥之路,一樁樁、一件件舊事浮現腦海……
青青神情木訥的拾起“玄天秘籍”,忽然覺得眼中微涼。玉指拭過,竟然是一顆淚珠。詫異間,淚珠滾落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