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樓上客人不多,連同虎子在內一共有四位客人。
樓梯邊坐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看起來像是進城辦貨的農夫。桌上擺了四樣小菜,一壺酒,正在自斟自飲。
靠窗邊坐着一位少女,十七八歲模樣,像是哪家的小姐。桌上擺了幾樣乾果和點心,還有一壺茶,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香茶。還有一位卻是這位小姐的丫鬟,站在她的身後,靜靜的陪着。
芊芊的小手裡握着金子,最先跑來虎子身邊,道:“虎子哥?給你金子。”
虎子一笑,點了點頭。有了這錠金子更好,他可以留下自己的短劍,不必賣掉換作盤纏。
芊芊又跑去了農夫桌邊,放了錠金子,道:“大叔?給你的金子。”
“呦!”農夫眼見黃燦燦的金子,渾身一抖,竟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白拿你的金子啊!”
芊芊“嘻嘻”一笑,再又跑去了小姐處。
“滾開!誰要你的金子?”小姐怒聲斥罵,像是剛剛被負心人的拋棄,心裡正窩着火。
芊芊站在一旁,怔怔的回看奶奶。
千千兒冷笑一聲,道:“她不要的東西,咱也不能留着,丟到樓下去,看看有沒有人要?”
芊芊跑去欄柵處,叫道:“奶奶賞金子嘍!”小手一鬆,將那錠金子丟去了樓下。
樓下立時炸開了鍋。
一聲冷哼,窗邊的小姐扭過臉來,鳳眼一挑,道:“臭要飯的?少在本小姐面前耍闊。”
千千兒轉頭看去,道:“我的金子想怎麼花就怎麼花,難道還礙了小姐的眼不成?”
“礙着了!”小姐鳳眼瞪圓,道:“你弄來一羣臭要飯的吵吵鬧鬧,樓上樓下亂哄哄的像個豬圈,本小姐哪裡還有心情喝茶?”
千千兒笑道:“原來是小姐閒這裡煩了?那好,請小姐另去他處!”
小姐氣道:“憑什麼要本小姐另換他處,你怎麼不換個地方?”
千千兒道:“可以!只要小姐把樓下的賬幫我結了,我抱起箱子就走。”
“你……”小姐氣得漲紅了臉,轉過頭,對身後的丫鬟道:“小秋!去把老爺請來,就說有人欺負我。”
叫做小秋的丫鬟面露難色,勸道:“小姐?算了,我們走吧?”
小姐自然要發小姐的脾氣,瞪着眼睛道:“你去不去?去不去?連你也敢氣我?”
“去!去!”小秋諾諾的點着頭,慌手慌腳的跑下樓去。
小姐轉頭瞪向千千兒,道:“你等着!”
“等!”千千兒嘆道:“邱家的邱蘭大小姐發起了脾氣,誰敢不等!”
邱蘭眉頭一挑,道:“你認得本小姐?”
“不認得!”千千兒搖搖頭,道:“但我聽說過!”
邱蘭道:“你不怕我爹?”
“怕!”千千兒道:“可你爹也是個大俠!堂堂‘鐵筆判官’邱寒天,總不至於仗勢欺人,不許別人在酒樓裡花銀子吧?”
“小姐!”摔在地上的農夫對着桌上的金錠發了一陣子呆,此時才顫顫巍巍的爬起身,小心翼翼的將金錠捧在手中,對千千兒道:“您這麼花金子,小的看在眼裡實在心疼!”說話間已然來到,畢恭畢敬的將金錠擺在木箱裡。
虎子心頭一動,千千兒花的是自己的金子,這位農夫爲什麼要心疼?除非他認爲這些金子並不是千千兒的,而是他的,眼看千千兒如此揮霍,他纔會覺得心疼!
千千兒擡眼看去,道:“你心疼?”
農夫咧嘴一笑,道:“是!”鞋前突然彈出一支三寸長的利刃,經由桌下,對着千千兒的小腹偷偷踢去。
兩人之間隔着飯桌,農夫又是偷下毒手,千千兒竟然不察。
農夫的一腳已經踢出,鞋前的利刃眼見便要刺入千千兒的小腹。正在慪氣的邱家小姐邱蘭突然竄來,腳蹬千千兒身下的椅子腿兒,手勾千千兒的肩頭,“嗖”的將她拉出。農夫的一腳頓時踢空。
千千兒還以爲邱蘭要出手相欺,剛要開口大罵,卻又看到農夫踢來的一腳以及鞋前的利刃,頓時驚呆。
邱蘭也不理她,而是看向農夫,道:“周坤?光天化日之下,跑到酒樓裡謀財害命,你的膽子真是不小!”
農夫眼露寒光,道:“你認得我?”
邱蘭道:“若不認得你,怎會放着白得的金子不要,支走小秋,去請我爹?”
周坤亮出一對判官筆,道:“你若不認得周爺,亮出你爹的名號,周爺還要忌憚三分。可你既然認出周爺,就是自尋死路,休要怪周爺無情!”
邱蘭雙手一抖,亮出一對娥眉刺,道:“本小姐尚若無力拿你,又怎能說出你的名字。小秋去請我爹,乃是爲了將你們遠安五虎一網打盡。”
“就憑你?”周坤冷笑一聲,道:“你手上能幾斤幾兩?你們邱家莊又遠在城外三十里,等你爹趕來,最快也要兩個時辰。到了那時,周家兄弟早在百里之外逍遙快活去了!”說話間,猛一貓腰,自桌下“跐溜”滑過。判官筆疾出,對着邱蘭便是一記穿喉。
邱蘭先是跳躍在旁,避過一擊。而後手腕一抖,手指連撥,將那一雙九寸九分長的娥眉刺轉在指中。緊接着腳下突動,閃身前衝,手中娥眉刺穿、刺、撥、挑,一氣攻出四式。
周坤手中的那對判官筆長二尺八寸,所使招法亦是穿、點、挑、刺、戳,與邱蘭的娥眉刺竟有異曲同工之妙。二人所使都是奇門短兵器,又都以點穴打位見長,一時間鬥在一處。
虎子趴在桌上,興致勃勃的觀去。邱蘭手中娥眉刺雖然又輕又短,可身形、步法以及手中的娥眉刺卻是靈活異常,剛一接手便將周坤逼得手忙腳亂。
周坤的身形雖顯笨拙,但手上那對判官筆卻不可輕視,不僅變化繁多,認穴打位也是極準。邱蘭往往剛剛佔得先機,卻又被他一記變招逼退。
虎子一邊觀摩,一邊思慮。若是以司徒錦的劍法相對,二十招之內就可以一劍穿喉。若以莫七的刀法相對,至多三十招便可以砍去周坤的手臂。若是一謝天魁拳法……他以所知武功一一相對,最後還是楊騰的無極劍,只需三招,周坤便當命喪當場。
“嗵”的一聲,周坤此時本在退身避讓,不知怎麼卻腳下一扭,單膝跪地,生生將胸口向着邱蘭的娥眉刺上撞去。邱蘭一愣,不知他這是何故,一招連攻帶防,向着他的左肩刺去。
周坤本欲擡筆回擊,可手肘一麻,半邊膀子竟然也垂了下去。“噗”的一聲,娥眉刺刺入他的肩頭。
邱蘭一愣,周坤痛呼,二人齊道:“誰?”
“我!”一個背劍的錦衣男子在樓梯口探出了頭,手中捏出一顆花生,丟在嘴裡,道:“二位繼續!”
周坤站起身,向着肩頭的刺傷偷偷瞥去一眼,對那錦衣男子道:“閣下在周某背後下手,以暗器傷人,是否有失磊落?”
錦衣男子一步步行上樓來,道:“什麼暗器?我打的?你傷哪兒了?”
邱蘭也道:“暗箭傷人,豈是我正派之人所爲?”
“不是暗箭!”錦衣男子捏出一粒花生,道:“有幾顆花生生了黴,難道不許我吐出去,非得吃進肚子裡不成?”
邱蘭一愣,尚若當真如他所說,僅憑几顆花生便可令周坤無還手之力,那他的武功豈不遠在自己之上?
周坤更是不信,站在錦衣男子對面,道:“你再吐一下我看看?”
錦衣男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要我吐你?”
周坤道:“你吐!”
“這可是你讓我吐的,沒辦法!”錦衣男子丟了粒花生在嘴裡,深深的吸入一口氣,鼓起兩腮,對準周坤。
周坤瞪大眼睛看去,一對判官筆拉開架勢,凝聚全身之力,等待着他的花生。
“呸……”錦衣男子飛身上前,貼近周坤的臉,一口吐出。卻不是花生,而是唾沫。
“噗……”虎子、千千兒祖孫、邱蘭紛紛爆笑出口。
周坤眨着眼怔在當地,猛的瞪起眼,一雙判官筆立時攻出。
錦衣男子飄身盪開,也不遠避,僅在那對判官筆前一尺。腰間繫着的玉佩伴隨着他那飄逸的身姿、瀟灑的步法飛舞着,甚是好看。
周坤使出渾身解數,可就是無法拉近這一尺的距離。
樓梯上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有人道:“陸槐?好了嗎?”隨聲再又有五位背劍的錦衣男子上了樓來。
“不和你玩了!”陸槐雙手一分,已經將周坤的判官筆奪了去。彈腿蹬出一腳,正中周坤的胯下。周坤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剛剛上樓的一位錦衣男子道:“這下齊了!”上前輕踢兩腳,封住周坤的穴道。
另一位錦衣男子道:“這就是遠安五虎啊?早知道如此熊包,讓王辰他們拿繩子直接捆回去也就是了!”
“誰?七爺叫我呢?”一個腰帶裡斜插着把劍的勁裝青年跑上樓來。
被喚作七爺的錦衣男子笑道:“你小子就是耳尖!把人捆了,我們回。”
“好嘞!”王辰從後腰拽出繩子,踏步上前,將周坤捆了個結結實實,手指一抓,將他丟在肩上,道:“回嘍!”顛兒顛兒的跑下了樓去。
六位錦衣男子也隨之轉身,便欲離去。
“慢!”邱蘭喊了一聲,道:“本來是我先發現周坤的,還讓我的丫鬟去請我爹。你們就這麼把人帶走了,等我爹來了,我怎麼交代?”
被喚作七爺的錦衣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張告示,笑道:“遠安五虎犯案在逃,擒其一人,賞白銀三百兩。五虎同捕,賞銀兩千!姑娘!告訴你爹,他來晚了,這買賣讓我們‘神劍山莊’做完了!”
“神劍山莊?”邱蘭喃喃一聲,臉上布起紅霞。
“對啊!”那男子一個一個指去,道:“陸川、丁聰、王越、樑貴,我叫韓文。”手指陸槐,“陸槐,我們二莊主,剛剛你們已經見過,就是他搶了你的三百兩銀子!”
陸槐盯着邱蘭的臉,道:“我搶了你的買賣,應該我害臊、我臉紅?你怎麼紅了臉?”
韓文笑道:“該不會是碰到你沒過門的媳婦,我們沒過門的二嫂,邱家莊的邱蘭小姐吧?”
陸槐擺擺手,嬉笑道:“哪會有這麼巧……”剛開口,就見邱蘭捂住羞紅的臉,繞過衆人,“噔噔噔”跑下了樓去。他還在疑問:“哪能呢?哪會有這麼巧的事?”
虎子嘆道:“巧了!她就是邱家莊的大小姐!”
陸槐聞聲一愣。一衆兄弟歡叫着起鬨:“二嫂?等等三叔……等等四叔……還有五叔……”爭先恐後的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