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雖然見暖了些,日頭落得雖比臘月裡晚了許多,還是不算晚。
阿布鼐從外面回來,才走到內院裡,朦朧夜色裡見到個熟悉的影子,一步三晃,正費力拎着桶水,眉頭皺了皺,雖然心疼,可也知道這是爲着霽蘭的好,帶着小廝忙轉了彎繞道而走,不敢再看下去。怕心軟了,反倒害了霽蘭。
走到拐角處,藉着屋角的遮掩,看着漸漸隱在暮色裡霽蘭的背影,阿布鼐有些傷感,興許再過幾個月就看不到了,慢慢進了喜塔臘氏的屋子。
喜塔臘氏迎了上來,和着丫頭一塊幫着阿布鼐更衣,邊解着鈕絆邊道:“老爺,看到大妞了?”
“嗯,看到她拎着桶水,年紀小又是女孩家,哪幹過這事,日後這種還是交給丫頭婆子做吧。她把女紅家務學學就是了。”
喜塔臘氏把換下的衣裳交給丫頭:“老爺說得極是,只是她也是快要去選秀了,我就是怕萬一選中進了宮,做不得事反倒更要挨宮裡的人說,受得委屈更大。若是撂了牌子,回來許了人家,那婆家的光景也難說,在婆家手上沒點利索勁,也要受下面的奴才欺負。所以纔不管怎麼着,先讓她在家有個準備。”
阿布鼐坐了下來:“你慮得極是,不過她到底從小也是給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還是不要太過了好。”
喜塔臘氏看屋裡就剩夫妻倆人,靠了過來:“老爺,要不咱走下門路,內務府那打聲招呼,撂牌子吧。說什麼我也捨不得大妞兒進宮,這一進宮再等放出來,就得三十歲,可不得十六年光景呢。”說到這,拿着手帕子掩在了鼻下。
阿布鼐低頭透着幾分苦惱:“不讓大妞兒進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們家跟別人家不一樣,咱們能有今天的光景也是託了主子的福。況且我是內管領,總不能把下面校尉、護軍、披甲人的閨女報上去,卻不報大妞。若是不把孩子送進宮去孝敬主子侍候主子,不光背後要挨人說,就是祖宗神靈也不會保佑我們了。”
喜塔臘氏用帕子抹了下眼淚:“老爺這麼說,也是應當的。可她從小就是別人侍候她,幾曾侍候過人。”
阿布鼐把喜塔臘氏摟在了懷裡:“你也別急,說不定就撂了牌子。就是選中了,那也沒什麼,主子和宮裡的主子娘娘們都是體恤下面奴才的,也不會苛責難爲,你儘管放心好了。再說盡許進去個五年,主子就恩賜放了出來,正好許配人家。主子要是再恩典,說不準就賜個一等蝦(蝦是滿語侍衛的意思)、二等蝦做女婿了。”
話是這麼說,阿布鼐自己都放不下心,那些話哄得了別人,哪能哄得了自己。
過了二月二龍擡頭,阿布鼐造冊,把霽蘭的名字也寫在了裡面,交到了內務府會計司,就等着皇上下旨定日子了。不過心裡也存個心思,說不準皇上爲了三藩的事,沒空選秀,今年停選一年,那霽蘭還可以在家多呆一年了。
上年不就因爲三藩戰事吃緊和孝昭皇后薨殂,原本都已經造冊呈了上去,結果還是停了。今年若是也能如此就好了,再拖個兩年,霽蘭的年紀大了些,撂牌子的機會就大了。
結果過了沒幾日,阿布鼐就得了消息,今年的選秀不會停了。傳到的話說,後宮裡面因爲又添了幾位娘娘,所以現要添補些官女子進去。這讓阿布鼐和喜塔臘氏更難受了,這不明擺着霽蘭留牌子的機會大了。
看着來給自己請安的霽蘭粉裡透白的小臉,喜塔臘氏心裡面更是揪得難受。從上年起,就有些常走的親戚朋友,來家裡面坐的時候,看過霽蘭後就會感嘆句:“可惜我們旗人的女兒不能先把親事定下來的。”
喜塔臘氏何嘗不明白這話裡的意思,若是霽蘭不是旗人家的女兒,是那民人家的閨女,這會子怕門檻早要被提親的人踩破了。現在那些家裡有年紀差不多的子弟也在等着呢,雖說知道霽蘭撂牌子的機會不大,可萬一呢,萬一真給撂了,也要給趕個早呢。
阿布鼐回來看到喜塔臘氏手裡拿張黃紙,就問:“這是什麼?”
喜塔臘氏把黃紙遞給了阿布鼐:“老爺回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八字如何?”
阿布鼐接了過來:“誰給的?沒選秀,怎麼能隨便給大妞兒論親。”
喜塔臘氏辯解着:“我也這麼跟弟媳婦說的,可是她說的先看看,也做不得真。說子弟也還不錯,跟咱家也算得舊誼,烏雅氏家,也是上三旗包衣,做過膳房總管。姐姐現在是貴人了,才生了十一阿哥,日後序齒就是四阿哥……”
阿布鼐打斷了喜塔臘的話:“這些先別弄了,省得留了牌子麻煩,你先回了弟媳,跟她說這事日後再說吧。”把黃紙遞還給了喜塔臘氏。
喜塔臘氏看了眼手裡的黃紙,嘆口氣,去見自己的弟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