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最後一片枯葉落盡,江萱在折騰喧鬧中,也逐漸適應了宮中的生活。現在最令江萱煩惱的是讀書功課,太傅交代下來的功課經常是不做的,至於皇爺們檢查她的功課進展,她知道躲不過去,也只好勇於接受處罰,已經跪在章華殿抄過好幾次書了,卻是屢教不改,三皇爺已經氣得發出狠話,說道下次再讓他發現公主功課偷懶,就要動用刑鞭。
這日,江萱愁眉苦臉捧了一本經史坐在紫宸宮偏殿書房中,望着書上那些枯燥無味的文字,心中煩悶無比,雖然很不想看書,但三皇爺昨日已經回宮,很可能明日就要檢查江萱的功課,江萱不想捱打,只有抱書苦讀了。此時已是嚴冬,大內地暖供應充足,偏殿中只生了個小暖盆。隨侍在殿內的宮女都穿了薄羅夾襖,江萱卻只是一身薄裙,饒是如此,江萱還是覺得悶熱難當,微微出汗,恨不得讓內務府把地暖給斷了纔好。旁邊的笙香忙捧了杯八寶寧神茶給江萱,江萱吃了兩口,就嘆氣放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笙香當然知道主子愁什麼,見狀就開導說:“公主要是覺得悶,不如就休息一下,奴才聽說靜邑園裡的臘梅今日開了,很漂亮呢,不如公主去觀賞觀賞,也散散心,回來再看書可能更好。”
江萱想想這樣也好,放下書本。宮女見江萱要出門,忙又爲她加了件銀鼠鑲毛大氅,還想拿手爐,卻被江萱制止了。江萱內力深厚,即便在是天寒地凍,她也不會感覺有多冷。自然覺得手爐之類是不必要之物。
只帶了幾名宮女內侍,江萱一路走走停停,慢慢的來到前朝附近的靜邑圓。那靜邑圓是設在外宮與前朝中隔的一個大的園林,其中分了韻勝,金輝,延壽,玉銘等花圃,分別種植了大片的梅花、金橘,菊花,茶花等。那韻勝圃中植了上千株的梅花,時值吐蕊時節,那梅花開得嬌豔芬芳,朵朵淺黃,枝枝纖巧,淡淡花香飄繞園圃。江萱看得喜歡,正想叫人折些回去。旁邊的一名宮女卻咦了一聲,驚訝中帶些害怕。江萱轉頭看向那宮女,那宮女忙回道:“公主,奴婢看見那樹下居然一左一右分別掛了兩個大大的馬蜂窩,很是奇怪,這個時節很少能見到這樣的馬蜂窩,更少同時見到兩個。”
江萱順着那宮女的眼光看過去,果然見到兩個碩大的馬蜂窩掛在一棵老樹下,江萱走近前想細看。
宮女忙阻止,說道:“公主,不要靠近了,小心被馬蜂叮到。”
江萱笑道:“放心,我從小就喜歡玩馬蜂窩,經常引了一窩馬蜂到處叮人,嘻嘻,這些馬蜂怎麼叮得到我呢!”頑皮心一起,就說:“來,看看我的手段。”雙足輕輕一點,身行飛起,一個漂亮的飛天旋風腿,也不管方向,將左邊那個馬蜂窩一腳踢飛,眼看那碩大的馬蜂窩如流星飛石一般穿過前朝禁衛帶從側面飛進一間殿中,江萱又一腳,將右邊那個馬蜂也踢進同樣的殿中。才身行一轉,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得意洋洋的走過來,對那些侍從說:“怎麼樣,我說沒問題吧!”
卻見侍從們兩眼發直,面色都有些發青,江萱心中得意,笑道:“沒想到我功力如此厲害麼!嘿嘿,我也沒有想到居然能踢這麼遠!速度和力道還這麼強!看來我近日武功進展很大!”
衆侍從一起搖頭,青蕊結結巴巴的說:“公,公主,您,您把馬蜂窩踢......踢到宣政殿裡去了!”
江萱漫不經心:“哦,宣政殿。”
“啊!宣政殿!”江萱臉色變了:“現在好象是在上朝?”宣政殿正是朝堂的正殿。因爲江萱對政務深惡痛絕,平日裡少到前朝閒逛,對這裡的建築不是很熟悉,況且那馬蜂窩又是從那殿的側面飛進去的。
侍從們面色如土,個個哭喪着臉,點頭道:“是的,公主!現在正應該是朝堂時刻。”
話音剛落,遠遠的只見一羣朝廷官員人人雙手抱頭,衣袖掩面從宣政殿中一鬨而出,個個狼狽不堪,更夾雜哎喲,不好的驚呼聲,跟着一片黃壓壓的馬蜂也從殿中飛出,四處追着那幫大臣亂叮,一幫大臣們呼叫連天,四處逃竄,亂成一團。頃刻間,莊嚴肅穆的前朝禁殿一片嘈雜紛亂,人仰馬翻。禁軍侍衛立即蜂擁而至,拿了火把紗罩四處撲打驅散那些馬蜂。
江萱和她的一幫侍從站在那裡也看得心驚膽戰,好半天江萱纔回過神來,馬上說:“還不快跑!”立即帶人飛快逃回內宮。臨跑前,江萱回頭一望,正看見博政也走出宣政殿,喝令侍衛維持清理,遠遠的也看了江萱這邊方向一眼。
江萱回了紫宸宮自然是心神不寧,坐立難安。這事不可能瞞得了皇上,從後宮這邊能將馬蜂窩踢過前朝禁衛帶直飛進朝堂的人,除了自己不會有其他人。這攪了朝堂的罪名可不小,這禍實在是闖得大了,只怕這次真的是要捱打。江萱思來想去,好在昨日請了旨被允許今日出宮,正好先出宮躲一躲,等皇上氣消了,再回來領罰,那就要輕鬆得多。想到這裡,立即就喚宮女爲自己更衣,只怕稍晚一點,皇上就要派人來傳喚,那就走不掉了。簡單換了一身尋常的裝束,帶了幾名侍從慌慌張張的就出了禁宮。現在江萱已經被允許在侍從跟隨的前提下可以出入禁宮,只是在外呆的時辰較短,更不許在外留宿。
京城鬧市中,江萱已沒有閒逛探奇的興趣,只隨意逛了一會,就找了家酒樓坐下,心中只在盤算今夜要不要回宮,暗忖,留宿在宮外也是犯例的,不過既然更大的過錯都犯了,也不在乎多犯一點。只是到哪裡去住一晚才妥當呢?那些皇家外戚肯定不敢收留我過夜,住客棧多半會被錦衣衛捉回宮......一時嘆息,只覺得天下之大竟然沒有容身之處。正感嘆,卻聽得有人走了過來,站立在桌前不遠處。擡眼一看,一名丫鬟扶了位中年婦人站在面前正怔忪的打量她。江萱又驚又喜,起身叫道:“姑媽。”這婦人原來就是江可毅的妹妹江惠。
江惠一走進酒樓就看見臨窗而坐的江萱,心中只是不敢相信江萱如何會在這裡,還這樣的裝扮。聽見江萱說話,江惠才終於走了過去,一把抱住江萱,驚喜交加,說道:“萱兒,真的是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被髮配到宮裡爲奴了麼?”
江萱請了姑媽坐下,看了一眼侍立兩旁的隨從,說道:“我麼,嗯,我現在是宮女了。這個,宮中的執事見我還算乖巧,舉薦我到榮嬪娘娘身邊當差。今日是娘娘派我出宮公幹。”見江惠還有些狐疑,當下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這差有些特殊,所以娘娘讓我喬裝改扮了,便宜行事。”江惠這才釋然,拉了江萱的手,嘆道:“你被髮配進宮後,姑姑日日都在擔心你......好在你福澤深厚,有貴人相助,終於脫離苦海......” 江萱苦笑,“哪裡就算脫離苦海了!”心想,其實做這個公主也苦得很,簡直是苦不堪言。江惠籲長問短一番,聽江萱編造一番遭遇。江惠又感嘆:“真是世事難料,想不到幾個月時間,我們江家就起了這樣大的變化......”眼圈就紅了一紅,說道:“可憐你父親......唉!”
江惠見江萱神色黯然,當下安慰江萱道:“萱兒,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多擔憂,再說做宮女可是好過做女奴多了,雖然要在宮中呆多年,但總有放出來的時候,那時就苦盡甘來了。嗯,等你放出來後就住到姑媽府裡去,不用擔心!”
聽江惠如此爲自己打算,江萱心中感動,又愧疚。因爲江萱覺得自己現在身份尷尬,幾乎已經是認賊作父,感覺無顏見江家故人,所以儘管被允許出宮後也沒有去探望過姑媽一家。當下只有低頭說道:“謝謝姑媽!”再嘆道:“要等到被放出來卻是難得很。”又問:姑父還好吧!”
江惠聽問,當下面容發光,面有得色,笑道:“還好!你姑丈非但沒被牽連,還運道不錯,短短几個月就升了三級,我們終於鬆了口氣,這才過了陣安穩的日子。” 又說起虞氏的近況,嘆道:“好在你父親在世時人緣不錯,這纔在他遭逢大難後還有人幫襯......”江萱更是難過羞愧,低頭不語。江惠見狀,忙轉移話題,和江萱說了些這京城的人□□故,又叮囑江萱:“萱兒,你記着。在宮裡切不可張揚,更不可因爲主子的看重而得意忘形,忘了尊卑。只怕你一時的輕狂送了自己性命不算,甚至還連累親族,實在是兇險得很。”聽了姑姑這一番慎重其事的告戒,江萱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有一絲凜然,心道,姑媽其實說的也不錯,我若真無意中做下什麼犯禁的事來,不但會連累姑姑一家,只怕連江氏一族也難逃大難。當下面色嚴肅道:“姑媽說的是,我定然會小心。斷不會連累族人的。”
兩人正說話,旁邊走來一人和江惠打招呼,說道:“原來尹夫人也在這裡。” 那人一身暗藍滾邊厚罩衣,袖口衣領前襟都鑲了一圈黑亮光滑的獯毛,頭戴了頂同款的護額冠帽,腰間掛了鬆毓玉佩,很有些貴氣。身行也還有些英挺,眉目間卻更有些風流氣質。江惠一見,忙起身回禮,口中說道:“俞公子。”那人又打量江萱,問道:“這位是?”
江惠忙拉了江萱起身,說道:“這就是我大哥的女兒。”又在江萱耳邊輕聲說:“這是吏部尚書俞大人的公子。”江萱微微點頭,也福了一福見禮。那人又打量江萱幾眼,笑道:“原來是江姑娘。”本想跟江萱多搭幾句,見江萱毫無理睬的意思,只得說了告辭離去。
江萱與江惠又聊得好一會,江惠見天色也不早了,這才離開。
江萱又枯坐一會,眼見天色已晚,想來想去除了回宮自己其實無處可去,又心存僥倖,皇上雖然嚴厲,但實際上這些日子並沒有真正打過自己,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不了了之。或許這次也能輕易過關也不一定。
江萱忐忑不安的回了宮,剛踏進內宮大門,乾清宮的內侍總領就走了過來,說道:“公主殿下,奴才已經在這宮門候了您多時了。皇上說只要公主一回宮就立即宣去乾清宮。”
江萱心裡一緊,有些後悔回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