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萱的侍從問道:“這裡有一位姓黎的客人麼?”
那夥計又看了江萱一眼, 遲疑片刻,才說道:“原來是黎公子的客人,樓上請!”引領江萱一行來到樓上一間雅房。
黎衍背門而坐靠了房中的窗欄自斟自飲, 觀賞江景, 很是一番怡人自樂的模樣。見江萱進來, 忙放了手中的酒壺, 滿面是笑, 說道:“小丫頭,想不到你還很守時辰。真是難得!奇怪奇怪!我還以爲你們這樣的大小姐都是從來不守時辰的,你倒是個例外。”
江萱輕哼一聲, “我每日都被長輩逼了按時練功讀書,當然守時了。有什麼奇怪的!恩, 廢話少說, 我點的菜呢!”
黎衍微微一笑, “當然是備好了。”雙手一擊掌,“上菜!”
當下店夥託了大木盤進房, 將菜整齊布在桌中。菜品配得很是精巧,果蔬適宜,油葷適中,每盤菜均用細瓷彩繪的小碟盛裝。擺在桌上讓人賞心悅目,食慾大增。
黎衍笑道, “小丫頭, 也不知道你喜好什麼, 就先隨意點了這幾道菜。你看可還將就?”
江萱微微皺眉, “我好象沒看見那道冰綃千重!”
黎衍笑道:“壓軸菜當然是最後上!”
江萱懷疑, “你當真讓他們做出來了?”
黎衍面上有得意之色,說道:“你信口胡謅的這道菜尋常人如何能做得出來, 我看這幫大廚靠不住,只好親自動手了。唔,好在算是做得比較成功!”
江萱眼中懷疑更重,“你居然會做菜!”睨眼看黎衍,“你做的東西能吃麼!”話語未落,只覺得眼前有些耀眼的光亮,一陣濃郁的醬香傳入鼻中。江萱看過去,只見店夥捧了一隻小巧的船形綠竹盆上來,與一隻綠瓷碗一起放到桌中。那竹盆中架了一排纖細的竹籤,簽上串滿了雪白如玉,透如水晶的薄片。那碗中卻是色澤鮮亮的醬汁,香味撲鼻。
江萱盯了桌上那盆菜,奇道:“這是什麼東西?”
黎衍笑道:“這就是你點的冰綃千重了,”從那盆中取了一串放到江萱碟裡,澆上醬汁,說道:“嚐嚐我做的東西能不能吃!”
江萱懷疑的看了碟中那看起來象宮中御廚做的晶瑩涼皮的東西,遲疑片刻,拿起那竹串,小心嚐了一片。只覺得入口滑膩軟嫩,輕抿既爛,滿口鮮香。微微點頭,“恩,口味不錯。不過,這是豆腐麼?我點的可是豆腐!”
黎衍得意道:“當然是豆腐!不過這豆腐做得跟尋常的卻是有所不同。這是用黏米摻了鮮奶打磨而成,才能這般瑩白如玉,甜香濃郁。”也取了一串那豆腐慢慢品嚐,微笑點頭,顯然很是自得。
江萱:“這麼說就是你沒能做出這道冰綃千重了。”手拿了竹籤邊吃邊說道:“哼,你自己給這東西安個豆腐的名字就行了麼,這樣的胡亂充數的可不算!”一面說話一面又爲自己取了一串。
黎衍笑道:“當然算了,既然你可以胡亂編菜名,我當然也能隨意安菜名。再說了,這可真是豆腐,並不是我亂說的。”隨口喚來店夥,問道:“告訴這位姑娘,這道菜是用什麼做的。”
那店夥笑容滿面,應聲是,說道:“小姐,您可真是好福氣呢!這位黎公子親自下廚做了這道米豆腐,據廚房的師傅說還另摻了白醋和鮮奶添了黏韌,才能這般擺上桌來,真是漂亮。嘖嘖,這樣的刀工小的還從沒見過呢,實在是了得。”
江萱詫異,用手掂了一片左右查看,問道:“這個真是叫豆腐!”
店夥說道:“是啊,小姐,這是從蜀地傳過來的菜品,米豆腐。不過,黎公子爲今日這菜取了新名,叫冰。。。哦,對,冰綃千重!”諂媚道:“這樣雅緻的名,也只有黎公子這般斯文的人才能想得出來。”
江萱側眼看了黎衍一眼,奇道:“你運氣還真夠好,我隨口編的菜也讓你碰到了。好罷,算你過關!”
黎衍哈哈一笑,說道:“多謝姑娘寬宏大量!”笑嘻嘻看着江萱說道:“那我們以後可做朋友了罷!”
江萱微笑,“當然可以!”舉杯道:“博萱先前多有得罪,還望黎公子見諒!”
黎言大喜,說道:“小丫頭你不生我氣就好,哪還用得着向我賠罪!”舉杯一飲而盡,面上眼中全是笑意,顯然很是開心。
江萱輕抿一口杯中酒水,眉頭不由一皺,放了那酒杯,說道:“我一向只喝果子酒,這樣的酒水可喝不慣。”
黎衍有些詫異,“你居然只喝甜酒,咦,你這小魔頭可有些名不符實呢!”高聲吩咐店夥,“取最好的果子酒來!”
江萱忙阻止,笑道:“我今日原是不想再刁難你,這才應約前來。恩,還帶來了宮中新制的黃桃蜜酒來,是,三皇爺賜的。”示意侍從呈了上來,爲黎衍也斟了一杯。看着笑道:“黎公子嚐嚐這酒味道如何!”舉杯先飲。
黎衍也跟着一飲而盡,讚道:“宮中佳釀果然非比尋常,確實是好酒。”
江萱笑呤呤道:“當然是好酒!這樣的好酒我可也是第二次喝到,實在是難得!”看看桌上的菜餚,又看看黎衍,滿眼笑意,說道:“我現在突然覺得胃口大開,黎公子不介意我再點菜吧!”
黎衍大笑,“小丫頭不用說得這麼委婉,我就知道你今日是打算重重敲我一筆的,早有充足準備。唔,儘管點不用擔心我不夠銀子付帳。恩,以後直呼其名,叫我黎衍就好,不用稱呼公子如此客氣,也太見外了些!”
江萱笑呤呤道:“如此我就不客氣了!”高聲叫道:“夥計,加菜!恩,雪蛤金針、玉蘑銀絲,金鯉香脣。。。。。。。”一口氣報了一串菜名,都是最爲昂貴的菜品。
黎衍笑呤呤看着江萱拿了菜牌亂指,任她點了一桌的菜。才又哈哈笑道:“小丫頭果然厲害!確實很會點菜。”嘆息道:“看來今日這桌菜至少要花掉我三個月的俸祿了!嘖嘖,女孩子果然都是花錢的高手!”
江萱噗嗤一聲,失笑道,“怎麼,後悔今日請我了麼!”
黎衍微笑點頭,“如是這樣便能讓人後悔,我只盼時常有這樣後悔的機會!”
江萱哈哈一笑,“那就好,哈哈,如此我就完全沒有愧疚之心了。唔,你若真的不後悔,我會再給你這樣的機會的!”
兩人一邊品嚐美酒佳餚一邊閒話。
黎衍有些奇怪,問道:“江湖傳言你好象是叫江萱啊,怎麼現在卻是叫博萱。”
江萱夾菜的筷子一頓,將手中的筷子放回碟。怔了片刻,隨手取過酒杯一飲而盡,才苦笑道:“我,我家裡出了點事,後來我就改名博萱了。”目光一暗,眼中有些失神,低聲道:“很久都沒人問我這個問題了,我都快忘了原來我是叫。。。。。”話語一頓,不想再說下去。又喝了杯酒,說道:“我也聽說你是什麼鼎鼎大名的江湖少俠啊,怎麼會考科舉做了文官?”
黎衍也面有苦笑,“我這是被逼的!”
江萱眉毛一挑,好奇道:“被逼的?”
黎衍嘆息,“是啊,是我老姐逼了我去考的。”長嘆一口氣,說道:“老姐還威脅我如果考不中就把我趕出家門剔除族譜。。。。。。說了一大堆狠話,又一哭二鬧三上吊,總之手段用盡,逼得我不得不去參加秋闈!唉,可嘆我何其不幸,居然攤上這麼個兇狠的老姐。”
江萱笑道,“原來如此!幸好你考中了,否則豈不要被趕出家門!哈哈!”
黎衍苦笑道:“不止如此呢,考中才算過了第一關。她還強令我五年內必須坐到四品大員的位置。如我做不到,她便要我逼了我娶親。可我實在不喜歡她看中的那些女子,只好努力的當官了。” 江萱哈哈大笑,“你姐姐可真有趣!”
黎衍愁眉苦臉,“她是很有有趣,卻是害得我一點趣味都沒了。不過,” 說到這裡,面上又有得意之色,摺扇輕搖,搖頭晃腦說道:“好在我天生資質不凡,對這仕途一道一觸即通,這才讓我在短短半年時間就做到從六品。恩,看來五年內做到四品是很有希望的。那時我就可以向老姐交代了。哈哈”看着江萱,滿眼得色,說道:“小丫頭,你雖然看起來位高權重,可惜並沒有被授品級,名不符實。”啪的一聲收了摺扇,執扇指了自己,咳嗽一聲,故意麪色一整,一本正經的說道:“看清楚了,你面前這位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文武雙全的少年俊傑纔是當今朝廷最爲年輕的六品官員。真真正正的年輕有爲!”
江萱笑得前仰後合,說道:“哈哈,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哈哈,笑死我了!”眼珠一轉,說道:“恩,我告訴你罷,我大哥哥,恩,跟你年歲差不多,他現在可是五品官員。比你官大罷!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最爲年輕有爲!”
黎衍詫異,“你大哥?他跟我年歲差不多居然能做到五品的高位,我不信!你多半是騙我!”
江萱得意洋洋,“我纔沒騙你呢!我大哥哥是南詔知府。比你官大吧!”
黎衍微微一怔,“南詔知府!博澤竟然是你哥哥!”隨即大笑,“哈哈,有意思。看來我們兩家實在是緣分不淺呢!”
江萱詫異,“你認識我大哥哥嗎?”
黎衍笑道:“我姐夫正是你大哥的頂頭上司,我當然知道你大哥了。唔,不過,你大哥看起來那麼老成持重,定然是比我年長多了,拿你大哥來打比方,那不能算的。”
江萱白他一眼,哼了一聲,說道:“你分明就是不服氣!”
黎衍微笑不答,凝神看着江萱,半晌,才說道:“小丫頭,那日我在這玉茗居見你面色尷尬,滿面紅漲的對店夥解釋說你朋友會來付帳,不知怎的,我突然就想捉弄你一下。恰好我初來荊洲,沒料到玉茗居的菜品如此昂貴,手邊銀錢不足,乾脆就借你轉移視線了!”
江萱聽他提起這事,眉頭微微一皺,說道:“你還好意思說,如此手段陷害我一個女孩兒,實在是有些卑鄙!萬一我真沒錢會帳,豈不是讓你害慘了。”
黎衍哈哈一笑,說道:“我也是想看看一個用金陵雲錦束腰,頭戴墨玉蝴蝶的貴族女孩兒是如何吃霸王餐的!”
江萱微微一怔,“你倒看得仔細!”江萱平日雖然是一身民女裝扮,但再如何樸素,內務府爲她置辦的衣飾也不敢馬虎。雖然表面上穿着看來與一般民女無異,但那衣料質地卻是精細。那日內務府又送來新的頭飾,江萱看那墨玉蝴蝶很是小巧有趣,況且色澤烏沉也不起眼,就隨手選了戴在頭上。想不到這黎衍到很識貨。
黎衍又說道:“那日我躲在人羣中見你朋友爲你付了帳,本想找個機會再見你。可惜卻是臨時有事,不得不匆忙離開。心中還遺憾得很,只道我們就此錯過了!”看着江萱,溫言道,“想不到我們終於還是再見。”兩眼只看了江萱,眼中滿是溫柔,半晌不語。
江萱眨眨眼,眼中有些迷惑,也盯着黎衍怔了片刻,伸手在黎衍面前晃動,說道:“喂,你幹什麼盯着我發呆!”
黎衍猛一回神,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咳嗽一聲,略一定神,轉移話題道:“那日我看你被那些夥計圍了當中,雖然滿面氣惱,卻並不大打出手,還以爲你也只是個尋常的貴族小姐呢!卻是沒料到你居然是名震江湖的大。。。嘿嘿,你這樣的武功卻並不恃強凌弱,這跟你小魔女的名頭很是不符呢。你怎麼會轉了性子!”
江萱面上微微一紅,很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那些店夥並不是無理欺負我,他們又是不會武功的尋常百姓,我當然不能出手,那豈不是勝之不武。恩,我以後也不會胡亂殺人了!”
黎衍大笑,“哈哈,好!小魔女不殺人了,這可是江湖上一大幸事。嘿嘿,我更是鬆口氣,也不用擔心以後言語上得罪了你就被一刀砍斷脖子。哈哈!”
兩人正說笑,一名夥計端了碩大的一張黃木托盤,低頭垂目的走了進來,盤中是熱氣四溢的鮮湯。那夥計剛走到近前,突然腳下一個不穩,連托盤帶人就向黎衍身上撞去。
黎衍眼見不對,單掌一翻正待接穩那夥計。哪知江萱夾了一筷子的菜正擋在面前,見那夥計戰立不穩,江萱啊了一聲,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趕緊撤回自己的筷子。只這片刻,黎衍已無法相助,更迴護不及。只聽得嘩啦一聲大亂響,更夾雜哎喲驚叫聲。那夥計連人帶盤都撲到黎衍身上,黎衍立時全身湯水泠泠,狼狽不堪。那夥計口中大呼哎喲不好,趕緊雙手亂撐站起身來,滿面驚慌,口中慌亂道:“公子,對不住!小的該死,小的不是有心的,公子恕罪。” 一面說話,一面雙手直在黎衍身上亂拍,只想幫他拍掉衣衫上的油污,卻哪裡清理得掉。
黎衍眉頭微蹙,揮揮手,說道:“行了行了。無妨,以後當心些就是,你下去吧!”
那夥計點頭如搗蒜,滿面感激,說道:“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小的以後一定會當心的!”感激涕泠的退了出去。
那夥計退出去片刻,江萱的侍從進來稟報,“小姐,有緊急公文!”
江萱嘆口氣,說道:“這朝廷公務實在纏人,連偷閒半日都不行。唉!”滿面無奈,只得起身向黎衍告辭,帶了侍從先行離去。
見江萱走了,黎衍也沒心思再繼續吃喝,叫了店夥結帳欲走。哪知在身上左摸右摸都沒找到錢袋。黎衍心中疑惑,明明記得帶了錢袋出門的呀,當時還想這丫頭多半會趁機敲詐,還專門多備銀錢做足了準備讓她敲。又上下摸了片刻,確定錢袋沒在身上。微一沉吟,取下腰間的絲絛,暗忖先用絛上的玉佩做押!沒料到拿起絲絛一看,那上面的玉佩竟然不翼而飛。黎衍眉頭一擡,腦中轉念,立即去摸袖中的官府信印,果然也沒了。面上終於微微變色。心念一轉又坐了下來,隨手倒了一杯酒舉杯慢慢品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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