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秋薇晃着午睡未醒的程靜漪。
靜漪推開秋薇的手。她動也不想動。從趙府回來幾天了,她被母親看的牢,除了去上房請安,幾乎沒有出過房門。
“小姐!醒醒啦!”秋薇拿着帕子探身替靜漪抹了抹額上的汗。她的小姐臉上的腫已經退了,還有兩處,留下一點淺淺的紫褐色的瘀痕。
“嗯?”靜漪這才睜眼看秋薇。
“小姐,信。”秋薇低聲說。
靜漪一下子坐直了,問:“剛到的嗎?”
秋薇連忙從衣襟裡掏出信來,塞給靜漪。然後她走到窗下,看着外面,小聲的說:“這回是程僖讓我帶進來的。四寶哥突然被寶爺安排去看管坎院了……”
靜漪沒空聽秋薇絮絮的說四寶的事情,她將信接在手裡,把那疊的四四方方的信打開。
看到熟悉的字跡,她將信按在胸口上,好一會兒才能平靜些,看信上寫的什麼……
她從趙府回來的第二天,悄悄的給戴孟元捎去了信。信裡和他說了她的處境,希望能跟他見一面。這兩天她是在焦急的等他的回信的。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她的人都萎靡不振了。不日便要開學,父親始終不肯鬆口讓她回上海去,且讓她安心在家。這明明就是將她軟禁的意思。撇下她同戴孟元的關係不說,能念醫科都是她苦撐着爭取來的,終止學業,她也不甘心。但父親最近彷彿是格外的忙,她從回家來還沒有見到過父親。那日在上房,杜氏母親說起她的事,只說父親的意思是如果她想繼續升學,那麼就回北平來念。她母親還沒有表態,在場的三太太就照例的幫腔父親。三太太說十小姐和老七老八又不一樣,如今婚事眼見就提上了日程,若一味的還放心思在讀書上,倒讓人看着不像話了。當然老七老八若是和十小姐這樣早早定下門好親事,她也會讓她們及早休學,再說了十小姐這些年總是在外唸書的,女紅上實在有限,即將嫁做人婦,是不是也該分點心思在這上頭……三太太雖說句句都是在說她,也句句都在說她母親,她聽在耳朵裡只有難受。好在這麼些年她也不是第一次聽這些夾槍帶棒的閒話。哪怕臉上的傷被三太太故意再三的問起來,她也只是沉默。母親還是維護她的,倒笑着對三太太說靜漪還是孩子性情,貪玩的很,磕着碰着常有,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看在母親的份兒上也只得忍耐……
靜漪看了眼手上的鐲子。
母親因爲鐲子的事對她大加斥責,交待她這一隻要緊看好;杜氏母親雖然也心疼那鐲子,卻說母親小題大做了,這些東西原本就易碎,不怕的,橫豎又不止這一樣,只是小十這麼粗心大意,那個我是不能就給你了……
靜漪攏了鐲子,將手中的信又看了一遍。
隨後,她將信疊好壓在枕下,坐好了,見秋薇轉回身來望着她,她小聲說:“秋薇,我得出去見他。”
秋薇着急的搖手跌腳的跑過來,蹲下來跪在地平上,也小聲道:“好小姐,千萬別。老爺才特地吩咐了不讓你出門,你偏又要去……還有太太,她也囑咐過的。你瞧,喬媽就不說了,翠喜也留了一隻眼盯着咱們屋子呢。照這情形你前腳不等出門,後腳太太準保就知道了。好小姐,千萬別出門了,就忍的這幾日不好麼。”
靜漪抿着脣。
她顧不得這些,此時她恨不得把戴孟元拉到父親面前去說個清楚明白。她無論如何都要去見戴孟元。彷彿前途是黑的,只有他那裡是一團光明。
“我悄悄的出去,快去快回的。你放心。”靜漪打算着。戴孟元約他見面,地點已經定了。他在那裡等着她,她怎麼能不去?她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時間既然定在中午,她也正好趁家人都午睡的時候想辦法溜出去。
秋薇看着她的小姐。
她對她的小姐是百依百順的。她的小姐就是她的神……戴孟元有什麼好她倒是不知道,但是引得小姐這樣的神魂顛倒,大概一定是好的。可是……“被太太發現了怎麼辦?老爺知道了更是不得了。”她對小姐說出自己的擔心。這家裡就算誰都不用怕,老爺不能不怕。老爺那是什麼樣的人啊……這回回家來,大太太就說老爺已經說過了,過些日子小姐的夫家會上門來正式提親,也就是說,她的小姐很快就要嫁人了。老爺連小姐繼續唸書都開始反對,那一定是要反對小姐的這樁自由戀愛的……自由戀愛,對秋薇來說是個新詞。她常聽表小姐和九少爺說起來。小姐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小姐和戴少爺,應該也是“自由”的。
自由好不好,她說不上,可是她的小姐因爲這自由,就有點神魂顛倒。這讓她害怕也擔心。
靜漪說:“發現就發現。反正我不能聽父親的。”
嫁進陶家,就是進入另一個深宅大院,重複一條暗無天日的路,她還有自由嗎?沒有的。況且她離了戴孟元,是會變成無根的草的……她堅定的搖頭。
“我不嫁那人。非要我嫁,我寧可死。”
“小姐!”秋薇抱了靜漪的腿,心驚肉跳的說:“別說這死的活的!你說你說,要怎麼着?要怎麼着秋薇都幫你……小姐千萬別尋思這條路。”
“那我得先出去。”靜漪說。出去見孟元,他總是有主意的。有他在,她什麼也不用怕的。
“那怎麼辦啊,我看出去杏廬的門都難。”秋薇發愁的說。
“讓我好好想想。”靜漪琢磨起來。
杏廬是程家搬到新宅子之後分給二太太的住處。除了杜氏的正屋規規矩矩,其他幾位側室的住處散在正屋四周,各據一處。杏廬是其中最靠近後花園的,比別處就更爲幽靜一點。挑住處的時候,杜氏特意說了按照順序來,意思就是讓二太太先選,她曉宛帔氏是中意杏廬的。宛帔就選了杏廬。
靜漪也滿意母親的這個選擇。比如眼下,杏廬的偏僻就成了個長處。從杏廬出去就是後花園,若是她想辦法能順利的從後面的角門出去,走出後巷就是大街。能讓車子提前在後門等着的話就更好,出入就更快些……說起來也不很難,就是要想辦到,她就必須去找之慎幫忙。
“我自有辦法。”靜漪說着,下*來,換了衣裳。已經三點了,算算之慎也該起*了。她從架子上抽了兩本《良友》雜誌出來,往之慎住處去。
她的房間臨水,出門就是個闊大的臺子。杏廬裡佔面積最大的就是水,還有臨水而植的杏樹。雖然過了杏花開放的季節,杏樹仍亭亭如蓋。這院子裡綠蔭環繞碧水,怪石圍着假山,景色是一步一樣、層層深入的……只可惜她搬了進來之後,都沒有閒情逸致四處走走。此時看着,她倒覺得有些辜負了杏廬的美景,未免走一走,停一停。
要出去杏廬大門必得經過母親的房,她的腳步放的重些。
宛帔正在屋子裡臨帖,早聽到腳步聲,擡頭正從窗子裡看到靜漪過來,問:“起來了?”
“早起來了。娘午睡可安好?”靜漪問候。
“好。你這是要出去麼?”宛帔問。
靜漪揚了揚手裡的雜誌,說:“我想去九哥那裡,還他書。”
“去吧。”宛帔聽靜漪這麼說,回頭吩咐了下翠喜,“新湃的果子裝上些,帶點兒過去。老九最愛吃水果。”
“九哥那兒什麼水果沒有啊。我纔不要巴巴的拿着這個過去,九哥會笑我的。”靜漪不想拿。
“他那兒有是他那兒的,今兒的果子格外的新鮮。”宛帔笑着說。
“那……好吧。秋薇,你拿着。”靜漪說。
秋薇利索的從翠喜那裡接過來一個大盒子抱在懷裡。
“早點回來。沒事兒別老打擾老九。現如今他跟着老爺每日去公司裡坐班,累的很,不是從前只念書的時候那麼閒了,我瞅着他新近連出門瞧戲都少了。”宛帔囑咐。
“知道。”靜漪說着,依舊慢慢的走着,好一會兒纔出了院門。
宛帔提着筆在手裡,端詳着自己寫的字,又飽蘸了筆濃墨,下筆寫字的時候手卻有點守不住勢子,一點一橫下去就走了樣,索性停下來。
翠喜深知她心事,說:“太太,您別太費神。”
宛帔擱了筆,輕聲說:“我看她心還算靜,過了這幾日興許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