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接到採訪的通知已是一週以後, 樂曦怯生生地跟在小王后頭走進凌雲的辦公室,然而,一切比預計的順利很多, 凌雲沒有像傳聞中的那樣不待見記者, 給他們出難題故意刁難, 亦沒有提及之前發生的事, 樂曦七上八下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直到採訪中途,小王告假去洗手間,凌雲才瞅着機會來到她面前, 遞過一杯熱茶關切地詢問她的身體狀況,有沒有恢復。
樂曦窘得沒敢正臉望他, 將身子撇向一邊, 默默地點着頭, 凌雲索性在她旁邊坐下,恨不能掰過她腦袋, 命令地說:“看着我!”她方纔緩緩地揚起雙目,羞澀中帶有一絲憤怒,死死地盯着凌雲,這人真是討厭,明明知道自己不好意思, 非讓人看着他, 有什麼好看的, 樂曦鬱悶地撅起了小嘴巴, 那副可愛的模樣逼得凌雲極力剋制自己, 牢牢地收緊笑意,公共場合可不能像平時那麼隨意。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採訪到現在, 都是小王在盡忠職守,樂曦像個沒事人似的,只出耳朵聽從不發問,凌雲沒見過這麼不稱職的記者,他言下之意是想換點別的話題,工作總是過於沉悶。這倒是提醒了樂曦,有個問題她憋在心裡很久了,就是上次做宣傳方案一事,之前的設計他都不滿意,爲何偏偏選中她弄的那套,這一點她怎麼想也想不通,因爲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特別之處。
“你認爲呢?”雖然沒繞開工作,但也挑起了凌雲的興致,他賣起了關子,樂曦撓頭,真是不知道才問的,凌雲繼續點撥她,讓她仔細回想這麼多不同的方案,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不知道誒”,這方面,樂曦似乎永遠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先前所有的方案都設置了門檻,有的甚至高到一般家庭消費不起,這有違項目建設的初衷,唯獨最後一套方案完全不設防,旅客可以自由出入,至於他們想在裡面進行怎樣的消費,就在乎各自的選擇了,凌雲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公佈答案,“天一目前所有的旅遊項目,秉承的都是全民共享的原則。”
聽完他的一番獨到見解,樂曦恍然大悟,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當她好不容易趁着氣氛緩和,鼓起勇氣開口說果果的事時,小王的敲門聲讓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採訪照舊進行。
在凌雲滔滔不絕的講述中,樂曦也跟着梳理起她來寧城經歷。第二個本命年即將劃上圓滿的句號,這一年,不管是從大的人生方向,還是細微的生活細節,都是在矛盾中苦苦掙扎,痛與快樂並存的一年,因爲她重新啓程了。
帶着疑慮不安的情緒,挾着進退維谷的爲難,她把希望注入一座陌生的城市,雖屢遭敲擊,每次都是心悸的疼痛,卻也在生活給出一片冰天雪地的時候,讓她收穫了最最珍貴感動和溫暖,她如獲至寶地把這些人、那些事駐紮在心底,化作神聖不可侵犯的回憶。
新年隨着春運高峰的到來日益臨近,有人說不親歷春運便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過春節,樂曦這回算是體驗了一把。
好在蘇晨風他們一羣人比她闖蕩的時間久,特別有經驗,很早就託人買好了票,否則真到年關一票難求,想回家就只能望洋興嘆了。雖說也有高鐵,半天的功夫就能到家,但不是迫不得已,很少有在外打工的人會選擇這種便捷的交通工具,並非他們不想,而是確實買不起這麼昂貴的單,一張車票比超一個月的生活費,如此他們寧願在普快上站一宿,好把省下的錢用在刀刃上。
如果說這些都不算什麼,等到了上車的那天,樂曦才真長了見識。這場面用春晚小品的臺詞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那是相當壯觀,人山人海,逼得人透不過氣。一坐到座位上就動彈不得,過道里、洗漱臺上、洗手間全擠滿了人,去趟廁所是難上加難,先要小心翼翼地從過道並排躺着的人中尋找落腳的縫隙,躡手躡足地穿過去,等好不容易快到門口了,前面已經排着了十幾位,只能無止境地等下去。
可哪怕環境再怎麼惡劣,仍擋不住遊子歸家的腳步,天南地北的人圍坐在一起,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鬧的互動減輕了不少旅途的疲憊,彷彿沾染這種氛圍,異國的紐約機場也跟着開始人潮攢動起來。
凌雲一出大門,一個活潑機靈的小女孩就朝他飛撲過來,一邊喊着舅舅,一邊向他揮舞着小手,還沒等他彎下腰,小手已經往脖子上攀了,凌雲單手把她托起來抱進懷裡,過了好一會凌楓纔出現。
“想舅舅了嗎?來讓舅舅親一下”,凌雲等不及把嘴巴湊過去。
小女孩趕緊用手捂住小臉蛋,搖頭晃腦地說:“媽媽說了,女孩子的臉很金貴的,不能隨便讓人親。”這話差點沒把他笑岔過氣去,凌楓教女兒果然有一套,舅舅哪算是外人,說什麼也要親一口才肯罷休。
“咦?舅媽呢?”小傢伙轉悠着腦袋四處張望,沒見着他帶什麼人一起回來,有點小小的失落。看着凌楓在旁邊給女兒眨眼睛,凌雲就知道這肯定是她的主意,讓你們笑吧,先非禮下小東西再說,又在小臉蛋上蹭了一下,他和這個叫江一涵的小女孩十分投緣,感情特別好,好像她出生的第一天,他們就認識似的,每次回美國除了辦公事,大部分時間都留了她和她的哥哥江一諾。
“樂曦還沒搞定?”凌楓其實知道進展,故意這麼問的。
“舅媽叫樂曦?”小一涵捂着嘴巴咯咯地笑起來,非常配合地嘆了口氣,學起凌楓的說話樣子,“哎!舅舅真沒用,還沒把舅媽搞定。”讓你調皮搗蛋,凌雲使出殺手鐗,將她騰空舉起,舉得高高的,看你還笑舅舅吧,不信你不怕!小傢伙蹬着雙腿連連求饒,可愛又滑稽,凌雲忙縮回手,重新把她摟進懷裡。
凌楓心疼弟弟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執意要女兒下來,誰知她怎麼說都不聽,死死抓住凌雲脖子不放,凌楓也拿她沒轍。就在她和女兒講道理的時候,凌雲不自覺的眼神飄忽了,好像碰到個熟人,又好像不是,他也拿不準,還是走吧!
“去我們家?”凌楓雖說徵求意見,心裡是想他留下的。
“不!回我住的地方。”
“不行!”還沒等凌楓開口,女兒就替她表態了,“我晚上要和舅舅睡!”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凌雲只好跟着他們一起回了凌楓的家,或許是時差的緣故,原本很累了,可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這時,小一涵剛洗完澡,裹了件睡衣偷偷溜進了他房裡,一鑽進被窩就和他咯吱起來,凌雲抱着她就像擁有了整個家一樣,感覺特別溫馨,什麼時候能和樂曦一起,抱着我們孩子甜蜜入夢,該是件多麼愜意地事情啊!
“舅舅,你在想舅媽嗎?”
真是個聰明的小東西,凌雲颳了下她的鼻子,“老實交代,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唄,因爲媽媽每次回國,爸爸都是這麼想她的。”這話說得凌雲心裡一酸,疼愛地親了她一下,好奇的寶寶又開始發問了,“舅媽漂亮嗎?會喜歡我嗎?……”
“漂亮,和我們一涵媽媽一樣漂亮”,凌雲喃喃自語地說,“她一定會喜歡我們可愛的一涵。”
“真的在這裡”,凌楓衝進臥室揪住女兒,“你快點出來,舅舅今天很累,讓他好好休息明天陪你玩。”小傢伙哪裡肯依,就是躲着不出來,凌楓只差沒掀被子了。
“讓她跟我睡吧,反正我一時半會也睡不着”,凌雲解了半天圍才把這個潑辣的媽媽給說服了。
“凌雲,我發現你特喜歡小孩”,凌楓調侃地說,有着明顯的言外之意。
“是的”,就着她的話也不怕承認了,“我打算以後讓樂曦給我生十個八個的,帶着滿屋子玩,一諾一涵他們也有伴。”凌楓聞言勸他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有這種生法嗎?到時候就算樂曦同意做他女朋友,她也要出面制止,這也忒不仁道了。
“是不是開個玩笑都不行?”凌雲反駁道,小傢伙也向着舅舅,在一旁擠眉弄眼地遞着眼色。
言歸正傳,凌楓開始安排過年的事情,明天一涵的爸爸就把一諾從奶奶家接回來,今年過年一家人還跟往年一樣在這裡聚,特意叮囑凌雲不可以缺席,每次他總是藉故推脫,凌楓知道他是爲自己着想,怕影響到她的家人,其實都是自家人沒有關係。凌雲一口答應了,但是,他要先去見一位朋友。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從紐約直飛波士頓,重新回到熟悉的查爾斯河畔,母校於此只有咫尺之遙,好親切好懷念,他靜靜地沿河徜徉,獨自享受這份安寧,直到一個久違的聲音把他喚醒。老朋友見面格外親熱,凌雲走過去和他緊緊地擁抱了一下,“救命之恩,終生不忘!”
“你這人真沒什麼情趣,一見面就提這煞風景的事。”屈指算來,秦天大概畢業之後就沒和他見面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不提怎麼行?這是他回波士頓的首要大事,就是謝謝這位朋友,如果不是他雪中送炭,爲天一及時解決三百名員工的人事變動問題,現在是否能度過難關還是個未知數。
“好了,我接受你誠懇地道謝,行了吧!”秦天無奈地搖着頭,一個月期限差不多快到了,最終結果如何?凌雲沉默了片刻,告訴他,據調查那批員工也被肖逸折磨得差不多,是時候讓他們反巢。
“反巢?你真的決定這麼做?”秦天不得不提醒他,養虎終爲患,這些都是曾經背叛過他的人。凌雲的觀點是,不能一概而論,其中也有特殊情況的,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先就這麼辦吧,等全部歸位再重新洗牌。既然他下定決心,秦天也不想多費脣舌,因爲這些員工還是其次,關鍵是天一的內鬼,必須清除。這也是凌雲的心結所在,雖說已經稍有眉目,卻始終懸而未決。
“不說這個了,說下你的個人問題吧,還是單身?”
“我沒你那麼好福氣啊!”凌雲自嘲地說。
是不是你要求太高?聽同學說,子璇找過你?她的婚姻好像出了點問題,你們沒有機會複合嗎?……面對着一連串的疑問,凌雲無從下手,是他要求太高嗎?他渴望的不過是最普通的愛情,找一個相愛的人共度此生,這也算是要求高嗎?汪子璇,又說到這個名字,爲什麼總和自己扯上關係,她早已是肖逸的太太,他們之間再無任何瓜葛。
“我們不會有任何可能,我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此時此刻,他心裡牽掛的也只有這個女孩,不知道她的新年會怎麼過,是不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