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齊鳴,吹拉彈唱格外喜慶歡樂,八臺喜轎踏着歡快的步伐徐徐自安遠侯府而去,高頭大馬之上,瑞王世子趙譽春風得意,連背影都寫着無法掩蓋的喜悅。
熙攘的迎親隊伍漸漸遠去,滿身風塵的黑衣男子再忍不住,重重往街旁的樹上捶了一拳,冬日的樹幹鬆脆,竟被他一掌攔腰截斷,呼啦一聲隨風落下。
長風心疼地喚了一聲,“公子爺您這是做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京城之中比沈大小姐更好的女子多的是,您怎麼就偏偏對這最沒可能的上了心?”
他將樹枝挪開了一些,又說道,“如果她都嫁人了,您可該死心了吧?”
秦焱將流血的雙拳攏回袖中,沉沉地說道,“她婚期定下了,你自然是知道的,爲什麼不告訴我,若是我能早些知道,說不定還……來得及。”
長風垂着腦袋,低聲回答,“伯爺的命令,我豈敢違逆?再說,伯爺就是怕您衝動行事,這些日子纔將您困在了西域。爺,長風自小就跟隨您,向來不會對着您說違心的話,長風請您將沈大小姐放下吧你們不是一路人,根本不會有結果的,又何苦……”
秦焱心中一陣巨痛,他擺了擺手打斷了長風的話,“不必再說了,祖父的意思,我懂。走吧,我們回府”
他的背影既冷洌又孤寂,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
二十多天前才經歷過弟弟的大婚,沈棠對婚儀的進程自然是很熟的,但難免還是有些緊張,前世今生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拜堂,對她來說意義重大,她不希望會出什麼差錯。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緊張,趙譽拉着紅綢的手近了一些,他飛快地在她手上捏了一把,壓低聲音說了一聲,“別怕,有我。”
她輕輕點了點頭,小聲地“嗯”了一聲,然後便在喜娘的攙扶下,依着司儀的唱諾行禮磕頭作揖,直到那響亮的“送入洞房”喊出後,笙樂齊奏,她在紅綢的牽引下離開了禮堂,慢慢往後院的方向行進,這才略鬆了一口氣。
禮成了,她已經是趙譽的妻子。
喜房內,醇王妃已經等候多時了,她見了趙譽攜着新娘子的手進了院來,便立刻吩咐丫頭們準備了起來,然後笑着迎了出去,“快,外頭天冷,快進內屋來。”
沈棠的臉被喜帕所遮,但屋內的情景卻很容易就能想像出來,聽這動靜應該是喜童在喜牀上滾來滾去地壓牀,象徵着對新郎新娘早生貴子的祝福。
然後便是醇王妃爽朗熱情的聲音,“譽哥兒,譽兒媳婦,來,張口,將這蓮子羹喝下,祝福你們兩個甜甜蜜蜜,連生貴子”
等到用過了蓮子羹,喝過了合巹酒,屋內便開始有人起鬨,“早聽說安遠侯府的沈大小姐長得標緻,譽哥哥快將這喜帕揭了,讓咱們好好見識見識。”
這聲音尖細,是沈棠從未聽過的,但“譽哥哥”這稱呼卻甚是親密,想來是撤藩回京的哪位郡主。
這提議得到了很多附和,甚至連醇王妃都跟着起鬨了起來,她在南疆生活了數十年,性子頗爲爽氣,便直說道,“瞧在嬸嬸剛從南疆那小地方上來,不如別的夫人小姐有幸早能結識侄兒媳婦,譽哥兒就不要小氣,將喜帕揭下來,也好讓嬸嬸提前喝侄兒媳婦見見面。”
趙譽有些爲難,等揭開喜帕之後,按照規矩,他還要出去待客,他心裡還揣着些話要對沈棠說,若是順着他們的意當衆揭了喜帕,少不得又要被他們起鬨一番,這樣一來,就沒有時間跟沈棠說悄悄話了。
他笑着打哈哈,“今日勞煩嬸嬸守在這裡,辛苦您了,譽兒這廂給嬸嬸鞠躬了,嬸嬸也該餓了,不如先去席間用些飯食,譽兒明日還要帶着棠兒給嬸嬸見禮去呢”
醇王妃見他護得緊,知道小兩口還有話要說,便鬆了口,笑着說道,“你這小猴子”她話說着,便待要轉身離開。
這時,那尖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看來譽哥哥是捨不得他的新娘子被我們看了,咱們人微言輕自然是沒資格,但醇王妃的面子可不能不給,這樣好了,咱們退回席次去不瞧就是了。”
這話說得有些不倫不類,甚至還有些挑撥離間的意味在,不僅是趙譽一時有些尷尬,便是醇王妃也不知是該舉步還是該停留,屋內的氣氛一下子便涼了下來。
醇王妃的眉頭微皺,凌厲的眼神在說話那人的臉上掃了片刻,這才說道,“我等着明日譽哥兒和侄媳婦給我見禮。”
這意思明明白白地表達了她的立場,但那女子卻依舊不依不撓,“選日不如撞日,不過是譽哥哥舉手之勞,咱們便能見到新娘子了,何必非要再等到明日?”
趙譽厲聲喝道,“蓉蓉”
沈棠忽然想起了蓮蓮曾經閒聊時對自己說起過,她有個表姐喚作江蓉蓉的,自小便是被瑞王妃養大的。
說來話長,大抵便是,這位江蓉蓉的母親是忠勇伯的庶女,不知怎得看上了寒門出身的七品小吏,衝破了千般萬般的阻撓,力排衆議嫁給了這位姓江的小官,並跟着他去了瓊州任上,生了一個女兒,便是江蓉蓉。
但所謂禍不單行,在江蓉蓉五歲上,父母親便雙雙染了重症,藥石無醫,沒過多久便一命嗚呼,後來江蓉蓉便被輾轉送回了京城忠勇伯府。
遠在北疆的瑞王妃聽說了這事,正好她唯一的兒子趙譽入京當了質子,她膝下空虛,又憐惜早逝的庶妹,便派人將江蓉蓉接去了北疆,從此便教養在身邊,一應供給,與正經的郡主無異。
蓮蓮當時說起這江蓉蓉時,神情頗是鄙夷譏諷,說她跟着瑞王妃回京之後,仍舊是北疆時那高人一等的模樣,便是對着身份地位不知道要比她高凡幾的蓮蓮,也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
原來,就是這個江蓉蓉。
沈棠輕輕地扯了扯趙譽的衣袖,笑着說道,“既然蓉蓉妹子這麼好奇我的長相,我這個做嫂子的又怎好讓她失望?”
趙譽見沈棠落落大方,心中頗有些不捨,但這大好的日子若是因此而有了什麼不愉,卻極是煞風景的。
他知道江蓉蓉的脾氣囂張跋扈,又任性無理,偏偏母妃還就是疼她入骨,將她視作掌上明珠一般,但對自己這個正牌兒子卻甚是生疏冷漠,若是江蓉蓉挑撥幾句,說不定棠兒還會因此受到母妃的責難。
這樣想着,趙譽輕柔地將沈棠頭上的喜帕揭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張明媚華貴的臉,與往昔的素淡清雅截然不同,但卻一樣讓他心動心亂,小鹿撞篤。
沈棠落落大方地給醇王妃行了禮,笑着喚了聲,“見過嬸孃。”
醇王妃見了這等容貌氣質,又是這樣爽利的性子,大爲歡喜,立刻從手上退下了一個八寶纏金絲的鐲子遞了過去,“倒是嬸孃的不是了,跟着人家瞎起鬨,驚着了你吧?來,壓壓驚”
沈棠也不推辭,笑着謝過了醇王妃的賞賜,令文繡收了下去,然後徐徐走到江蓉蓉的面前,笑着說道,“這位一定便是江表妹吧?我聽蓮蓮提起過你,這樣也好,提前認得了表妹,明日見到時,就不會鬧笑話了。”
忠勇伯府裡其他的小姐聞言,不由都低低地笑了起來,二小姐李菁菁掩着嘴說道,“江表姐雖然客居瑞王府,但姑母很看重她呢,這麼重要的日子,連衣裳都要比咱們姐妹的新穎別緻。”
論身份,江蓉蓉不過是忠勇伯府庶女所生,生父更是寒門出身的七品小吏,與她們這些正經伯府嫡女不能同日而語,但江蓉蓉卻依仗着瑞王妃疼愛她,不僅不將她們放在眼裡,還總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早就惹起了衆怒。
此時,見江蓉蓉一照面便得罪了新入門的世子妃,又被世子妃這番頗有含義的話震懾住了,自然樂得落井下石。
果然,衆人被李菁菁的話吸引了,皆瞥眼朝江蓉蓉看過去,江蓉蓉一身鮮豔的水紅色,在堂內忽然顯得無比突兀與窘迫。
按照常例,未出閣的貴女若是參加婚宴,自然便該避開硃紅水紅這樣接近喜服的顏色,以示對新娘的尊重,雖然這並無明文規定,但卻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沈棠眉頭微挑,看到江蓉蓉那張不過只是清秀的臉,在水紅色的衣料映襯下,倒顯得有幾分鮮豔嬌媚了起來,她的嘴角漾起了笑容來,卻不發一語。
醇王妃見狀,便立刻打起了圓場,她笑着說道,“瞧譽哥兒那眼神,都恨不得趕我們走了,咱們還是快點歸席去,也好留他們小兩口單獨說說話。”
文繡和碧笙將門帶上後,便守到門外去了,屋內一下子空空蕩蕩的,只剩下趙譽和沈棠兩個。
趙譽滿懷歉意地說道,“我沒想到蓉蓉會這樣,真是讓你受委屈了。”
沈棠笑得詭異,“蓉蓉?叫得倒是挺親密的。”
趙譽醒悟過來,立刻改口,“江表妹爲人驕橫,你方纔也看到了,忠勇伯府那幾位表妹人人都厭惡她,怎奈我母妃卻將她視作珍寶,她又慣會告狀撒潑,所以我向來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你……”
他話未說完,門外便響起了嚴知的聲音,“世子爺,前面催得緊,王爺也發了話,讓您趕緊過去呢”
趙譽有些無奈,又有些戀戀不捨,他低嘆了一聲,然後囑咐道,“你定是餓了,我已經讓廚房準備了飯食,等下吃好了你便先歇歇,我會盡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