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悠悠轉醒,睜眼便看到趙譽似欣喜又似擔憂的眼眸,她略擡一擡頭,見所在是馨菲院自己的屋子,不由便渾身放鬆了下來,她探出手去,輕輕撫摸趙譽的臉頰,柔聲說道,“我只是有些累了,不礙事,你嚇壞了吧?”
趙譽將她的手抓住,握在胸口,沉聲說道,“是嚇壞了,虧你還是會醫的,竟然連自己的身子都照顧不周,我要罰你”
沈棠有些錯愕,“我的身子,很好呀,只不過是一路奔波不曾休息,又替皇后娘娘動了個手術罷了,略有些疲乏,休息幾天就能好了。”
她想了想嘆了口氣說道,“大皇子和大公主的情況很好,倒是皇后娘娘有些兇險,我雖然給她止了血,又用了保命丹,但她這燒卻一時半會退不下去,也不知道這會好一些了沒。”
皇帝對皇后的深情,令她深深動容,在緊要的關頭捨棄能夠幫助穩固帝位的皇嗣而留下會喪失生育能力的妻子,便是在民間的平凡夫妻之間也不容易做到,更何況是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最最無情的帝王之家。
趙譽撅起嘴來,“皇后娘娘有整個太醫院照看着,自然很快就會好起來。咱們現在說的,是你的事。你這樣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我說過我要罰你的”
沈棠睜大眼睛,她看着趙譽眼中難掩的溫情與喜悅,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不由試探着問道,“我……難道是有了?”
她自來初葵之後,月事一向都不甚準時,自己也曾用藥調養,但許是因爲年歲小的關係,月事還不曾規律,時常三五月來一次,因此若是月事遲到些日子,她一向都不太放在心上。
這回倒更比以往要遲,但她之前給自己把了一脈,雖是滑脈,但與喜脈卻又略有些不同,她與趙譽甚少*房,因此便不曾想到懷孕這上頭去,思來想去,便以爲不過是旅途奔波心情哀傷所致。
趙譽的眼中滿是笑意,“嗯,你當時在皇后殿中昏倒,太醫院院判大人給你號的脈,十足便是喜脈。若論疑難雜症,院判大人的功力未必及得上你,但是這喜脈,他是斷然不會號錯的。”
他語氣微頓,傻傻笑出聲來,“棠兒,我們有孩子了”
沈棠不敢相信,連忙將手搭上自己的脈搏,片刻之後,她的臉上便露出狂喜來,“果然是喜脈竟已三月了,怎麼會?”
她與趙譽成婚沒幾日便遭遇父喪,雖然是出嫁女,卻仍舊需要守六個月的孝期,這期間她與趙譽同臥一榻,但卻從來都沒有行過房,五月末時那次白日動情*房,實乃他們婚後第二次。再後來連夜趕去淮南替秀蟬姨送終,本着內心真切的哀悼和懷念,自然是不可能再與趙譽*房的。
因此,這胎顯然便是那次一舉得中的。
但狂喜之後,便是憂慮。周朝到底還是醫技不發達,每年因爲生產而死亡的女人不計其數,自己方纔十五歲,到底還是小了一些,生產之時遇到危險的概率還是極高的。自己能夠救了難產的三嬸母子,能夠救高燒不退的皇后,若是自己遭遇到這樣的險境,那麼誰又能來救自己?
沈棠不由微微一嘆,“這孩子……來得太早了一些”
若是再過幾年,她將身體練得更加強健,再將自己所學多傳授一些給碧笙,這王府之中再幹淨清爽一些,等這些準備做完,這個孩子再來,那該是有多好。
趙譽知道她心中擔憂,笑着將她摟入懷中說道,“你放心,有我在呢,你們母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這溫柔的語氣讓沈棠心中安定了下來,她不由輕輕撫摸依舊平坦的小腹,這裡頭正孕育着一個小生命,這個小生命將繼承她和趙譽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將他們徹底地聯繫起來,心中便流淌過絲絲甜蜜。
她的臉色一下子柔緩了下來,暗暗想道,這是我的孩子,是我珍惜的寶物,即便他來得早了一些,但沒有關係,我有足夠的能力好好保護他不受到任何人的傷害
趙譽見沈棠表情溫柔,帶着母性的光輝,不由俯身吻住她臉龐,“你有孕的事想必瞞不過人去,再加上此次你救了皇后娘娘還有兩位皇嗣,這便是天大的功勞,那些迎高踩低之輩,必然會蜂擁而至,這幾天王府又該熱鬧起來了。但我已經和總管交代過了,你也不必費神去接待,便說你身子不適,需要靜養,一應都推了吧”
“至於母妃……”提起瑞王妃,趙譽眉間微蹙,他想了想說道,“這會天色還未大亮,我想等到了明日,母妃必然會來看你,到時候若是她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你就當沒有聽見便是,其他的,就都推到我身上來,一切有我呢。”
沈棠奇道,“是不是母妃又對你說什麼了?”
趙譽嘆了一聲,“昨夜你去宮中,讓我先回府,母妃聽說了,便破天荒頭一次叫了葉嬤嬤喚我過去。我正奇着呢,母妃這是怎麼突然轉了性子,還懂得關懷我了起來。結果,果然無好事。”
他撇了撇嘴,嘲諷地說道,“江蓉蓉回來了。母妃真正好笑,竟然說江蓉蓉好歹也是我的表妹,如今壞了名聲,又無處可去,不若我還是胸懷寬廣一些,重又納了她。”
沈棠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壞了名聲無處可去,便讓你胸懷寬廣再納了她,莫非咱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瑞王世子,其實竟是一個好看的垃圾桶?”
笑過之後,她卻又不免有些懷疑,“江蓉蓉的身世你我都是知道的,按照常理而言,母妃怎麼也不該是喜歡她的。若是從前,我還能約莫猜測到,養殘江蓉蓉是對江蓉蓉母親的報復,而將她強塞給你不僅是要噁心我,還是徹底毀掉江蓉蓉的法子。可是如今……母妃再沒道理容下江蓉蓉纔對”
趙譽攤了攤手,“誰知道?母妃從前還是隱忍低沉的,最近卻忽然轉了性子,變得急切又浮躁,都有些不像她了。”
他嘆了一聲說道,“所以,我才擔心,她會趁你有孕,再提此事,到時你只管裝作身子不適,不必應她。”
沈棠點了點頭,“我聽你的,便是了。”
一個江蓉蓉而已,莫說是趙譽厭惡的,便是千嬌百媚惹人心動的那種,又能如何?她對自己有信心,也對趙譽有信心。
她笑着將話題岔了過去,“現在是幾時了?”
趙譽望了望天色,“還不過卯時,早着,你再歇一會吧。”
沈棠擡頭見他面容倦怠,知道他陪了自己一夜,不由心疼地說道,“你也歇一會。”
趙譽依言,將衣裳脫下,然後躺了過去,他將沈棠環在胸口,用下巴蹭她的脖頸,過了好半晌,忽然問道,“咱們孩子的名字可得好好想一想,叫什麼好呢?若是男孩的話,便叫趙靖?若是女孩,便叫趙惜?”
沈棠輕輕笑了起來,“我只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夠平安長大,快樂一生。若是男孩,便叫趙世安,若是女孩,便叫趙安安。”
世安世安,一世平安,這是世間父母對孩子最殷切的期望。
趙譽心中一動,便將懷中的妻子抱得更緊了,不過片刻,兩個人便都傳出綿長而安穩的呼吸之聲。
果然如同趙譽所料,京城顯貴聞風而動,聽到沈棠得孕的消息,蜂擁而至,都要來探望她一番。好在吳側妃得了瑞王的授意,以沈棠身子不適的緣由,一一都將那些貴婦給擋了下來。但擋了一批又來一批,王府熱鬧之至。
這樣的局面一直到太后娘娘親下懿旨令人不得打擾這才結束。
但瑞王妃卻不是其他人,她身爲瑞王府的主母,又是沈棠的婆母,沒有人敢阻攔她隨意進出馨菲院。
此刻她便坐在沈棠榻前苦口婆心地勸慰道,“你能爲瑞王府開枝散葉,我這做婆母的總算是掉下了胸中一塊大石。但,如今你雙身子,便不能再伺候譽兒了,這麼兩個人還睡一起,實在是於禮不合。我看從今日起,你們兩個還是分牀睡吧”
她見沈棠不答,以爲她不願意,不由皺起眉頭說道,“譽兒喜歡你,所以愛和你胡鬧,但你可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怎麼也能跟他一起不守規矩?這事關乎我們瑞王府的名聲,我不得不管。阿葉,派幾個丫頭將世子的東西都給我搬到書房去”
沈棠心中暗惱,但想到那日趙譽所囑,又知道不便與瑞王妃發生正面衝突,便只能將怒意壓了下去,她扶着頭,假作頭疼,忽然胸口處便有一股惡意從胃部冒出,她忍不住將頭伸出,嘔了下去。
酸水吐到榻前的地上,還有幾滴濺到了瑞王妃的裙襬之上,泛着酸臭的味道,瑞王妃臉色一僵,厲聲喝道,“你這是做什麼?”
那噁心的酸澀感直衝鼻腔,沈棠眼淚都要流了出來,她擡起頭來,勉強說道,“真是對不住母妃,兒媳孕吐,難受地緊,無法自制。不知道有沒有弄髒母妃的衣裳?”
瑞王妃嫌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立了起來,“你不要以爲和我耍這些花樣就能逃了過去,我是趙譽的母親,他便要聽我的話,不然他就是不孝忤逆”
她話說完,便甩了甩袖子,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