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瑞王妃身子不好,王府便不像從前安遠侯府那邊,初一十五必然會闔家坐在一起,一同用一頓團圓飯,各院都備有小廚房,素日餐膳都是各吃各的。
因此,沈棠婚後每日只需去王妃處立一會,吃個閉門羹,然後便就回房,讀讀雜記遊記,與文繡下下棋,聽聽碧笙的八卦,也就沒什麼其他的事做了。
倒是瑞王,他回京方半載,正忙於與宗室聯絡感情,安穩地位同時又廣置產業,因此並不常常在家,但他若是得空,是必要抽出時間到馨菲院與兒子兒媳一塊進膳的。
但除夕之夜,萬家團圓,就算瑞王府過年的氣氛極淡,這數百年來約定成俗的民俗風情,也是必須要守的。
吳側妃對沈棠的熱情,絲毫不因爲沈榕最終失掉了爵位而降低,自那後的幾日,反倒來得更勤了,還非要與沈棠一道商議夜宴上的菜色,過年期間該如何安排。
沈棠因爲對王妃好奇,又覺得吳側妃總是話中帶話,聽起來就像是要告訴自己什麼,因此便也隨着她去,倒是聽出了不少值得深思的意味來。
比如吳側妃絕少說起王妃,但卻常常提到“世子的母親”,還曾像太后那樣說過,“趙氏的男兒都是情種,得他所愛的自然慶幸這一點,但沒入他眼的,卻又是另一種光景。”
這些話多少給了一點信息,瑞王曾經深愛過某人,那某人也許是王妃,但不知道因了什麼變故,兩個人從曾經摯愛,變成相看兩厭。
但更大的可能是,瑞王深愛的那個女子,方是趙譽的生母,依據趙譽的長相,那女子左右也逃不開是忠勇伯府的人,而那個逃婚的庶出三小姐,顯然是最可疑的人選。
但這事關人倫天常,因此也只能暗中查探,徐徐圖之。
除夕夜宴,臘月風寒,竟然還飄起了雪花,設宴的暖房在正堂,離得雖然不算遠,但走過去卻也要小半刻。
沈棠讓文繡將早前縫製的羽絨斗篷拿了出來,與趙譽一人一件披了上去,又囑咐文繡和碧笙莫忘記帶上銅爐,等準備停當了,夫妻二人這纔出了門。
吳側妃要安排丫頭們做事,自然早就到了,她一見沈棠進來,笑着說道,“世子和世子妃來得真早,外頭冷吧?來,快坐下,喝杯暖薑茶熱熱身子。”
她又轉過頭去說道,“蒙兒,你還愣着幹啥,快過來跟世子和世子妃嘮嘮話。”
趙譽似乎與趙蒙關係不錯,還不等吳側妃將話說完,便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兄弟兩個說起了話來,聊的雖然不過是些家常,但兩個人卻都顯得很高興。
這是自敬茶那日後,沈棠第一次見到趙蒙,他渾身的氣質依舊是冷酷的,但許是這暖房的溫度融化了他身上的堅冰,他硬朗的臉上竟然時不時流露出溫情。
趙蒙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注視,忽然開口問道,“聽說弟妹懂醫?”
沈棠淺淺一笑,“略懂罷了。”
她深藏高明的醫術,這事情雖然並沒有大肆宣揚過,但知道的人卻也不少,當日大伯父沈源病危,她獻上回轉丹時,那些太醫院的御醫們自然清楚她與藥聖的淵源匪淺,後來她替沈太后療毒,宮變那夜又認得出羅貴妃所用的毒藥,人多口雜,總是會有一星半點傳出去的。
趙蒙的目光微微閃動,卻並沒有再說什麼。
不多久,瑞王和魯夫人吳夫人便到了,江蓉蓉也扶着瑞王妃進了暖房,吳側妃見人都來齊全了,便讓丫頭們開始佈菜斟酒。
酒過三巡,宴席過了大半,瑞王妃突然開口說道,“蓉蓉已經十六了,是到了該說親的年紀,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我實在不忍見她低嫁。但她的身份,到底還是差了一些……我又捨不得她遠嫁,所以便想着蒙兒尚未娶妻,不如?”
沈棠與趙譽對視一眼,嘴角各自浮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來,趙蒙雖然是庶子,但卻是側妃所生,母親又有些份量,若是娶妻,正經的高門嫡女也是配得的,江蓉蓉那樣的身份,豈能相配?
這門親,吳側妃和趙蒙定不會同意的,而瑞王妃又如何不知?她不過是想借此機會將江蓉蓉推到趙譽房裡罷了。
果然,吳側妃的臉色一僵,但她並未接話,靜默地替瑞王盛了一碗湯。
瑞王的臉色也有些不好,他低沉地說道,“難得吃一回團圓飯,你就非得說這些掃興的話嗎?”
王妃古井一樣冷淡的表情,終於起了一絲波瀾,她冷哼了一聲,“蓉蓉的親事,怎麼會是掃興的事?你不過是嫌棄她身份低微,配不上趙蒙罷了。吳氏的兒子你捨不得,那我將蓉蓉給了譽兒,你總該無話可說了吧?”
沈棠眉頭微挑,這話在王妃心中想必憋了許久,這會總算是說出來了,她只說給,並未提及要給江蓉蓉側妃的名分,而自己如今又在熱孝中,若是她鐵了心要做成這事,自己是沒有理由推拒的。
瑞王聞言臉色大變,將碗筷重重地放下,他沉沉地說道,“棠兒過門纔不過一月,你便要往譽兒房中塞人,塞的還是你自己一手養大的侄女,你是想讓我瑞王府被人非議,受盡唾罵嗎?”
瑞王妃冷笑着說道,“當年我過門還不過一月,你就又訂下了側妃,也不見你受人非議了,怎麼,當時你做的事,如今我便做不得了?”
瑞王一時語窒,“你”
瑞王妃轉過臉來,對着沈棠說道,“你在京中,頗得賢名,既然是如此賢惠的人兒,自然是不會對我這決定有何異議的,何況你如今正在熱孝之中,總該有個人替你服侍譽兒,蓉蓉願意這樣委屈,你該知足纔是。”
趙譽臉色鐵青,正要反駁,卻忽然感到沈棠的手捏住了他的,她笑意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心中忽然想到,母妃只說“給”,只說“服侍”,但卻並沒有明晃晃地說要作妾侍夫人,難道還有破解之法?
他身爲人子,若是就這樣與瑞王妃發生衝突,可是忤逆大罪,到時候不僅不能解決問題,反倒還給沈棠帶來罵名。
沈棠見他臉色平靜了下來,這才笑着對瑞王妃說道,“母妃想得周到,只是,江表妹素來被您疼着,若是照您說的做,豈不是太委屈了江表妹嗎?”
瑞王妃見沈棠如此平靜,還笑臉相迎,倒有些狐疑,她冷冷地盯視了沈棠良久,這才點了點頭,“我也覺得無名無分地跟了譽兒,是太委屈了她。但這名分的事,一時也急不來,等到蓉蓉懷了子嗣,再上奏請封也是一樣的。”
趙譽再也無法平靜了,但沈棠的手卻一直捏住了他,他轉眼過去,看到沈棠充滿自信地對着他微笑,只好再一次將心中的怒火,強自壓了下來。
瑞王妃似乎並不曾在意到趙譽的痛恨,她接着說道,“這也是蓉蓉自己的意思。好在還是在家裡,就算沒有正經名分,又有什麼關係?我是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這事,既然你已經答應了,那麼等過了年,就着緊辦了吧。”
沈棠笑着說道,“就聽母妃的。只是,有一事,兒媳是要事先問清楚的。江表妹既然到了我們院裡,照顧着她一些是應該的,但該守的規矩她是不是也要守着?”
大周妾侍的地位十分卑微,除非替主家誕育了子嗣,不然不過就是個能暖牀的奴婢罷了,越是高門大戶,爲了保證嫡子的絕對利益,妾的地位就越是低。
王府之中,除了正經得到冊封的側妃之外,沒有名分的妾侍,都被尊稱爲夫人,但此夫人與彼夫人之間,天差地別。一旦爲王府妾侍,是要遞上賣身契的,等到生了子嗣後,又一向聽話的,王妃開恩,纔會准予將賣身契發還。
瑞王妃自然知道沈棠說的是什麼,她的眼神忽得凌厲了起來,“什麼規矩不規矩的,蓉蓉可是譽兒的表妹,難道你想讓她簽下賣身契嗎?這簡直豈有此理”
吳側妃在旁邊嘀咕了一句,“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沒有規矩,王府豈不是亂了套?王爺剛在朝廷立足了,若是有御史因此參他一本,這可是吃罪不起的。”
沈棠抿嘴一笑,接着說道,“吳側妃說得不差,就是這個理。我原本也覺得這樣委屈了江表妹,本來雖然身份差了些,但有忠勇伯府和瑞王府在身後撐着,總能嫁個二品官員的嫡子,將來也是一府的當家奶奶。但是既然母妃都這樣安排好了,又是江表妹自己的意願,我這做兒媳的,豈有不遵之理?”
她這話雖然說得好聽,但卻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若是江蓉蓉非要做這個妾侍,那就按照規矩來辦,賣身契拿來。
瑞王妃皺着眉頭問道,“蓉蓉,你聽見了?你還願意委屈自己去服侍譽兒嗎?”
江蓉蓉臉上的表情變了三變,但終於還是軟了下來,她望着趙譽丰神俊朗的英姿,不由臉色緋紅,“我願意。”
她心中想着,便是簽了賣身契又能如何?這賣身契也不過是在姑母手裡,跟沒簽是一樣的。自己在府裡地位超羣,誰還能欺負得了她?一旦得了子嗣,那沈棠也要看她臉色。
沈棠笑着說道,“母妃,您聽見了?既然是江表妹自己的意思,那麼這幾天,您就派個人將她的賣身契送到我這裡來,我也好開始着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