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意

沈棠斜斜倚着的身子微微一動,那位逃婚的李小姐,極大地引起了她的興趣。

大周朝庶子女的地位不高,不是送入比自家更高的門第爲貴妾,就是嫁給不入流的小官當正妻,像忠勇伯這位庶小姐那樣,能被威北侯這樣掌握實權的勳貴豪門聘爲正妻,在大周朝開國以來,幾乎都算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她不由側耳傾聽,想從那知情的貴婦口中得知些實情。

那貴婦見引起了同伴的好奇,洋洋得意道,“這都是十好幾年前的舊事了,除了我們這些老古董,怕也沒有多少人知情,今日是你問起,我纔跟你說的,可不許再跟別人傳這事。忠勇伯府就算到了如今,都還忌諱着呢。”

她那同伴忙點頭附和,“這其中的干係,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就放心吧!只是……那位庶小姐後來?”

知情的貴婦嘆了一聲,“我只知道忠勇伯派人搜了一路,也沒找着人,後來約摸過了一年多,就聽忠勇伯府上的人傳那位庶小姐在外面沒了,時間久了,沒人提起,也就都把這事給忘了。威北侯當時震怒不已,忠勇伯可是貼了兩個嫡出的侄女,才勉強平息了威北侯的怒火,但兩家的關係卻是再沒從前好了。只是可惜了那兩個嫡小姐,雖然威北侯勢大,但說到底也不過是豪門貴妾,好端端的兩個嬌小姐,不出幾年,就都沒了。”

兩位貴婦嗟嘆了一陣,見時辰不早了,這才捨得挪步往飛劍樓的方向走去。

沈棠見她們的身影遠了,才忍不住幽幽嘆出聲來,所謂紅顏薄命,大抵便是如此吧。

大周律,逃婚的女子便是尋了回來,也將視爲逃妻,夫家可任意處置,寬懷些的人家也免不得將其除卻妻名貶爲妾侍,規矩森嚴的貴族之家多半還要加上鞭笞,刑罰,若是這女子的母家無權無勢,夫家甚至可以將之沉塘。

身爲一個庶女,改變地位的機會唾手可得,該有何等重大的情由纔會讓她不懼失敗後可能遇到的悲慘境遇,而生出逃婚之心,並最終付諸於行動?

在等級森嚴的大周朝,沒有身份沒有家族的女子,就如同漂游的浮萍,沒有任何依靠,一個自小養在深閨,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大家小姐,就算逃出了父兄家族所佈下的天羅地網,又能夠獨自生存多久呢?

那位庶小姐無疑是可悲又可嘆的,但那兩位爲她所累的姐妹就更是無辜可憐了,爲了家族的利益,被當作禮物一樣補償給威北侯,沒過幾年便就都香消玉殞了。

沈棠的嘴角不由噙着一絲冷笑,身爲嫡女又如何,一旦家族需要你去犧牲的時候,仍舊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推出去,對於這些盤踞幾百年的勳貴世家來說,女兒,尤其是嫡女,不過只是棋盤上的棋子,是能夠爲家族獲取利益的籌碼,如此罷了。

她正自恍神,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便以爲是碧笙和沈榕,笑着說道,“怎麼纔來?”

她邊說着邊從圍欄上跳了下來,擡起頭,對上的卻是一雙完全陌生的眼眸,她不由皺起了眉頭,心中暗道一聲掃興,然後便甩了甩衣袖,往亭外走去。

既然這亭中已經有了陌生人,她便不適合再在這裡久留了,從這亭子去飛劍樓只有一條路,她就沿着那路走,想必怎麼也不會與碧笙錯過纔是。

但她纔剛走了兩步,卻被那陌生的聲音叫住,“沈棠,你不認得我了?”

沈棠的腳步一頓,眉頭擰了起來,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想必從前是見過的,但她匆忙的一瞥,卻並沒有將他認出來,那就該是無關緊要的人了。

所以她並不打算回頭與那人搭話,這裡是暢春宮,今日是百花會,人多口雜,萬一被人瞧見了她與陌生男子對話,對她的清譽將有所損害,她雖然常視這些迂腐的規矩爲笑談,但她自己卻並不想成爲別人的笑談。

想着,她往外走的腳步便加快了一些。

那男人顯然不想讓她如願,一個縱身便攔在了她的面前,他有些不悅地道,“這便是你身爲侯府千金的禮儀?是誰教會的你,見了表哥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不聲不響地走掉?”

沈棠皺着眉頭,轉過身去,“表哥?”

眼前的男子約摸十四五歲,五官出色,身姿英挺,只是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峻,他的眉眼,似乎有些熟悉,但沈棠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更何況,她的表哥統共也就只有三個,皇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五皇子,還有二姑母所出的蘇驀然,但這幾位都是見過了的,她何嘗還有其他的表哥?

見她一臉茫然,男子的臉色有些微沉,他的語調平靜,但不知道怎的,沈棠卻聽出了幾分失落。

他沉沉地道,“你果然不記得我了。我是秦焱。”

沈棠聞言不由“哦”了一聲,秦焱她是知道的,永寧伯府的嫡長孫,秦氏的親侄兒,當然若是非要論起來,她的確是得叫他一聲表哥的,她的祖母秦老夫人與秦焱的祖父永寧伯秦建業,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

她的印象裡,卻真的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一個人,也許曾經在某處宴席上見過,但她並不記得他。

既然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沈棠還是得打招呼的,“原來是秦表哥,您是來這亭中休憩的吧?那我就不打擾了,小妹告退。”

沈棠的話音剛落,便感受到一股凜冽的寒意從秦焱的身上發出,她擡頭,看到秦焱的臉色比之剛纔更沉了一些。

她有些不解,她的記憶之中確然是沒有與秦焱有過交集的,她纔來到京城兩年,出席的宴席有限,出門的機會也極少,她應該沒有那個機會得罪這位秦表哥吧?

她不由問道,“我們之前,有見過?”

秦焱似乎是被她那一無所知的茫然所刺痛了,一時之間忘記了答話,過了許久,方纔悶悶地道,“既然你忘記了,那就算了。”

沈棠的眉頭微蹙,但既然秦焱不願意道出,她便懶得再追問,她不想跟秦焱繼續呆下去。

他姓秦,與害死她母親的秦老夫人和秦氏都有密切的關係,所以她自一聽到他的姓名開始,心底就存着些莫名的厭惡,更何況,眼前這個冷峻的男人,不知怎的,讓她從心裡生出一絲寒意來。

他是危險的,而她想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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