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放心,誰沒有艱難的時候?沒有過不去的坎,我這一頭,您只管放心吩咐。”程掌櫃先寬慰了李恬一句,李恬微微頜首以示謝了,孫六坦直的看着李恬,神情裡透着絲絲興奮道:“東家的差使件件讓人爽氣,您只管吩咐,咱們先從哪一處下手?”
“黃家得了委任的,必是黃大掌櫃的獨子黃良玉,聽說領的是利州路的差使,煩程掌櫃從吏部打聽打聽,黃良玉領的是什麼差使,是誰幫他求的這委任。”李恬看着程掌櫃吩咐道,程掌櫃忙點頭答應,李恬又轉頭看着孫六吩咐道:“你的事多些,第一,仔細打聽黃良玉的行蹤,從外婆過世那天打聽起,都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越仔細越好;第二,留心京城六家鋪子和掌櫃的動靜,不分大小,但有一絲不尋常處,就趕緊報了我,信兒遞到貢院旁邊的木記湯麪鋪掌櫃那裡。”
“是!”孫六答的響亮乾脆,李恬看着兩人又交待道:“這一陣子要小心些,咱們得找出暗裡撥動了黃大掌櫃的那隻手,可咱們得一直隱在暗處,不能讓人挑到明處去,不然就真是束手難爲了。”
“東家放心。”程掌櫃和孫六鄭重應道,李恬示意熊嬤嬤遞過斗篷穿上,微微仰頭繫着斗篷帶子傲然道:“既有人要伸手,咱們就牛刀小試,這伸出的手,要縮回去可沒那麼容易!”
孫六興奮的眉梢亂動,重重應諾一聲,長揖到底,程掌櫃眼裡的憂慮驟減,彷彿透了口氣般,臉上帶着笑容,拱手恭敬揖下,送李恬離門而去。
李恬一行人出了樊樓,另尋了處酒店吃了午飯,看着時辰差不多了,這才上車往李恬在京城最大的一家鋪子--榮安堂生藥鋪過去。
榮安堂王掌櫃接了李恬進去,藥鋪後院上房,其餘五家鋪子的掌櫃都已經到了,或擔憂或若有所思,或透着絲絲興奮期待,一齊看着一身清秀書生打扮的李恬進來,參差不齊的或拱手或長揖見禮。
李恬冷眼掃過幾位掌櫃的目光神情,臉上帶着得體笑容,擡了擡手道:“諸位掌櫃不必客氣。”說完,一徑走到上首左邊落了座,熊嬤嬤和曹四媳婦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上房門口,悅娘揹着手直立在李恬身後。
“各位請坐。”李恬客氣的擡手讓道,六位掌櫃謙讓了幾句,各自坐了,李恬見諸人落了座,聲音平和無波道:“請諸位來,是有兩件小事要交待一聲,一是黃大掌櫃今天送了封書信請辭,已經一早啓程往利州路赴任去了。”
李恬停住話,看着諸人的反應,王掌櫃垂着頭重重嘆了口氣,緊挨着他的趙掌櫃和錢掌櫃臉上帶着濃烈的驚訝,飛快的交換了個眼神,其餘幾個掌櫃看看王掌櫃,又看看李恬,臉上表情遊疑,彷彿不知道是該驚訝好,還是嘆一口氣好。
“第二件小事,就是往後就不再有大掌櫃了,各位都是各個行當裡一等一的掌櫃,生意上的事自不必說,旁的若有什麼事,就報到我這裡,我和大家斟酌着處置,各位的年例自這個月開始加兩成。”李恬接着道,幾位掌櫃驚訝的看着李恬,黃大掌櫃要請辭的事,他們都比她知道的早,多多少少都盤算過新東家會讓誰接這大掌櫃的位子,可聽李恬這意思,她是不打算再提一個大掌櫃了。
“外婆駕鶴西歸,黃大掌櫃走的匆忙,又臨近年關,這一陣子還請各位多辛苦一二,各處且多操些心,安穩過了這個年,我再另行答謝。”李恬不準備多呆,站起來拱手團團道別。
王掌櫃忙前引將李恬送到角門,左右看了看,看着李恬低低道:“東家,聽說黃大郎得了個寧遠縣縣丞的差使,我還以爲您早知道了,這後頭……後頭有人,東家當心些。”
“多謝您,我知道了,鋪子裡就勞您多費心了。”李恬眼裡閃過絲溫暖的亮光,微微欠身感謝道,王掌櫃輕輕吁了口氣,又接了一句:“東家自己保重,人最要緊。”
“嗯,”李恬臉上綻出笑容:“我記下了,您放心。”
傍晚,李恬叫了熊嬤嬤、悅娘、曹四媳婦和瓔珞、青枝進來,將黃大掌櫃請辭等事簡單說了,看着衆人接着道:“如今沒了大掌櫃,今年這帳就得直接遞到咱們這裡,帳的事曹四嫂子統管,青枝算盤好,你給曹四嫂子打個下手,旁的事瓔珞接了送到我這裡處置。”
曹四媳婦和青枝、瓔珞忙點頭答應,熊嬤嬤擔憂道:“五娘子,這沒個大掌櫃可不行,咱們都是婦道人家,真要有什麼事,連個出頭露面的人都沒有。”
“我知道,可這會兒只能先撐過去,看對方這路數,一上來先誘走了黃忠賢,這走的是擒賊先擒王的路子,若咱們再提出個大掌櫃,不過是給對方豎個靶子,這大掌櫃要麼被對方收買,要麼想法子弄走,不管哪一樣,咱們的境地都只能更艱難,兩害權衡取其輕,如今這樣,也就是不便當,這都是小事。”李恬仔細解釋道。
“一個大掌櫃算什麼王,我看下這黑手的也是個蠢貨!”悅娘撇了撇嘴道,李恬沒接她的話,只轉頭看着曹四媳婦接着吩咐道:“只怕還得煩勞曹四哥一趟。”
“哪擔得起煩勞二字,五娘子只管吩咐。”曹四媳婦忙起身應道,李恬接着道:“煩曹四哥先到杭州府,帶封信給姑母,咱們在兩淮、江南、福建和兩浙路的鋪子得託付給姑母照管一陣子,再請姑母遣個穩妥的管事,一起各個鋪子走一圈,把鋪子交給姑母的話交待下去。”
曹四媳婦目光呆楞的看着李恬,一時不敢答話,她是李恬的內帳房大管事,除了程掌櫃那一塊,旁的生意都在她手下統總,這四處的鋪子佔了李恬產業將近七成,就這麼託付給未謀一面的姑母?這也太冒險了!
“就這樣吧,”李恬疲倦的揉着眉間,不準備多解釋:“跟曹四哥說一聲,請他日夜兼程,對方恐怕在外婆去世那天就動手佈置了,咱們已經晚了小半個月,讓他越快越好。”
“好!”曹四媳婦咬牙重重應道,李恬示意瓔珞,瓔珞轉身進屋,捧了個極普通的靛藍細布包袱出來遞給曹四媳婦。
“都縫好了?”曹四媳婦接過包袱問道,瓔珞點頭道:“縫了好幾層,你回去再加層油布包一包。”曹四媳婦答應了,小心翼翼的抱住包袱,起身告辭道:“五娘子,那我趕緊回去了,今晚上就打發實哥兒他爹啓程。”
“嗯。”李恬答應一聲,青枝忙掀起簾子,看曹四媳婦出了門,李恬轉頭看着熊嬤嬤低聲吩咐道:“這府裡嬤嬤多費費心,盯着別出什麼事。”
“五娘子放心。”熊嬤嬤忙應道:“這才半個月,五娘子整整瘦了一圈了,也別太憂心,再怎麼着,身子最要緊,從前老夫人一直這麼說。”
“我知道,天也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歇着,大家都要保重。”李恬帶着絲微笑道,熊嬤嬤答應了,站起來出了院子,往後面廚房轉了一圈纔出門回去。
隔天,孫六這邊先有了信兒,果然是黃大掌櫃的獨子黃良玉得了利州路寧遠縣縣丞的委任,平時和黃良玉交好的幾個富家子弟給他餞了行,但旁的,就沒什麼信兒了,又過了幾天,程掌櫃親自過來了一趟,他摸尋到了寫這委任的吏部小吏,說是黃良玉是因推恩得了這職差,可這份推恩是誰請下來的,他這裡就無從知道了。
果然是推恩入的仕,李恬裹着斗篷站在廊下,看着滿院遒勁曲折、剛剛修剪好的梅樹,心裡冰涼涼一片,這黑手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眨眼就到了林老夫人出殯的日子,這天一早,李恬跟在寧遠侯府白茫茫的送葬隊伍中,將林老夫人的棺槨送去法雲寺暫寄。
傍晚法事完畢,李恬沒跟着回去,在法雲寺邊上借了處古樸的五進宅院,說是要住兩天,陪陪外婆。
李恬這打算早跟俞瑤芳和林珂說過,徐夫人哪裡放心李恬一個人住在城外,一早帶着俞瑤芳先趕到那處宅院,一定要陪她住這兩天。
林珂自然是要跟着李恬的,有徐夫人看着,蔣郡王妃放心的很,交待了林珂幾句,就上車匆匆回去了,清風樓的文會雖散了,東陽郡王府的文會又開了,這纔是頂頂要緊的大事,這緊要時期,兩個兒子的飲食起居她若不親手打點,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
隔天天邊剛透出一絲魚肚白,李恬已經在法雲寺給外婆上好香,關了殿門出來,悅娘衝通往後山的穿堂努了努嘴道:“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