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嬤嬤拍了拍手,眉開眼笑的看着李恬道:“這詩書大家子弟,就是知禮懂事,你看看,這事兒辦的多妥當,多細心!一個小郎君家,真是不容易,可見是個細心體貼的……”
“嬤嬤,您就別打人家的主意了。”李恬懶懶的打斷了熊嬤嬤的話:“就是太好了,你家姑娘我配不上。”
“怎麼配不上?五娘子嫁給誰那都是低嫁!”熊嬤嬤腰桿筆挺,底氣十足,李恬重重呼了口氣擺手道:“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人家不這麼想,再說,他是蔣郡王妃嫡親的侄兒,就這一條,還是別想了,沒的碰釘子。”
“那倒是!”熊嬤嬤長泄了口氣,側身坐到炕沿上,擰着眉頭髮愁道:“老夫人一走,這哪還有人操心你的親事?這府裡不說了,別說替你打算了,能不坑你害你就不錯了,那南寧郡王府也指不得,不添亂就阿彌陀佛了,也就徐夫人那邊能指望一二,可清江侯府裡最近鬧騰的厲害,徐夫人這個月裡頭請了三回太醫了,她哪有功夫?要是大姑奶奶在就好了,老夫人從前說過,那是個能真心疼你的,可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又在任上,你看看這!”
“咱們就指望自己,自己留心去尋合適的人家,找到了,再託徐夫人出面說合就是了,這種事,除了親生父母長輩,能指望誰。”李恬淡然中帶着絲絲愁悵,熊嬤嬤看着李恬沒說話,她是留心看中了兩三家,轉着彎託人打聽了人家的意思,竟沒一家肯和勇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攀親的,這話她不願意跟五娘子提起,可聽五娘子這話意,她也知道自己這親事真正的煩難之處在哪裡,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她卻是個無家可依的孤女,這纔是最大的難題。
隔天傍晚,蔣鴻從徐府習了一天經出來,先繞個大圈子到李慶糟姜鋪買了幾大包薑糖,再轉往南寧郡王府看望姑母去了。
蔣郡王妃歡喜不盡,連聲誇讚道:“到底是鴻哥兒懂事體貼,知道姑母愛吃這個,你那兩個哥哥可從來沒留心過他們阿孃喜吃什麼,二妮子就更別說了,她不淘氣惹禍我就阿彌陀佛了,也就從前你大姐姐在的時候,知道體貼我……”
“珂妹妹直爽活潑,一片赤子之心,這是她的福份,”蔣鴻極耐心的聽着姑母的嘮叨,從話縫裡尋找機會往自己想說的地方轉:“前兒妹妹回去一直和阿孃誇珂妹妹待人好,明禮懂事,還有珂妹妹的兩個閨中好友,也都是極難得的,聽說李家表妹是自小跟着林姑婆長大的,怪不得如此難得。”
蔣郡王妃臉上的笑容滯了滯,心裡微微一動,瞄着蔣鴻敲打道:“那妮子是難得,單說人是極難得,可惜沒個家世,一般些的哥兒配不上她,那配得上的又得嫌她沒家世,這婚姻畢竟是結兩姓之好,是兩家的事,又不是兩個人的事,你看看,我跟你說這什麼可不是老糊塗了?別怪姑母說你,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你能拜在徐學士門下不容易,不光你爹你娘,就是蔣氏一族,可都寄着厚望在你身上的,你竟還有功夫聽你妹妹說這些閨房裡的長短事,就是有這功夫,這也不是你一個男人該聽該說的。”
“姑母教訓的是,侄兒知道錯了。”蔣鴻見機極快,蔣郡王妃話音剛落,他這邊已經離座長揖到底,肅容認錯了。
蔣郡王妃滿意的點了點頭,聲音重又溫和非常:“看把你嚇的,我不過隨口說一句,也是爲了你好,行了行了,我不說了,你也是個膽小的,看看這嚇的,咱們不說這個了,今天廚房買到了一簍子上好的刀魚,你留下吃了飯再回去。”蔣郡王妃留道,蔣鴻碰了這樣的軟釘子,哪還有心思吃刀魚,客氣恭敬的回了邀請,又陪着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回去了。
桑家瓦子不遠的那處宅院暖塢裡,桌子上擺着姜蝦、酒蟹、旋炒銀杏等六七樣小食,王掌櫃和袁秀才對面坐着喝酒說話,袁秀才面色陰鬱,仰頭喝了杯中酒,挾了只銀杏扔進嘴裡,長長嘆了口氣,王掌櫃垂頭慢慢啜着杯中酒。
“老王,我總覺得你們東主能幫得上這個忙。”
“袁先生,不是我不肯遞這個話,我們東主,唉,你也知道,她不容易,自顧還不瑕呢,再說,打姚小姐主意的,那是溫國公,我也不瞞你,也不用瞞你,這事滿京城的明眼人都看的明明白白,這溫國公黑眼珠子正盯着我們東主手裡的白銀子,這忙,你說我們東主怎麼幫?”
“唉!”袁秀才長長嘆了口氣,垂下頭斟了杯酒,又仰頭喝了,悶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沒想到纖纖小姐和週二郎竟情深至此,真是,讓人萬萬想不到,纖纖護着這一身清白,硬生生周旋了這一兩年,這兩年她不容易,再遲她真撐不下去了,唉!”袁秀才重重的連聲嘆氣:“就衝這一條,我就不能不幫,你想想,她得多難?不出頭吧,媽媽不把她當人,隨意拿捏,哪管她答應不答應,早收了銀子隨人梳攏她了,這出了頭,媽媽是不敢隨意拿捏她了,可外頭又被人盯上了。”
“那週二郎既有幾兩銀子,去年怎麼不先替姚小姐贖了身,倒先把自己贖出來了?”
“唉,纖纖是自小賣的死契,週二郎是被家人典出來的,也就典了十年,就算不贖,到今年年底也到期了,他贖身也沒花幾兩銀子,去年二郎也偷偷託人探過話,要贖纖纖,可媽媽一張口就要三千銀子,他哪有這許多銀子?只好先贖了自己出來,這一年多他到處給人做教習,什麼活都幹,銀子倒沒少掙,可抵不過纖纖這身價一路往上漲的厲害,年後週二郎攢夠了三千兩銀子,再託人問,媽媽這一口價就要到了八千,也多虧了你們東主排這場戲,又這麼大度,前兒我算算,把我和纖纖、二郎該的這三份湊一處,差不多能有小一萬銀子了,可這場戲讓纖纖紅成這樣,這會兒再去贖,那姚媽媽又得坐地起價,再說,溫國公又盯得緊,你看看這事!”
袁秀才煩惱不堪,王掌櫃跟着搖着頭嘆了口氣,袁秀才不死心的央求道:“老王,這一對苦情人用心至此,我不能不幫,不忍不幫啊,你就給傳個話,行不?你不是說你們東主年紀雖小,卻極有主意,不是個能糊弄的,你只跟她說說,你說一聲,幫不幫我都認了,我知道你們東主不容易,可這事擱二郎他們是天大的難事,可擱貴人們手裡,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我總得試試,不然我對不起纖纖和二郎,我不甘心哪,老王,算我求你了,這人情,我一輩子都記着,以後有事,有用得着我袁濤的,你一句話!你就幫我傳句話吧,啊?”
王掌櫃被他求的沒法,唉聲嘆氣了半天勉強道:“我就幫你提一句,這醜話得先說到前頭,我們東主若沒法子,這事你再別提起!”
“那是那是,你放心,你儘管放心,我總覺得你們東主有法子!”袁秀才喜不自勝,忙連聲答應。
四月一日點檢所開庫迎新酒,這場幾乎傾城出動、全城狂歡的品酒盛會接連熱鬧了三天,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果然奪了新酒第一,當天傍晚,王掌櫃在一片歡飲熱鬧中悄悄進了清風樓後門,清風樓的閔掌櫃迎到門口,拱手賀喜道:“貴東家這玉堂春可是衆望所歸。”
“這玉堂春哪有清風樓的流霞好?這是託那出雜劇的福,我們東主也說了,這是上不得檯面的小巧小計,也是萬不得已才用的,可做不得長法。”王掌櫃忙長揖見禮客氣道,閔掌櫃哈哈笑着,側身將王掌櫃讓進去道:“你從這榮安堂掌櫃上退下來,我還當你就閒了,好幾回去尋你喝杯水酒都說你不在,看來你們東主是要重用你了。”
“重用算不上,不過替我們東主在外頭跑一跑,你也知道,我們東主可不好隨意在外頭走動。”
“那是那是,相請不如偶遇,今天咱們老哥倆好好喝一杯。”
“今兒還真不成,我來尋你,是有極要緊的事。”
“什麼事?你儘管說。”閔掌櫃和王掌櫃一個是京城最好的酒店的掌櫃,一個是京城最好的藥鋪的掌櫃,也算是十來年的老相識了,忙滿口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