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郡王妃病倒隔天,劉郡王妃側身坐到榻沿上,跟歪在榻上、閉着眼睛養神的孫老夫人小心的說着這事,孫老夫人聽完,也不睜眼睛,語氣淡漠的吩咐道:“打發個妥當人看看她去,跟她說一聲,前兒我也是這麼不舒服,吃了多少藥都不怎麼管用,後來到普濟寺聽了幾天經,就覺得身上輕快多了,可見佛法無邊,這纔打發老二媳婦替我到普濟寺守一陣子去,她這毛病兒和我一樣,要不就讓老二媳婦替我守完了,再替她守個半年一年吧。”
劉郡王妃聽的渾身凜然,急忙恭敬答應了,退出去遣人看望蔣郡王妃傳話去了。
蔣郡王妃送走東陽郡王府的婆子,一股子急氣只憋的喉嚨發甜、頭暈目眩,病竟又重了幾分,卻半絲不敢聲張,隔天就說自己好了。
俞盛世在外頭沒什麼底氣,是棵軟柿子,可回到清江侯府和俞氏一族,這氣勢不說如長虹,也差不到哪兒去,從城外別院回來,也不回清江侯府,帶着小廝直奔幾位族老處,連撮帶請,將幾個族老弄進祠堂,又讓人請了父親清江侯俞老爺子過來,梗着脖子,氣勢洶洶、怒氣衝衝痛訴陳夫人的罪過,直指陳夫人犯了七出之條,非要俞老爺子和族裡給他個說法不可。
這一通指責讓俞老爺子張口結舌,那天東陽郡王的斥罵和回來陳夫人的話,讓他絕對相信俞盛世的指責句句是實,這一件件、一樁樁的事確確實是陳夫人做的,可就他來說,真是半分要換世子的意思都沒有。
倒不是因爲俞盛世怎麼出色換不得,而是因爲一來徐家可不是他、或是俞家能惹得起的,二來,俞盛世的外家雖說遠在江南,可也是一方大族,俞家一半產業都是南邊,全靠親家幫襯,陳夫人的孃家不過一介商戶,平時做生意什麼的,還得仗幾分清江侯府的勢,二郎的親事,就是攀得上東陽郡王府,也不見得能比徐家得力多少。可不管他怎麼說,磨破了嘴皮子,俞盛世根本不信他的話,咬牙切齒就是不能再和那七出之婦同居一個屋檐下。
幾位族老輪流勸說俞盛世,千言萬語好話說盡,俞盛世本來就是個吃硬不吃軟的,這好話越多,他這頭犟的越高、脖子梗的越厲害,半步不肯讓,挽袖子拉架子,橫眉堅眼,牛氣哄哄拖着條長凳堵着祠堂門坐着,揚言不給他個說法,誰都別想出去,族老口沫說幹,勸不了俞盛世,只好轉回來勸俞老爺子,媳婦要緊,兒子更要緊不是,這一場鬧劇一直鬧到日影偏西,折騰的俞老太爺和族老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雙方纔算勉強達成和解,陳夫人明兒起搬進家廟落髮清修,從此再不得離家廟半步。
俞盛世得了這樣的結果,心裡不怎麼託底的趕到城外,討好的將這信兒說給俞瑤芳,俞瑤芳緊繃着滿心的驚訝和意外,冷着張小臉,對這結果不置可否,只打發婆子小廝們侍候被她一張冷臉冷的心裡七上八下的俞盛世到另一個小院裡先歇下,自己勉強壓着腳步,和平時一樣回到正院,在垂花門外突然停住步子,轉圈四下看了一遍,伸手抓住藤黃的肩膀,用力搖着低低叫道:“把她趕出去了!真趕出去了!真把她趕出去了!”
藤黃被俞瑤芳搖的頭髮都要散開了,忙擡手捂着頭上的髮簪笑道:“大娘子,別搖了,唉!大娘子!藤黃要被你搖散了!”
俞瑤芳鬆開藤黃,咯咯笑着,掂着腳尖連轉了兩三個圈子才停下,看着藤黃吩咐道:“你趕緊走一趟,去尋恬姐兒,把這事告訴她,聽聽她的意思,今晚上就辛苦你,得了信兒趕緊回來,我急等着呢。”
“好!”藤黃也高興的合不攏嘴,連連點頭着,看着俞瑤芳問了一句:“大娘子跟不跟夫人說這事?”
“這個?”俞瑤芳兩根手指輕快的敲着下巴,略忖道:“先不說,恬姐兒說過,越到最後關頭,越要萬分小心,阿孃那性子,阿爹又在這裡住着,這是大事,還是等你帶回恬姐兒的信兒再說。”
藤黃一臉的笑,曲膝告退出來,帶着幾個跟出門的婆子、長隨,急急進城尋李恬去了。
隔天一早,俞盛世領了女兒的話,趕回清江侯府給媳婦收拾院子,一天兩趟來來回回跑了四五天,陪盡殷勤小意兒,這天一早,總算見了徐夫人一面,接了徐夫人和俞瑤芳上車回去清江侯府。
徐夫人歪在車上,透過車簾看着車窗外喜氣洋洋騎在馬上的俞盛世,這幾天雖說俞瑤芳還是攔着不讓俞盛世見她,可俞盛世每天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俞瑤芳都細細說給她聽。
徐夫人出神的看了好半晌,幽幽嘆了口氣,轉頭看着俞瑤芳道:“洪姨娘跟了他十幾年,我嫁進來前就跟着他了,給他生了二子一女,我一直以爲他心眼裡是真正愛重洪姨娘,誰知道,”徐夫人頓住話,又轉頭看了眼外面騎在馬上的俞盛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着道:“這十幾年的情份,他就這麼說丟就丟開了。”
俞瑤芳意外的看着徐夫人,徐夫人目光茫然的看着掛在車廂角上、晃動不停的銀香薰球,彷彿自言自語般道:“你翁翁……當年都說他和你太婆夫妻情深,你太婆走後,我是熱孝裡嫁進來的,陳夫人和我同時進門,如今一句犯了七出,說送家廟就送了家廟,這人,怎麼能這樣呢?”
俞瑤芳有些怔神的答道:“這話去年恬恬也說過,說別看阿爹好象多離不得洪姨娘一樣,真要發賣了洪姨娘,或是給阿爹再尋個更好的姨娘,阿爹轉身就得忘了洪姨娘是誰,阿爹這樣的,姨娘也罷,正妻也好,擱他不過是件衣服,要是有錢有本事,這衣服自然是越多越好,越新越好,越貴重越好。”
徐夫人聽的新奇而愕然,瞪着俞瑤芳,俞瑤芳調度指揮了這件事,心境已經全然不同,上回又和阿孃有了那一番幾乎敞開的談話,再和阿孃說話,這份自信和隨意已和從前全然不同,迎着徐夫人的目光,嘴角往下撇着,帶着絲不屑的笑意道:“恬恬還說,這世間的男人絕大多數都是這樣,就是那說着如何如何情深不忘,立志不肯繼娶的,妻是沒繼,可那妾,一個接一個的往屋裡塞,難道妾就不是女人了?這話再對不過。”
徐夫人聽的直眨眼睛,俞瑤芳替她理了理身上蓋的夾被,接着道:“所以哪,這人心,特別是男人的心,不能細想。阿孃也別多想這事,咱們這日子過的好不好,在咱們自己,阿孃往後得學會真賢惠,把家守住,拘着男人不出大錯,這中間不用拘着什麼手段不手段的,結果好纔是真賢惠。”
“瑤瑤,你老實跟我說,從咱們搬到城外,你和恬姐兒都做了什麼?”徐夫人直直的瞪着女兒看了半晌,突然問了一句。
“沒做什麼啊?我們能做什麼?”俞瑤芳笑嘻嘻攤手否認。
“你不能,恬姐兒肯定能,你老實跟我說。”徐夫人往後靠了靠,點着俞瑤芳,想繃緊臉,卻怎麼也繃不出嚴厲來,俞瑤芳臉上的笑容不變,話裡有話道:“前兒我和恬恬說閒話,還說到阿孃呢,阿孃這賢惠沒賢惠到地方,經了這場事,往後我肯定比阿孃強,只要我好了,看這府裡誰還敢欺負阿孃,就是阿爹也不行!”
徐夫人點着俞瑤芳的手指抖了幾下,一股熱氣猛衝上來,直嗆的喉嚨發緊,淚眼模糊,好半天才恍過勁,拭着眼淚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小妮子,膽大包天,你比阿孃強,我就放心了,阿孃沒事。”
“阿孃,”俞瑤芳忙倒了杯溫水遞給徐夫人,徐夫人接過低頭喝了,又平息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嘆了口氣道:“是阿孃沒用……”
“不是阿孃沒用,是阿孃心太善了。”俞瑤芳打斷了徐夫人的話道:“阿孃光知道替別人着想,可這天底下有眼無珠的人太多了,你對她好,她只當你可欺,阿孃往後別總這麼大發善心,誰對你好,你再對誰好!”
“你這妮子,不得了了,正想說你,早上你怎麼能那麼跟你阿爹說話?那是你父親,你怎麼跟……那麼不客氣?”徐夫人沒好意思說俞瑤芳簡直就是教訓俞盛世,俞瑤芳不以爲然的看着徐夫人道:“阿爹這樣的,就不能客氣着,從前你把他當天捧着,可捧成什麼樣了?差點就捧出個寵妾滅妻,攪得一家子家破人亡,阿爹不是能敬着的人,他就得這麼時時教訓拘束着才能走在正道上,不至於捅出滅門的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