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老四對那位的背影罵,“叫你剛纔舔盤子,就你最饞,什麼都要比別人多吃兩口——”他話音未落,又有幾個兄弟跳起來,抱肚子說拉屎,也不用再問老闆茅廁在哪兒,追剛纔那位而去。
很快,就剩褐老四一個。他呆呆看着老闆,一時不知說什麼。
老闆是個白板臉,眼睛不眨看回他,半晌後,問,“你不去?”
“去他娘!一個個都是有的吃就沒節制的東西。”褐老四才罵完,就覺得腸子突然絞了一下,但他話已出口,故作鎮定,心想是讓那羣小子影響的。
老闆仍空白沒表情,“我是想說,裡面茅房就兩個蹲,你不去也好。”聽到一聲雷動的咕發自對面褐漢的肚子,“或者,你出了這門奔東,巷口轉左,也有茅——”
褐老四轉身就衝了出去,還是憋不住,連放一串響炮。
老闆拿過一雞毛撣子,白板着臉揮動,“得加老管的錢,招一羣屎殼郎,晦氣。”
一個時辰後,泊老三得消息找來,問老闆他九個兄弟在沒。老闆黑着臉,領他到大院裡一間屋前,說聲人都在裡頭,又問他身上有沒有銀子。
泊三想這是南月大小姐幫忙的事,肯定可靠,就老實道有一兩碎銀子。
老闆攤手說,“拿來。”
泊三就有點猶豫,問幹嗎。
“清洗費。”老闆不耐煩。要知道,他平時可是一個三不管房東,只要收了宿銀,不管吃,不管睡,不管洗沒洗澡。
泊三是精明人,也不怕老闆黑臉,“清洗啥?要收一兩銀子?”
老闆踹開門。
泊三隻覺一股酸臭氣迎面撲來,差點沒翻白眼,趕緊捏了鼻子看進去。鋪上躺平着三四個。僵了呻吟。另外有幾個坐在地上,一人抱一桶吐水,桶裡黃綠濁白。然後自己的棉袍讓人拽住,低頭一看,白煞煞的一張無人色面,第二眼才發現是褐臉老四。
“媽呀!”泊三傻了,“老四,這……這一個個怎麼了?”
褐老四嘴皮片子嚅動,泊三得湊上耳去才聽清。
“拉鳥肚子,好兄弟。救命!”
“給錢。”老闆手心還攤着。
泊三沒轍。把身上僅剩的一點碎銀全交。但對老闆道,“老闆發發善心,給我兄弟們請個郎中,這麼放着不行啊。”
老闆黑臉轉空白。轉身就走,“我這兒不管病,你自己想辦法。”
泊三吐氣,其實擔心,嘴上沒法關懷,罵將起來,“你個褐老四,豬腦肚草包,聽大小姐說是給了你們幾天伙食錢的。我當時就覺得不好。就你這羣今日撐死明日餓死的東西,報應了吧?撐死還受罪,該!”
褐老四無力罵還,手耷拉下去,趴地上喘粗氣。
泊三一看是急病。扶了褐老四躺好,“哪個大夫郎中肯沒錢來看?我得求爺爺告奶奶去,你帶兄弟們撐着。”媽蛋,倒黴事一樁接一樁,這回告訴大當家,他恐怕要被剝皮了。
這時,贊助者南月大小姐在哪兒?
常府。
長風造常沫府。還不是一般待客的前面正堂,而是七拐八彎一處好園。園中有花有草,雪鏟得恰到好處,配上細雪飄落,很有“情調”。但蘭生不盲目膽大,今日除了無果,還借來柳夏。管事沒說不能帶隨護進園子,她就敢入這趟虎穴。
當然,以蘭生這種不太乾閒事的性子而言,來,也不是無緣無故地來,皆因無果的查探有了結果。
常沫五年前接任長風造帝都分造時,只有一妻一妾。隔年開始,擡了至少七個妾進門,這是無果能查到的數目。其中有兩人辦了酒通知親朋好友,另五人悄聲無息。
奇怪的是,不,蘭生已經不奇怪了,常沫娶一個妾,就必定死一個妾先。第一個妾就是他從家鄉帶出來的,死時算得上風光大葬,據說是從小服侍他的丫環,還給他生了兒女。
如今這七妾中,除了辦過酒的兩人,其他五個都病死了,且喪葬事宜都由常沫讓人辦。那些送進了女兒的人家一律窮得叮噹響,得到大筆安撫銀子,又見身後事辦得光鮮漂亮,就沒有一個鬧事。
無果在蘭生提點下,趁夜黑風高,拿起鋤頭搗鼓,竟發現墳中皆是空棺。人死無屍,這讓蘭生想不明白了。常沫爲了下咒而犧牲小妾,並沒有向她們的家人隱瞞死亡這個事實,爲何不放屍體,反而下空棺?難道是怕屍身上留下蛛絲馬跡,扣而不發,藏在某處?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相信就有懲治常沫的線索。常沫顯然殺人不眨眼,即便法制不全的大榮,像他如此妄顧人命的渣滓,也有法可依。
蘭生實施報復,一不想讓無果或柳夏私自奪命,二不想借助神秘的反咒力,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而且要用她能順心的方式。所以,她來了,也許在某人看來有點自投羅網的意味。
來之前,柳夏已經聽蘭生說了打算。也不知是懂她一些了,還是自己也屬動手前查水落石出的人,他以默然配合表示贊同前半段,但對報官一說相當不以爲然。蘭生中咒那日實在嚇人,若常沫手上有更多條命在手,他一點不介意替天行道。
靜園寧雪,三人卻無交流。柳夏這些天當護衛有心得,進步神速。無果一貫話少。蘭生當大小姐越來越得心應手,姿勢優雅捏着茶杯,看風。但三人的目光都冷,從溫暖花廳向外無聲打量着這座園子。
風不止,卻無色。蘭生的視線拉回,看花廳裡的擺設。一如富貴之家,字畫瓷器古董必備,她也分不出好不好貴不貴,看過就算。然後她向上看樑架子,目光停住。
要知道,一般人是不會看屋頂的,但蘭生看,還是最喜好之一。她見牆與頂之間,正對主座,嵌一排木身佛,十來座,一尺大小,各盤坐一片金蓮瓣上。
大榮易經爲尊,道教爲國教,她只在梨冷庵見過貞宛用來裝飾的觀音像,佛像今日頭回見。也許因爲如此,蘭生心生奇異感。待要細看,突聽到一個聲音,心底泛起的厭惡感壓下奇異感。
“蘭姑娘,哈哈,常某有失遠迎,見諒。”常沫跨過門檻,一身嶄新銀紅冬袍,頭髮一絲不苟扎髻,簪兩根白玉扇骨。
柳夏哼了哼,“這是特地打扮過了麼?”
蘭生忍俊不止,“我要不要跟他說,我挺榮幸的。”
柳夏又哼,“還用得着說嗎?你中了咒,已經送上門來。”
無果道一個字,“醜。”
如虎添翼,拔雲生翅,大概就屬她現在這樣的狀況。左青龍右白虎,闖得哪裡是虎穴,鼠窩而已。蘭生得意一笑。
常沫走近,正看到她展露明燦笑顏,想當然以爲是咒力的緣故,他不禁心裡邊盪漾啊盪漾。但以往那些女子都是貧戶出身,這位即便是丫頭,也是富貴丫頭,不能着急,得耐心弄到手。此咒妙在情意似自然而生,女方漸漸迷心,到最後就非他不嫁。
“沫爺。”鳳眸俏美含笑,對常沫無比的熱情就給兩字。
常沫就愛蘭生那對鳳眼兒。別人看來刁苛,他看來媚似春水,一個眼神接觸就感覺小爪撓心。所以蘭生這聲很正經的招呼,他聽來就滿含柔情,即刻神魂顛倒。
蘭生挑眉,瞧那一臉鼠頭猥瑣,到底誰中了什麼絲的破咒?
“蘭姑娘,當日常某不少朋友在,有些話不好說,態度也不得不強硬,畢竟這行都看長風造的規矩,隨便給人放低了門檻,不能服衆。”常沫是色中惡,但做事並非蠢才。
這也不是第一例。
蘭生道,“我也知是如此,所以纔再來拜訪沫爺。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祭白羊,就吃不好睡不香,請沫爺一定幫幫忙。”
常沫往蘭生面前走了兩步,忽聞柳夏冷哼,就轉而坐上主位,“此事鬧得太大,如今人人知長風造要立規矩,雖已不是我所願,確實也十分爲難。只不過,我瞧着蘭姑娘求人的方式還是橫了點兒,你這位兄弟上回徒手劈我一張桌子,就差要我的命了。”
蘭生眼波流轉,笑盯着常沫,“沫爺,我一個女子在外行走經商,不帶着好手怎麼應付?這位之前還是新手,連我的話都聽不進,所以今日特意多帶一個出來。”指着無果道,“這孩子專治他的傻勁,所以沫爺大可放心,無論如何我不能害沫爺……”吐!
柳夏不受着氣,“敢情是我害了姑娘你,那我出去等就是,不礙人眼。”大步到園子裡去了。
蘭生蹙眉,“沫爺,瞧見沒,真不能怪我。”
常沫心裡都酥了,蘭生一顰一笑都似嬌媚,往他眼裡層層抹蜜,臉上開花得大樂,“不怪,不怪,那日也沒傷到分毫。”
他是沒傷,她卻嘔了血。大榮八九十的老人家她還沒見過,但她的目標是活到至少一百歲,所以平時那麼注意養身,天天鍛鍊。結果讓他陰招一擊,還昏迷那麼久,最近動不動就感覺累,怎能忍下這口氣?
“那祭白羊——”她心裡活動頻繁,說出口的話仍少。
“雖然不能無緣無故作罷,但祭也分大小,可以商量,我卻不能就此誇下海口,姑娘等幾日吧。”
沒有撬不開的縫,只要這人有貪念。
求粉求粉,親們來來,扔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