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風而坐的男子,發冠象牙制,冠上穿數顆無瑕大珍珠,一襲讓風吹起的白玉袍底邊染了碧波清水色,乍看素雅,細看卻繡了半池白金蓮。蓮葉與水色融在一起,悄然浮迭。腰邊輕晃一根琉璃彩珠線,每隔寸長就串入一顆鴿蛋大小的藍寶石。
大概聽小廝說有女客,男子回頭來望。天光從西照來,他的臉燦暗各半,一時五官虛化。但右耳垂上一點亮藍,竟從天色中穿出,直刺入蘭生的雙眸中。
她頓時眯眼,握起雙拳,咬牙才逼自己不奪路而逃,還存一絲微弱的僥倖。這世上戴耳釘的男人不止一個,戴藍石耳釘的也不止一個。玲瓏水榭再名氣響亮,也不過民間一家高級會所,貴如那位,不太可能出現在這裡選盆花出來。
被光照到半面的琥珀眸眯着,漂亮得不像話的墨眼線飛了起來,脣角的勾起在蘭生眼裡邪佞無比。她暗道,柳淺淺在她前面,他可能還沒看到她。等柳淺淺走向他,她應該有得退。
“兩位姑娘請上望臺,我家主子正愁無伴。”小廝快跑來傳話,強調兩位。
蘭生不動。
柳淺淺根本不懂要面臨怎樣的妖物,回頭還下暗示性命令,“我是你師姐,我說什麼你聽什麼,快進來。”
蘭生太知死活,看柳淺淺羊入虎口沒感覺,卻不想自己跳虎嘴裡去。逃過一次,還能逃第二次麼?她沒把握。
“姑娘若有逃命的念頭,我家主子說,那位姑娘就別活了。”蘭生不動,小廝卻靠近,低聲傳剩下的半截話。
靠!靠!靠!她暗地罵完,心生一計。
蘭生目光呆呆與小廝對視。看他皺了眉才表情遲滯走上望臺,站到柳淺淺身後。她想混進來玩兒的,沒想遇到這個男人。不過既然遇上了。以他的權勢,她逃反而顯得蠢了。不如順勢裝受害者,來個一問三不知。
柳淺淺俏笑,雙手撐欄眺望,一邊贊景色宜人一邊朝男子看去,卻立時愣住,面頰飛紅至耳根,聲音真輕細柔美。做作不翼而飛,是本能的女兒嬌羞態。
“多謝公子讓我上來看景。”腳情不自禁往他跟前靠,她從沒見過那麼俊逸的男子,一眼許了芳心。
蘭生全看在眼裡。又有心裡活動,暗道這男人禍害不淺。
男子不回柳淺淺的謝,手肘架扶欄,名貴的腦袋斜枕在大掌之上,睨得是蘭生。吐出兩字,“過來。”
蘭生面無表情,定看柳淺淺。
柳淺淺見男子只看蘭生,心中不悅,然而。非但沒打算退讓,居然反身坐進男子懷裡,“這位公子,那位是我師妹,別看她外表如常人,卻是天傻。”
“天傻?”眸中淡金一跳,男子道,“難道我認錯人了?”
柳淺淺低頭瞧着他腰間配飾,眼睛越睜越大,盜遍大江南北,一看就知所有飾品都價值不菲。偷一件,今日就沒白來。雖然這男子讓她心動,但她更愛財。師門教誨,人心難測,不如寶物。
她在他懷裡笑顫花枝,賊心起,自然看不清對手,“我師姐長相普通,怪不得公子認錯人。”手裡扣了一枚迷神香,看似要勾搭他的脖子,其實要控制他的神智,目光志在必得。
但柳淺淺的手到了半中,連那男子的皮膚都沒觸及一片,就有一道紅影飛下,將她整個人拎起,又踹在地上。她雙眼一翻,神情痛苦不已,好似摔得很厲害。
男子妖仁褐金眸盛滿笑,卻不知怎麼,森冷陰寒。他終於起身,看都不看呻吟的柳淺淺,走到蘭生面前,伸出手,指甲尖劃上精緻粉妝的面頰,滑向她耳後鬢髮間時變成指腹摩挲,但都冰冷的。
蘭生想要成爲一隻咬人的豬,咬死眼前這個色鬼。
“她腕上是什麼符?”色鬼尊稱殿下,排行第六,這個輕漫的雨日,不穿龍紋穿白蓮,似富貴閒人。
紅影上前來,幾道又長又深的疤痕縱橫了整張臉,面色泛青。嘴大,且一說話兩隻尖牙。兇惡起來的無果和她相比,算得上平易近人。
她捉住蘭生的手,解下布符嗅了嗅,“迷人心智的藥物。”
六皇子五指插進蘭生髮間,輕輕將人壓近自己,神情邪佞,目光盯着她潤澤脣瓣,“我說什麼她就會做什麼?”
蘭生髮覺大不妙。
“不是。”好在有人實誠,“一般會聽命於神智完全迷失之前聽到的聲音。”
不遠處聽得清楚的小廝插嘴,“主子,紅姑娘說得不錯,這位姑娘聽假師姐的,我剛纔都看見了。”
“是嗎?可惜。”六皇子湊在蘭生耳邊說。
可惜個頭!蘭生突生抗拒,心想她要再裝傻下去,不知要給這位殿下佔了多少便宜。只是,事情到這個地步,主控權已易手。她才掙了一下,就見六皇子轉頭看柳淺淺。
“你這女賊膽子不小,可知你天傻師妹是什麼人?”神智全無?六皇子勾起冷笑。
柳淺淺扶着柱子爬起來,眼珠子轉了又轉,看準逃生路,自以爲沒人留意得悄悄移,“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我們是清心閣弟子,跟大師姐出來見識的,只想不到玲瓏水榭有你這等色胚歹人。還不快放開我師妹,否則就是與整個清心閣爲敵!”
她要真和柳淺淺同門,這色胚歹人一說就正中心意,蘭生暗歎。
“看你逞強到何時。”六皇子手臂環了蘭生的腰,貼得親暱無比,“這位姓南月,是大國師的長女,本殿下的——”
柳淺淺聽他自稱殿下,全身僵了。
冷笑轉了調笑,六皇子帶蘭生走向座欄,“這位姐姐也是當年本殿下愛煞的小小青梅枝。你敢給她下藥,看來是長了好幾顆腦袋,不怕人摘。”
這下,輪到蘭生髮僵,任六皇子拉她坐他的腿上,面對着面,眼對着眼,齊平了。
她是他的青梅?老天爺讓雷公劈壞腦子了吧?怎麼安排這樣的命數?攤上那一家子南月,覺得她還不夠慘,讓這個妖孽一樣的人來糟踐她寶貴的第二次新生。就算註定她要早夭,也不帶這種死法啊!
等等!這位姐姐?她比他大?!
六皇子話還沒說完,望進蘭生驚愕的鳳眸裡,嘴角笑意漸濃,“她要是真被你迷傻了還好,若是裝傻,我想大國師坐不穩無極宮。他的長女和飛賊強盜勾搭成夥,南月氏就成賊窩了,哪裡還能享受皇恩浩蕩?”
柳淺淺方知大禍臨頭,膝蓋一軟跪了下來,“殿下饒命!我不是賊,只是——只是見殿下俊美,心神盪漾,想與君子歡好一場罷了。”
喂!喂!這話太過份了!前有假姑子釣凱子的貞宛,後有帥哥當前就投懷送抱的柳淺淺,大榮男女皆奔放熱情?
蘭生卻顧不得想,滿心都是六皇子的話。不管怎麼翻來顛去,感覺他瞧出她裝傻了,所以拿南月氏要挾,讓她繼續裝下去?看來他不知道,她對父母姐妹衆姨們感情不深。
一個是靈動逼人不自知,一個是貓戲鼠收放自如。
“你確定迷傻了她?”六皇子雙臂環抱着蘭生,一手順背往上爬,欣賞某人要咬他的狗表情,問柳淺淺,“而不是她裝傻反過來戲弄你?”
“不可能,這是特製秘方,除非事先服過解藥,否則必定一貼就傻。”關係到她師門榮譽,柳淺淺大聲回道。
“那好,要是不靈,你就死了吧。”六皇子此話一出,紅影直落柳淺淺面前,青劍抵她天靈蓋。
柳淺淺嚇得伏地。
劍尖跟下,這回點在柳淺淺的後脖根。
“現在,你讓她——”脣抿得削薄陰險,他道,“親我。”
柳淺淺前一刻懼怕得要死,後一刻嫉妒得要死,卻也不敢擡頭,衝着地對蘭生下令,“我是你師姐柳淺淺,我命你親你面前的男子。”
怒到極點,別人可能會爆發,蘭生則笑得眸飛鳳舞,像柳淺淺之前那樣擡手“勾搭”上肩,慢慢往那張妖美面湊近,在眼底映滿他時挑起眉來,脣啓吐字。
“六殿下押錯了寶,我家裡人也好,這個假師姐也好,榮辱與我何干?生死又與我何干?裝不裝,在我,不在殿下。親不親,也在我,不在殿——”
六皇子的妖仁眼忽黯,突然張口往蘭生的脣就是一咬。
看仔細了,是咬,不是親!
蘭生痛叫,手上還沒起推力,他竟反過來推開了她,差點害她一屁股坐地。下意識去摸脣瓣疼處,手指上殷紅一抹。
皮被咬破了,還是肉被咬掉了?
不可置信!
“咬不咬,在我,不在你南月蘭生。”六皇子冷笑望她,十三年不見,膽包身了啊。
“泫瑾楓!”這個名字脫出口,眼前就現一俊秀的小男孩,她但知道那長相騙人,其實性格陰噝噝,忽冷忽熱——她明白了,“你留的紙團?來取?”
這小孩絕對長歪了,小時候還有一份熱心的,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
“聽你喊聲我的名字真不容易。”泫瑾楓一伸手,小廝,不,其實是小太監忙跑來遞上一條絲帕。
看着他拿帕子輕擦嘴,蘭生額上跳青筋,什麼意思,他還——媽媽的——嫌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