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話,六皇子寢殿的門開了,走出三女來。先出來的二女是明珍月珍,最後出來的一女也生得明豔,身材一流那種,但比明珍多幾分貴氣,比月珍多幾分靈動,走路搖曳生姿,說不出的一種風韻風情,讓人眼前一亮,特別是男人。
小坡子臉都綠了,這三女什麼時候進了殿下的寢殿?
“娘娘先別怒,咱這裡那麼奇妙,她們——呃——就算從裡面出來,也未必見得着人。”爾日庭的風格很奢華很尋常,但這一片包括六皇子寢殿在內的主庭,大有名堂。
主庭寬方,以迴廊和袖珍花園組成,連接各處廂屋,將奇巧珍貴的園藝和字畫收於其中,借不同的光暗和四面的門,廊相通,園相通,屋相通,實路虛路,明徑暗徑,造成靜雅和迷藏並存的格局,是賞着奇珍和書畫就會不識方向的迷宮。蘭生給小坡子制了精巧的指南針,小坡子再下發給他的親信,所以主庭裡只有他的人識路。
因六皇子不在府裡,而小坡子他們都住主庭最外層,看似普通的正堂偏廳內室,加之人們又將全副注意力集中在珍園和對面爾月庭,沒有主人的地方反而被冷落了,不知裡面的奧妙。
“如果有人從藝術博物館大門出來,我就要怒的話,一天都不知道要怒多少回。”蘭生是建造者,當然很清楚內裡乾坤。鏡月三景已不能重建,但她將鏡月的精髓還原在這座主庭裡。一切如鏡中之月。看得見,得不着。通過掛着寢殿兩字的門,進去未必找得到泫瑾楓睡覺的那間屋。就像小黑是白的一樣,字面沒有本來的意義。
“此女是什麼來歷?”雖不管珍園,對裡面住的美人們多見過,這個卻臉生。不過,蘭生不問名字,因爲在這裡來歷比名字更重要。
“殿下去北關後不是送回來過一批美人嗎?這是其中一個,叫盼姬。我跟娘娘你說過的。”小坡子回道。
蘭生想起來,泫瑾楓在近年關時送給他父皇一批美人。但這個盼姬竟能拿出六皇子一件玉佩。希望可以留在府裡。她當時說無所謂,但小坡子說都是進貢,堅持要送進宮去。
“此女了不得,居然說動章公公進宮去見奇妃娘娘。她的名字就從美人名單中剔除了。”章公公就是總務司裡派來當大總管的人。結果只當上副總管。還是爾日庭那一半的副手,“看來章公公是押寶押她身上了。”
“不止章公公,還有二珍。”蘭生凝視着盼姬。長相尤物,看着還不蠢,“她身上有婀姬的韻味氣質,他們大概以爲殿下還會寵這樣的美人吧。”
小坡子偷瞄蘭生一眼,正經道,“卻不知殿下口味換了,不愛此類妖姬。”要說妖,都得給眼前這位讓道,一雙刁鳳美目刻薄起來,誰能討得便宜?
“這個麼……還不好說。”蘭生看三女朝自己走了過來,眼神淡然。
三人跪了,齊道子妃娘娘安。
蘭生沒有刁難,直言起身,但沒打算請她們坐。雖然有些大婦喜歡小妾伺候着吃飯,但她沒那種喜好,還怕施威不成反吃口水。
“三位起那麼早來服侍殿下,辛苦了。不知殿下醒了沒有?”她問。
明珍月珍吃過嘴快的虧,悶不吭聲。
盼姬就道,“娘娘言重,只是殿下住回爾日庭後,我們還沒能有機會伺候殿下起居用膳,故而過來等着。不過,饒是起得早,還是不如殿下早,殿下好像已經出門了。”邊說邊觀察蘭生,來了一年,還不曾這麼近過。
蘭生看小坡子憋笑,就知不是有人出門早,而是三女沒找對屋子,但道,“這麼說,本妃也白跑一趟了。”
盼姬垂下眼,“盼姬伺候娘娘用早膳,可好?”
懂事,不過蘭生用平調但道,“本妃胃口不太好,喝碗粥就罷,怎能差使殿下的美人。說起來,明珍月珍二位——”
明珍一顫,頭更低了,倒是月珍外柔內剛,能擡眼和蘭生對視。
“自打建府以來,我都沒能抽出空來同你們說話,不知你們在珍園住得可滿意?以你們的珍字命名園子,正因爲你們是奇妃娘娘賞給殿下的第一對美人,意義非同尋常。話說,總務司是否在考慮給你倆上冊的事了?要我幫你們問問麼?”奇妃當初許兩人的是,只要服侍過六皇子,六皇子若允,就給她們封美。對於宮女出身的二珍,能上冊就是天大的恩典。
月珍卻道,“不敢讓娘娘費心,奴婢二人原本身份卑微,要不是殿下那時病得重,奇妃娘娘覺得以前服侍過的人可能照顧殿下更周到些,纔想特別提拔奴婢們。那時不及上冊,殿下就醒了,而今殿下身強體健,實在也無此必要。現在章公公派奴婢們掌管珍園事務,奴婢們心滿意足,多謝娘娘惦記。”
“那就好。”一片烏煙瘴氣,怎能不鎖水廊?“只是你倆歲數比本妃還大了一年,若不服侍殿下,留在園子裡年華老去,今後哪家女兒還敢進六皇子府做事。這麼吧,本妃幫你們留意着好兒郎,你倆有空就可以開始準備嫁妝了,儘量趕在六月七月的好時節,也讓府裡藉藉你倆的喜慶。”
明珍的膝蓋軟了,撲坐地上,俗美的面容驚恐。
月珍咬牙,“娘娘,奴婢們仍歸總務司管,婚配一事也要聽司裡的安排。”
“本妃開口,還怕宮裡不放人?就這麼說定了,你們要是對未來丈夫有要求,趁早告訴本妃,哪怕不能每一條都滿足,本妃會放在心上,儘量看着辦的。”蘭生自認給二珍不少改良的機會,不過看起來她們一點都沒有學乖。
盼姬不吭聲,謹首的模樣似乎知道輕重。不過當初月珍也是不吭聲的,會咬人的狗不叫,蘭生不會因此而掉以輕心。這些女人但凡對泫瑾楓有心思,她就不可能忽略。情況有變,原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六皇子身邊的女人再多,她也懶得清理,頂多就是掃遠些,但這時候眼裡卻容不下沙子了,決定從明珍月珍這等小鬼小祟開始着手。
正因爲蘭生態度上的突然強硬,令二珍傻了眼。兩人迄今對六皇子的心不死,其一,六皇子身後的位置誘惑太大,其二,就是六皇子妃的漠視。之前雖然在六皇子妃手裡吃了啞巴虧,但最終還是太平留在了府裡,讓她們抱存僥倖。
月珍是短智,關鍵時候腦力就不夠用了,兩眼瞪紅,居然對蘭生耍狠,“我們是奇妃娘娘的人,生死由奇妃娘娘決定,由不得你,也由不得總務司。”
蘭生嘆口氣,“月珍,你爲何曲解本妃好意?留在六皇子府,熬到頭髮白牙齒掉,成了一名老婆婆,你也不可能爬上六殿下的牀,不如趁年輕出去,還能找個如意郎君作伴。”
一陣沉笑,泫瑾楓從廊下轉出,“愛妃不必說那麼直白,傷人自尊啊。”
月珍嘴一癟,悽慘慘跪得可憐,膝蓋磨地向他行去,“殿下——”
泫瑾楓華顏霜冷,“小坡子。”
小坡子連忙上前聽吩咐。
“你這總管怎麼當得,竟任奴婢欺到主子頭上去了。此婢敢和六皇子妃耍狠,府裡有沒有規矩?沒有規矩,要不要我來加一條?目中無主的奴才,一律杖斃。不管原本的主子是誰,就算是父皇送來的,既然進了六皇子府,自然是本殿下和六皇子妃的奴才。而且,此婢不是頭一回了,上回有謀害的嫌疑,現在居然還敢晃到本殿下眼前,真是可笑之極。”泫瑾楓坐到蘭生對面,接過香兒遞來的粥一碗,才嘗一口就覺被某顆豆子從暗處盯住了,卻絲毫不在意。
月珍第二次被扣上謀害的大帽子,如五雷轟頂,以爲兩年前的六皇子只是病糊塗,不料兩年後更絕情。
“愛妃也是,這等居心叵測的奴婢還配得什麼好兒郎,只管打死,母妃那兒自然由我交待。”還嫌心慈手軟。
明珍嚇昏了過去,月珍連哭喊冤枉的力氣都沒有,因六皇子出名的,不止是貪圖美色,還有喜新厭舊,冷血無情,一旦對某個美人失去興趣,那就永遠冷落。當初他打發她們出月華宮,只道養身,所以兩人還一直惦記着復寵,如今追悔莫及。
小坡子招手,用膳的闕間就多出四個侍衛,將二珍拉下。
蘭生但想二珍雖然傲慢到蠢,其實並沒有惹出大厭惡,只不過兩人每回都當衝鋒隊,才被海削。於是,她便同小坡子說了一聲,沒照泫瑾楓吩咐得杖斃,卻將人放逐到遠方去了,從此不曾再出現。
親眼看着自己的左右手被砍掉,盼姬卻眉眼不動,望着喝粥的泫瑾楓,目光中的錯愕微微一閃,又恢復如常。她只是低了頭,存在感頓呈透明。
蘭生卻不讓這位混過去,“殿下嫌我心腸軟,自己卻也是憐香惜玉的。這位盼姬有殿下的信物,否則就和其他北關女子一樣進宮了。”
泫瑾楓一聽信物,眸色也是微變,當下就朝盼姬看去,片刻才似想起來一般,道聲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