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畫退出去之後,流離那雙原本神色淡然的眼睛卻突然沉了幾分顏色,攥緊了手中的繡帕,將繡帕揉成一團,看着那桌案上的目光變得有些冷漠和飄渺。
“爲什麼!”爲什麼司尋送的禮物會被混合在廢書籍之中拿去燒了?是他下的命令麼?
提及到他之時,流離的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他竟然是這般的不信任她!
原來他是這般的不信任她,彼時流離才知道被自己心愛的人不信任是一種怎樣心痛的感覺。
“阿堯,不過一本琴譜而已,那樣驚才絕世的你是如何想的?”良久,流離望着那本隱約有些溼潤的琴譜幽幽的呢喃道,琴譜裡最後幾頁都被雨水給打溼透了,以至於墨色的字跡模糊不清,就像是隔着眼淚看世界一樣模糊。
若是白畫沒有碰巧遇見,那這本琴譜是不是也就會‘屍骨無存’了?
那是不是這本琴譜她連知道的權利都沒有?
白畫替流離找了一個冬日纔會拿出來取暖用的火爐,而後一連幾日流離皆沒有步出過蓮居,每日都是呆在蓮居里,細心的將那本琴譜打溼的幾頁用微火烘烤,最後終於沒有花費她的苦心,那本琴譜也還完好無損,只是最後幾頁是怎樣也看不清的。
這於流離不論怎樣也是一個遺憾,這幾日裡雲堯只來過一次蓮居,流離裝作不知道琴譜的事情也還好眼以對,只是在她的心底怎樣也過不了這個結。
“娘娘,您又在看書了?”這日一早,白畫一推開宮門便見着流離已經起身倚在窗邊神情專注的看着書,晨曦照耀在流離白皙的臉頰上,就像鋪上了一層淡白色的光芒,讓人看了移不開眼。
聞得白畫的聲音她這纔回過了神,擡頭看着白畫,說:“這琴譜自然是要發揮它的用處,本宮可不能暴殄天物了。”
白畫一笑,走進流離,邊說道:“傳言大雲國有四大公子。”
流離點了點頭,也說道:“是的,四大公子分別是‘琴棋書畫’,碰巧,這四大公子本宮都知曉一二。”
“娘娘閒着也是閒着,不如給奴婢講講這四大公子吧?”白畫看着流離說道,笑得有幾分明媚。
流離合上了琴譜,繼而看了看滿池塘的並蒂蓮,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棋公子是護國將軍的長子,爲人忠厚善良,有勇有謀,是個足智多謀的將門之後。而畫公子是雲皇的皇長孫,郡王司兮,對於他本宮瞭解不多。”流離淺淺的說了兩句,便停住了。
對於寧溪她知道得太多了,可是卻不能說。
而郡王,她也是隻知一二的。
“那琴公子、和書公子呢?”白畫見流離停頓住了,便連忙問道。
“書公子正是如今的皇上,當年的大雲國雲丞相,風華絕代,驚才絕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是大雲國的第一美男子。”流離深深的記得當日在那舞臺之上,她的雙眼透過那麼一片繁盛的年華,看見了一個如同清蓮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男子。
她記得,當日雲堯依舊是一身白袍端坐在高臺之上,一舉一動都透出了一股幽雅的氣度,而他的那股風華將在場的個個王公大人都壓制住了。
就像是一株開在水塘裡的清麗白蓮,坐在那裡讓人一眼就可以注意到,甚至被他所折服。
說完,流離看着白畫,知道她有些不明白,便救說:“本宮知道你有疑惑。”
白畫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因爲她看見了流離的眼中跳動着一股叫做痛苦的東西。
“而琴公子正是寫這本琴譜的離皇,離皇在琴的這方便造詣極深,以至於大雲國流傳着一句話,離皇親手彈一曲,堪比千金難求!”他的琴音千金難求,讓他奏琴難於登天,可是不會有人知道,只要有一個女人一句話,莫說是讓他彈琴,就算讓他放棄整個錦繡河山他也是甘願的。
可是那個女人不願意,她不愛他,卻欠了他許多的情意,以至於這一生都無法幸福!
“所以娘娘你如此珍視這琴譜嗎?”白畫愣了愣神,這纔開口問道。
聞言,流離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的琴譜,她珍視這琴譜嗎?
她想,也許是珍視的吧,否則又怎會如此的在乎琴譜的一字一頁的缺損?
“我不能不珍視,因爲在這個世間上我欠他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傾盡一生都無法還完的。”她還不起的是司尋一次次的捨命相護,她還不起的是他如此真摯的感情。
“那個人定然是愛慘了娘娘您吧?”白畫微微一笑說道,離皇對流離的感情她也略知一二。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然而流離遇見的確都是用情極深的男子。
這是流離的幸還是帝王們的不幸?
流離頓了頓,握緊了琴譜的手指也鬆開了,望着白畫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爲他說想我幸福,所以我就是拼了命的也要過得幸福。”
說這話的時候,流離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然而門外卻有一個人聽到她說的話的時候,心如同掉入了萬古不化的玄冰裡,那深邃的眸
子散開了如同夜色一樣的憂傷。
她說,他想她幸福,所以她拼了命的也要過得幸福。
阿離,如今是否讓你不快樂了?不幸福了?
然而,那舉起來要推門的手停頓在空中,最後過了良久,終於無力的放下了。
她將那琴譜視若珍寶,生怕有一絲一毫的損壞,那樣專注的神情在他的心裡如同一條條蔓藤一樣纏繞着,要讓他痛苦的窒息而死。
她那樣專注的眼神猶如燒紅的了鋼鐵一樣深深的烙在他的心底深處,讓他幾乎崩潰痛不欲生。
最後,他的眸子沉了下去,看了一眼諾大的蓮居兩個字,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隨即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偉岸的背影彷彿被勾勒上了一層濃重的悲傷,散而不去!
“娘娘不覺得皇上最近有些反常麼?”聽了流離的話,白畫猶豫了許久終究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日,她看見雲堯欲要進去蓮居,卻突然冷若冰霜的轉身離開了。
後來,當她進去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雲堯是看見了流離在擦拭琴譜,心下頓時暗道不好,可是流離卻是絲毫不知曉雲堯的反常。
如今,她終於說了這個問題,心頭的石頭也放鬆了許多。
流離一愣,挑了挑眉毛,有些不解的看着白畫問道:“反常?爲什麼這麼說?”
“譬如,皇上已經幾日不曾來蓮居了。”白畫無奈的嘆了嘆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總是如此。
豈料流離卻是淡然一笑,毫不介意,說:“本宮還以爲什麼呢讓白畫你如此大驚小怪,據說千秋節要到了,朝中事務繁忙他已經派人告訴過本宮了。”
白畫仍舊不死心的問了一句,“娘娘您就信了嗎?”
“白畫你到底想說什麼?”流離有些不耐,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在她的眼裡,白畫不是吞吞吐吐之人,怎麼今日這樣的奇怪?她到底是知道些什麼?
“奴婢曾在幾日前看見皇上來了蓮居。”白畫說道。
流離點了點頭,說:“有何奇怪?”
“奇怪的是皇上並沒有進去而是直接停頓了一會兒,面色陰沉的離開了蓮居。”白畫終究是說出了那日的事情,也不管流離此刻的反應有多麼震驚,又接着說道:“奴婢進來的時候,發現娘娘在捧着琴譜極其細緻的擦拭。”
轟……轟……
流離目光一怔,心猛的一收緊,看着白畫終於知曉白畫想說什麼了。
原來。那天他都看見了?
突然,流離覺得在諾大的空間裡有一條巨大的鴻溝擋在了她和雲堯的中間,那道鴻溝摸不着,也看不見,卻是硬生生的卡在了兩個人的中間。
而她與他分別也築起了高大的城牆,將自己困在中間,不死不休。
她怨,他的不信任,竟然將司尋的禮物給扣押住,沒有送到她的手裡,這樣的不信任她。
同樣,她也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疼,覺得那本琴譜她應當好好守護,這是司尋送給她的東西,僅有的琴譜。
那也是當初的一個承諾,他說教她彈琴,然而,這個承諾卻永遠都不能實現。
她覺得她守護的不是琴譜,而是當初他的一個承諾,守住了她自己的誓言。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日她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時候,對司尋說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他有危難,那麼她願意以血肉之軀擋在他的面前。
這個承諾是永遠存在的,她卻不知道這個承諾對雲堯,她心愛的男子有多麼的不公平。
所以因爲誓言,她將心頭血放了給他,還了他一命,讓自己從此冬日裡深受雙腿不利於行之苦。
儘管她知道胎毒時不時的發作會折磨死她,儘管她知道總有一天若是沒有良藥,她會死於胎毒,她也還是那樣義無反顧的去做了。
可是,她不能嫁給他,因爲她愛的人是雲堯。
半響之後,流離這纔回過神來,呆呆的看着白畫,呢喃了一句:“我與他能夠經過生死考驗,卻經不起這信任二字!”
一席話,說的有些絕望。
雲堯唸的,無非是她那樣珍視琴譜,那樣在乎另一個男子給的東西。
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心愛的女子因爲救另一個男子而胎毒發作,如此也就罷了。
可是,當她痛不欲生的時候,還要坦誠在另一個男人面前,那個男人救她的時候。
所有的地方都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如此他也就罷了,可是如今令他更痛心的是流離說她拼了命的也要幸福,無非是因爲那個人想要她幸福。
這句話,就如同一把尖銳而又鋒利的刀將他的胸膛劃開,讓血液逆流成河,讓痛苦銘記在心。
而這種痛,並不是一刀就結束了,而是反反覆覆的很多刀,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皇兄,怎麼獨自一人喝悶酒了?”蓮花臺上,一輪皎潔的明月高高的懸掛在浩瀚的星空裡,引去了無數星辰的光芒,最後鋒芒畢露!
聞言,正喝了一口酒的雲
堯擡頭看着站着的龍裕,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朕一個人喝悶酒?”
語落,龍裕無奈的搖了搖頭,笑了笑,說道:“沒救了,沒有想到英明神武的皇兄如今都會問如此愚笨的問題。”
隨後龍裕走到了石桌旁,毫不客氣的坐了下去,石桌上擺着幾壺酒,而酒杯卻只放了一個,隨即又呢喃了一句:“真的是受了刺激了麼?”
“你說什麼?”雲堯朗聲問道,看着龍裕的眼神透出了幾分溫柔,眼前的這個人是他親生的皇弟!
是跟他一母同胞的弟弟,雖然他從未喚過溫貴妃一聲母后,可是他身體是確確實實是流着溫貴妃的血液的,與月皇后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龍裕連忙搖了搖頭,說:“沒什麼,皇兄是爲何事苦悶?”
“定然是福公公去請你的吧?勞你大老遠從宮外跑一趟了。”雲堯苦笑了一聲,此刻已經深夜,龍裕出現定是有人特意去請的。
“福公公也是擔心皇兄你,畢竟母后在世的時候那麼疼愛皇兄你。”龍裕若有所思的說道。
聞得母后這兩個字,雲堯握着酒杯的手一下子收緊,似乎那酒杯就要被他捏碎了。
福公公是溫貴妃宮裡的太監,溫貴妃消失之後福公公便被月皇后派往了冷宮。
雲堯登基偶然遇見福公公,這才讓他貼身伺候的。
“是啊,溫貴妃是那麼疼愛朕。”可是他卻連一個太后的名分都給不了她,自己親身的母后。
也無法讓她與先皇合葬,只得葬於帝妃陵墓裡,因爲她出身不夠高貴,所以一切的待遇都不能夠享受。
說這話的時候,雲堯只覺得喉嚨裡一陣難受,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心理上的作用。
他連一聲母后都不能喚,不能的啊……
“皇兄是和豫妃發生了什麼事麼?”半響,龍裕看着雲堯飲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不由得開口問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雲堯搖了搖頭,徑直又替自己添上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若有人能夠讓我絕代風華的皇兄大亂方寸,那這個人無疑就是蓮居里的那位了。”龍裕說話底氣十足,然而他也是說對了。
雲堯還是默不作聲,只是一杯又接着一杯的喝着酒,深邃的眼裡閃爍着讓人意味難明的情緒。
就這樣過了良久之後,雲堯卻是突然看着龍裕問道:“聽說你去派了暗衛去尋一個人?”
“是啊。”龍裕一愣,頓了頓,卻也老實的回答。
聞言,雲堯的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你說的那個神秘女子麼?”
龍裕還是點了點頭,漆黑的眸子裡有些黯然。
“若是真的有緣,皇兄爲你賜婚。”忽然,雲堯笑意盈盈的說了這樣一句話,卻讓龍裕的心裡有苦難言。
“皇嫂說她不叫桃夭,她的名字是寧萱!”流離還說,她有心愛之人。
轟……轟……
雲堯一震,擡頭望着臉色有些難看的龍裕,“寧萱?她是寧萱?”
龍裕看見雲堯的神情就知曉他定然是知道寧萱的故事的,否則他又怎會大吃一驚?
“是啊,皇嫂還說那個女子有屬於她的故事。那個女子是大雲離皇以前的王妃,那個女子還有深愛之人,所以,她不顧一切的去尋那個她的心愛之人了。”
龍裕的話顯得有些凌亂,有些語無倫次了。
然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叫寧萱的姑娘,而他龍裕的情劫也這纔開始。
“怎麼也想不到你碰見的人居然會是寧萱。”一個情深執着的女子,一個長情的女子。
雲堯嘆了嘆氣,有些無奈的看着龍裕。
寧萱的故事他是知道的,一個能夠等候心愛之人七年的女子,是世間稀少的,也是最最美好的女子。
龍裕遇見了她,是他的幸運,可是也是他的不幸。
因爲這個女子,此生將不會再愛上別人,所以龍裕的結局註定不會完美!
“碰見她,我不後悔。”龍裕眼神堅定無比,如水般深幽的眸子燃氣了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
只要她還在,只要他找到她,那麼,他願意給她幸福!
就算她深愛別人,他願意成爲替代品。
就算她滿目瘡痍,他也願意用一生的時間爲她療傷。
因爲,他始終堅信,滴水可以穿石,點石可以成金!然而,龍裕會明白最後的結局不是他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那樣一個用情極深的女子。
“但願如此。”說完,雲堯又拿起酒杯一口飲盡了酒,頓時喉嚨一片辛辣之感。
“皇兄,有時候我發覺你一點都不像月皇后。”突然,龍裕望着月光打在雲堯的側臉上,他竟然覺得雲堯像極了自己的母后。
與那個心狠手辣的月皇后一點都不像。
雲堯的心‘咯噔’一下,握着酒杯的手鬆開,“嘭!”酒杯摔落在了石桌上,酒水濺落在石桌上,有些酒水竟然濺到了雲堯的衣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