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彌兒定會想辦法帶姐姐離開!”我幾乎已經想要放棄了, 可彌兒的執着似乎強過了我,不依不饒。
“好,就算我們逃得出去, 那小鳳呢?別忘了還有小鳳, 他是你的夫人, 要走, 也必須帶上她!”想起了小鳳, 那個柔弱可憐的女子,若不是我隨意一指,她也不會捲入這場紛爭, 就算彌兒不喜歡她,可我早已把她視作自己的妹妹。
“姐姐, 她不會有事的。”彌兒忽然鎮定了下來, 臉色卻仍舊不好看。
“怎麼會沒事?她一個弱女子……”
“她根本不像姐姐看到的那樣!”他打斷了我, 我受了驚嚇。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
“她是細作。”
細作……怎麼可能?他不會以爲這樣污衊小鳳就可以把她拋下,彌兒, 你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天真孩子麼?
我搖了搖頭,笑道:“彌兒,撒謊是不對的。”
“姐姐不相信彌兒?”
“小鳳素來規規矩矩、安守本分,怎麼可能是細作?”
“姐姐若是不信,大可找她當面質問!”
當面……如果是質問, 那就表明我在心裡已對她有了一絲絲的懷疑。
“姐姐跟我來!”來不及想, 彌兒已拉起我去找小鳳興師問罪。
顯然, 小鳳沒有想到我和彌兒會突然闖入, 猝不及防, 驚慌失措。
“小鳳,你在做什麼?”一進屋, 我嚇得不敢直視,彷彿我認識的柔弱溫婉的那個姑娘被惡魔附了身,認不得了。
她殺了生,雙手沾滿了鮮血。手中的白鴿彷彿前一刻還在空中自由翱翔,這一刻卻被無情地剝奪了生命。
白鴿耷拉着腦袋,沒有生氣,鮮血沿着她的指尖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濺起鮮紅的花朵,刺目驚心。
她好像沒有意識到我會看到她殘忍的一面,臉上滿是驚恐。
“姐姐,我……”手掌失去力氣,白鴿從她手中緩緩滑落,“啪嗒”掉在地上,那模樣,已是慘不忍睹,我也不忍心再去看。
我上前一步,看向她,裝得若無其事,“別告訴我,小鳳是想殺了這白鴿晚上熬湯來喝。”說完,淺淺一笑。
自己也想不通,這時候居然也有心情開玩笑。
“撲通”一聲,她直接在我面前跪了下來,也不爲自己辯駁。
“這是做什麼?”我忙去扶她,也沒有立即興師問罪。
“姐姐,對不起!小鳳對不起姐姐!小鳳對不起姐姐!”她一口一個“對不起”,我又不知道她究竟對不起我什麼。
“好好的道什麼歉,不就是殺了幾隻鴿子麼?不過在屋子裡殺鴿子倒還是頭一回見到,唔,有些髒,晚上躺牀上聞着血腥氣會不會睡不着覺?”
她身子抖了起來,我又說:“是不是用了過多的精力,現在沒力氣了?來,我扶你起來。”
“對不起,是小鳳騙了姐姐,這些不是普通的鴿子……”
“不普通?可我見着怎就很普通呢?”我往後瞥了眼,又轉了回來,血淋淋的東西確實看不得太久。
“這些是信鴿。”彌兒忽然站出來替她回答了我的問題。
信鴿……那些鴿子腳上又沒有綁着信箋,又如何區分?
我不說話,直接看向低着頭的小鳳,低着頭……呵呵,看來我不想相信也不行,她這是默認了呢。
那天在院子裡看到的鴿子也是她在通風報信吧。
“這裡有什麼寶貴的風聲可以傳到邾國?”一個牢籠,會有什麼情報。
“不是邾國,是楚國,她是楚國的細作,姐姐,我們都被她騙了。”
我心下一顫,楚國……爲何會是楚國……小鳳不是從邾國嫁過來的麼?
“彌兒他,說的都可都是真的?”
……
半晌,見她緩緩點了點頭,我整顆心都涼了下來。
“小鳳……不,我本來的名字叫做朱鳶。”
朱鳶,原來一直以來,我所認識的孟麗鳳都不是孟麗鳳,那她的身份是……
“你不是邾國司徒之女?”
“嗯,我是孤兒,原本是丹陽城街頭的一個小乞丐,無依無靠,受人欺凌,我以爲這就是我的命,唯有這樣纔好了卻殘生,可大人給了我希望,把我帶回舞坊,邊修習歌舞,邊蒐集情報。”
楚國,大人,歌舞坊……不用猜了,她是伯卿派來的細作。
哼,果然令尹府經營的歌舞坊沒有想像中那般簡單,但萬萬沒想到是用來培養細作的。
“我記得當時我替彌兒挑選的是邾國司徒之女孟麗鳳,你又與那孟氏長得一模一樣,如何冒充?”
雖說她承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我卻仍不明白她現在的這副面貌是如何做的假。直到她擡起手撕去了臉上的麪皮,我才恍然大悟,這世上真有武俠電影裡常出現的“人皮面具”。
撕去僞裝的小鳳,不,現在該叫朱鳶纔對,露出一張普通的面孔,極爲普通的一個女子,走在人羣中不會讓人注意到的那種。
比我還要普通的女子,不知道伯卿爲何會選中她。
“比起司徒之女,這張臉很普通是不是?”
我沒有回答,她接着說:“起初我也覺得奇怪,大人爲何會把我帶走,後來進了歌舞坊才明白,大人是看中了我的能力。”
“能力?”
“別看髒兮兮的乞丐們窮困潦倒,他們也是有一技之長的,除了討飯,他們也會相互傳遞消息並四處散播。”
“大街上的乞丐比比皆是,爲何他偏偏選了你?”
“可能是上天憐憫我,讓我幸運了一回。”
“所以,趁着給彌兒尋親事的時候,你代替了孟氏?那孟氏呢?你們如何處置?邾國的人沒有懷疑?”此刻心裡竟有個可怕的念頭,以爲他們秘密殺了真正的孟麗鳳。
“孟氏根本不願嫁往申國,她已有心儀之人,所以大人將計就計,在送嫁車隊中派人做了手腳,劫走了孟氏,並設計讓她和心上人從此浪跡天涯,而我,趁機混入車隊中,來到申國,完成任務。”
原來如此,既然她是伯卿派來的細作,那她究竟蒐集了些什麼情報傳到楚國?
“呵呵,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不該將你冒充孟氏,他該將你同文姬一樣送進宮裡。”文姬,好像從我生命中消失了大半個世紀的女子,我以爲在她隨小弘的父親殉葬之後,便永遠不會再提到她,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說出她的名字。
申國本沒有殉葬的先例,可小弘的父親去世後,文姬也就被下令處死了。當時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只是覺得唏噓,畢竟相識一場,卻不想她的命運如此悽慘。
深愛的人把她當作物品一樣送去他國,毫不留情。
“大人的目的並不是要我打探申國朝政之事。”
“不是?那是爲了什麼?”
“是姐姐你。”她忽地正面看向我,我心猛地一縮,揪着,難以言喻。
“大人讓我每月把姐姐的生活瑣事傳給他。”
生活瑣事……爲什麼我的生活瑣事也要受他監視!
“不管姐姐與誰接觸,前任申伯也好,夫……公子也罷,大人他都知道,除非大人親自來申國,否則絕不能斷了消息。”
“所以,他一來,你就殺了這些信鴿?毀屍滅跡?”我好笑地看着她,莫名其妙之餘,又覺得匪夷所思。
“我也是不得已才……姐姐,我怕讓你知道我並不是你所認識的……”
“怕?呵呵,原來你也會怕。”我嗤笑道,“是怕讓我知道,還是讓彌兒知道?”如今雖知道她是細作,可她對彌兒日久生情卻是真真實實的,我不會看錯,就像當年小桑想羅升,文姬看伯卿那樣。
“我……”她說不出話,偷偷看了彌兒一眼。
果真如此,她大概已經意識到彌兒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才急着銷燬這一切,卻不料我歪打正着,從彌兒口中得知她是細作。
可是彌兒他,又是如何得知她的秘密的?
“姐姐,你該相信彌兒所說的了吧?她根本不需要別人來救,從一開始,她就是安全的。”
聞言,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而去,不再理會,不是生了厭惡,只是覺得無話可說,在這亂世中,究竟還有誰能用真心對待?
回去的路上我並沒有問彌兒,爲何他會知道她的秘密,因爲,這已經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我只求彌兒不會騙我。
“彌兒,你沒有什麼瞞着我了,對不對?”我想再確認一遍。
“沒有,彌兒答應過姐姐,不會再騙姐姐。”瞧他一臉誠懇,我放心了,也許在這亂世中,也只有與彌兒才能相互依靠。
我微微一笑,不再與彌兒多說,打算回屋休息,只是纔想讓自己清靜一下,朱鳶又跟了上來。
“姐姐!姐姐!”她一口一個“姐姐”,叫得倒是順口,我卻聽得扎心,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來做什麼?我裝作沒聽見,加快了步子。
沒想到,她倒是窮追不捨了,最終還是被她趕上了。
“你做什麼?”我還沒出聲,彌兒卻先發制人,她抓着我的衣袖,彌兒扣住了她的手腕,好似用了很大的力,但她忍着痛,仍不放手。
“姐姐……”
“我不記得自己有個叫‘朱鳶’的妹妹。”我冷下臉,她的手鬆了鬆,正要扯開,她又抓緊了,我皺眉。
“不管姐姐怎麼想的,鳶兒早已認定了你是我姐姐!鳶兒知道自己騙了姐姐,鳶兒知錯了,鳶兒願意彌補!”
“彌補?”要怎麼彌補?我可知道她是伯卿的人呢。
“姐姐若是不願回楚國,鳶兒願意幫助姐姐和……公子!”
幫我……她怎會出賣伯卿而好心來幫我?試問騙過我一次的人我怎會再去相信她?
可是,這個提議真的讓人好心動……
“姐姐,小心她使詐!”彌兒提醒了我,也許這是伯卿的計謀也說不定。
“姐姐!我求求你……求你信我一次,就最後一次!讓我將功補過好不好?”她重重地跪在我面前,我彷彿能聽到膝蓋骨碎裂的聲音。
看她的樣子,不像是在耍苦肉計。
“要怎麼幫?”到頭來,我還是選擇相信了她。
也許是走投無路了,所以病急亂投醫了吧。不管她心底打的什麼算盤,試了總比不試好。
她吃力地站起身子,在我耳邊低語了幾句,原以爲沒了希望,可是聽了她的計策,我又好像找到了希望。
只是這個希望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