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來退貨的, 用不着夾我手指吧?”爽朗一笑,我又回過神來,他在和我說話。
眼前的人, 正是那名在錦繡布莊搗亂的劍客, 如若找小弘所說他是彌兒的話——不對, 猶記得彌兒離開令尹府時, 還不會開口說話, 那麼他……也許只是湊巧,彌兒不會認不出我。
“喂,衣裳不合身, 我要重新做一件。”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從窗口跳了進來, 站在我面前, 手中提着中午那會兒剛拿給他的衣裳發號施令。
“要做衣裳請少俠明日上錦繡布莊商討, 此刻是打烊休息的時候。”知道他可能不是彌兒,只是裝扮差不多, 心裡便覺得有些不耐煩,直想打發他離開。
“可我明日要出城,怕是來不及了,你就給我改改得了。”他仍是不依不饒,死纏爛打。
“來不及就將就着穿穿吧, 現在沒心情做生意。”心知他是有意刁難, 我沒好氣地說。
“行, 既然現在沒心情, 那就等你有心情了再改。”說完, 我以爲他要走,哪知他居然死皮賴臉地坐了下來, 好整以暇地瞅着我,我氣結,“行了,拿來吧,哪裡有問題?”我伸手,沒想到自己的意志還不夠堅定,又或者是不忍心欺負一個少年,畢竟,他身上還是有幾分模樣類似彌兒的。
“袖口有些寬,領口有點窄,下襬太大,內襯還脫線……”他嘰裡呱啦說了一堆問題,可在我看來就是在吹毛求疵,有意刁難,遇上這樣的客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又不想虛張聲勢找人趕他走,要是把事情鬧大了,今晚誰都別想睡了。
忍忍吧,忍忍就過去了。
可我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這個少年郎簡直就是一顆長在身上的毒瘤,一日不除,便多煩惱一日。
待我按他的指示把衣服改好後,他又找了其他藉口留下。
“哎哎哎!你幹嘛去啊?”見他起身往我臥房走,我連忙去後頭拉住他。
“試衣裳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我鬆了手,願他早試早走。
可我在外頭等了半天,仍是不見他出來,覺得奇怪,不知道他又搞什麼名堂,於是朝裡喊道:“喂!試好沒有啊?”
沒人迴應,我才真正意識到不對勁,一個健步如飛,闖入自己的房中,看到別人霸佔着我的牀時,目瞪口呆之餘更是火冒三丈!
“起來!誰允許你睡在我牀上的!”我伸手拉他,他卻像塊橡皮糖時黏在上面怎麼扯也扯不動,還裝死豬。
行!裝死豬是吧?都說死豬不怕開水燙,我看你怕不怕開水燙!
“不起來是吧?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出去拿了案上的茶水,威脅道:“起不起來?”
裝睡……可惡!想我沒轍,沒那麼容易!
一壺水潑在他俊秀的臉上,終於,睫毛動了動,睜開了眼睛。說是要用熱水燙他,心想自己又不是毒婦,就換了早就涼透的茶水,雖然弄溼了牀鋪,但他也總算醒了過來。
“給我出去!”我繼續拉他,而他仍是一動不動。
“不就是借張牀睡睡,何必大動肝火呢,小心氣壞了身子。”他若無其事,天真無害地瞅着我,笑,居然還有心情笑,真不知他安得什麼心!
“臭小子,不回自己家睡,霸佔着別人的牀算什麼出息!虧你還是少俠!”我罵道。
“我又沒說自己是少俠,是你一直口口聲聲這般喚我。”他還覺得委屈了,還有理了,不過好像也沒說錯,一時之間,我無言以對。
“我瞧你這牀寬敞,多個人睡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聞言,我驚醒,“有問題!當然有問題!”開什麼玩笑!我一個姑娘家怎可與他這般少年郎同牀共枕,成何體統!
“什麼問題?”
“我……”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我如今是男子裝扮,斷然不能公開身份。
唉,都說喬裝出門方便,可如今處處都要小心,以免出現差錯,真是自己給自己挖坑跳。
“還是說你真如外界所言,有分桃之癖好?”
“別胡說!我可是正兒八經地喜歡——女子!”我氣急,果然古代的孩子都早熟,居然連分桃都懂,我無話可說。
“那不成了,既然你對男子無意,又何必在乎太多,今晚借我擠一擠又何妨?”他說得輕巧,卻不知我心底的苦。
“不行!你若再放肆,休怪我出去叫人來!”
“叫吧,只要他們能夠抓到我,抓不抓得到是一回事,若是讓人知道你房裡有男子出沒,不知是否證實了外界的流言,而那樑溪君又會作何感想?”他一臉挑釁地瞅着我,令我啞口無言。
的確,這時候考慮到各方面的問題,我仍舊拿他沒轍。
“隨你!”我果真太好欺負,就連一個小屁孩也鬥不過,要睡牀是吧,行,姐不樂意和你鬥了,姐出門曬月光去!
“喂,你上哪兒去?”他叫住我,我說:“不是被人佔着牀嘛,只好出去咯!”
“喂,開個玩笑而已,外面風大,你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的,若是病了……你又不愛吃藥,不吃藥如何治?”說着,他一把拉住我,把我往房裡帶。
登時,心中一顫,轉頭看向他,他怎麼知道我不愛吃藥?
從他眼中看到調皮的精光,身形一頓,難道他真的是……
“姐姐,我們又見面了。”他笑得無邪,我險些以爲自己在做夢,顫聲道:“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姐姐啊,難道不對麼?還是要叫屏屏?嗯……好像屏屏更好聽一些……哎呀!好痛!屏屏你幹嘛打我?”
“臭小子,沒大沒小,該叫姐姐的時候就該叫姐姐!”不知怎麼的,先前的怒氣消了,心底一溶,他是彌兒,他真的是我當年接生的小彌兒麼?
“彌兒?”我難以置信地叫了他一聲。
“嗯?”他笑着回我,笑眼如月牙兒一般,與當年的太華夫人一模一樣,是的,沒錯了,他就是彌兒!可我之前——竟是懷疑了自己……
“你早就認出了我是不是?說,爲何假裝不認識我?爲何三番五次找錦繡布莊的麻煩?”當時治不了他,如今知曉他是彌兒,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在回答姐姐的問題之前,彌兒想問姐姐一個問題。”
“什麼?”這孩子,居然學會和我講條件了。
“爲何姐姐當年沒有來找彌兒?”
頓時心頭一顫,笑容凝在嘴邊,是呀,分明是我先拋棄了他,是我騙了他,如今有什麼資格對他興師問罪,他不認我,也是人之常情。
“八年了,八年來彌兒無時無刻不想着姐姐,可彌兒太弱,沒有能力去救姐姐,彌兒知道姐姐想了很多法子,那些法子得用八年的時光才能逃出生天是不是?可姐姐既然逃了出來,爲何沒有來申國找彌兒,我們說好的不是麼?”
過去都是我對着他說話,他從不回我,可如今變成他一字一句,句句直逼我心坎,心酸之餘無言以對。
“對不起……”我細弱蚊蠅,能說的只有這一句。
“姐姐可知,彌兒周遊列國兩年才找到了姐姐?”
原來他這些年不在申國,四處遊歷,竟是爲了尋我。
“爲何?”我擡頭看他。
“什麼?”
“我問你爲何一定要找到我?”
“因爲你是彌兒的姐姐,彌兒不可能讓姐姐一個人置身險境而放任自己在申國獨享榮華富貴,彌兒自小與姐姐相依爲命,彌兒不能沒有姐姐!”彌兒越說越激動,最後竟是一個猛力將我抱住,我沒有無情地推開他,心底泛起層層漣漪。
他這般爲我着想,可是我呢,我根本不配當他的姐姐!
“傻孩子,找我就是了,何必去錦繡布莊找麻煩,你這是故意給我添亂麼?好報復我當年——送走了你?”終究不敢對彌兒坦言曾經騙了他,八年來他一直在等我共享富貴,我怎可讓他一朝夢碎。
“是呀,若是不這麼做,彌兒說什麼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小孩子心性!”我推開他,又啐了他一聲。
“姐姐眼拙,你瞧彌兒,都比姐姐高了,哪還像小孩子?”他似有不滿道,我失笑道:“在姐姐眼裡,彌兒就是個孩子,只不過長大了一些而已。”
十五歲,多好的青春年華。
“怎麼不說話了?”我見他低下頭,似有不高興,便問。
這孩子,變臉還挺快的。
“姐姐瞧不起彌兒,說彌兒是孩子,若是讓姐姐知道了彌兒這些年的英雄事蹟,姐姐定是不會這般說了。”他有些賭氣地說。
我瞧他認真,也不去強辯,孩子嘛,永遠希望自己快點長大。
“行,那彌兒與姐姐說說,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還有,你這喉嚨,又是哪位神醫給治好的?”我笑着問。
“好,姐姐好生坐着,彌兒跟你說。”他答得爽快,把我拉到塌邊坐穩。
夜很漫長,彌兒與我侃侃而談。
時光短暫,我與彌兒終於相逢。
然而,這一次的相逢,不知是彷徨的開始,還是喜悅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