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館時, 雙眼腫得像胡桃,避開那些詫異的目光把自己鎖在了房裡。早已決定一走了之把人忘記,卻偏偏仍舊不爭氣, 不就是一個傷口, 爲何要記到今時今日?
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灑脫的人, 到頭來還是扭扭捏捏。
“阿平, 在不在?阿平!”本想讓自己安靜下, 哪知屋外的人不知安分,連連敲門,心裡越發煩躁起來, 用力抓了抓頭走去開門,一開門, 一個巴掌拍了上來, 我懵了。
“原來真在, 怎麼都不出個聲?”這傢伙打了人非但沒道歉,還怪我。
“草民見過大人。”我無精打采地行了禮, “不知大人找草民有何要事?”
“沒有要事就不能找你了麼?”
我搖了搖頭,他又問:“怎麼了?看你沒什麼精神嘛!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不妨與本君說說,放心,只要有本君在,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就是有你在, 我才害怕會吃虧。我腹誹道。
“大人多慮了, 草民並無不妥。”
“沒有不妥?沒有不妥作何一直低着頭, 沒臉見本君麼?”
他聲音沉了沉, 我撇撇嘴, 這人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無話可說, 因爲沒有心情。
然而下巴被他一擡,容不得我做主,“這雙眼睛是怎麼回事?”
“進沙子了。”
“進沙子?”他狐疑地看着我,與我之間的姿勢過於輕浮,我別過頭,不着邊際地避開了他,他也不惱,直說:“還有沒有?是否需要本君替你吹吹?”說着,他又把頭湊了過來,我避閃不及,身子向後傾去,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他伸手托住了我,一個轉身,把自己當成人肉墊,免去我的皮肉之苦。
又是這樣,與他相處了兩年,像這樣的突發狀況不計其數,每回都由他挑起事端,然後自作自受。
對於這樣的把戲,我已經玩膩了。
“請大人放手。”
溫香暖玉在懷,他的雙手並未鬆開,我緊皺眉頭,“若是大人再這般對待草民,草民唯有向大人請辭。”
“行,想必又是本君自作多情了。”他的聲音蔫蔫的,頓時覺得自己剛纔說得太過,也太無情,不過我並不後悔,有些東西,該斷的還是要斷得乾淨,否則就是自討苦吃。
我重新站了起來,“若是大人沒有要事與草民商量,那大人就請回吧,草民有些累了。”
“你究竟是怎麼了?前幾日就見你魂不守舍,莫不是身子不適,是否找個醫師來瞧瞧?”
“謝大人關心,草民真的沒事。”知道他對我的關心是真的,可是我的問題不是喝幾帖藥就能完事的,要是真能喝藥解決,我想我也不樂意。
“那你……”
“大人趕緊回去吧。”我趕他,他又把我擋了回去,道:“方平!你大膽!竟敢趕本君出門!”樑溪君難得對我動怒,他這一厲聲呵斥倒是把我唬住了,呆呆地站着,不敢出聲。
正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時,外頭傳來一聲通報:“大人,申國世子來了,正在府中等候大人。”
“知道了,讓人在前廳好生招呼着,本君這就回去。”樑溪君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好似早就知道申國世子會來拜訪。
而我,卻猝不及防地被驚到了。
“本想帶你去見世子,怎知你現在魂不守舍,罷了,本君就說你抱恙在身,不便見客了罷。”他語氣甚是無奈。
怎麼?他想帶我去見小弘?他爲何要帶我去見小弘?
“大人,您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拉住他,一心一意想知道他爲何要帶我去見小弘,完全沒注意到他正像看穿什麼似的看着我。
“哦,本君前幾日與姜世子游歷梅里城時正巧提到你,一直想見見,可你前幾日忙着給本君做衣裳,不得空,本君得知你今日得空,便讓世子登門拜訪,對了,你給本君做的衣裳呢?”他說完還不忘加一句。
我汗顏,劍客在錦繡布莊鬧事一事都對他瞞着,說給他做衣裳也是爲了給自己離府找藉口,只不過他如今問起來,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圓場了,只好說:“不是要說見我嘛,我現在沒事了,走吧大人。”
我拉着他離了房門,他也沒再追究,似乎對我突如其來的舉動甚爲滿意。
*
樑溪君府就在別館隔壁,走幾步便到了,站在前廳,我又有些後悔了,生怕被小弘認出來,在樑溪君面前拆穿我。
我騙了他兩年,要是知道了真相,要是知道他一直以來付出的深情給了一個女子,不知會作何感想,也不知會如何處置我,雖然之前在情急之下準備告知真相,如今再面對,又有些後悔了。
“樑溪君大人有禮。”
“世子有禮。”
兩人規規矩矩寒暄,我自踏入這個門檻就一直低着頭,頭頂是熟悉的嗓音,“這位是?”
“哦,就是前幾日與世子提及的方平,方平,趕緊見過世子殿下。”
我站在原地,拱手道:“草民方平,見過世子殿下。”刻意壓低了聲音,不讓他瞧出來。
“怎麼低着頭?”
“回世子,草民身份微賤,不敢直視世子威嚴。”
“什麼敢不敢的,倒顯得本世子在欺負人,你且擡起頭來,莫要拘束。”小弘沒變,還是那般沒心沒肺,也不擺架子,相當平易近人,莫名地,我還真不拘束了,緩緩擡起頭,但願他不會驚訝。
對上他的眸子,他眼底閃過驚色,然而僅僅一瞬,又被笑意覆蓋,“素聞方先生見多識廣,風趣橫生,原以爲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者,殊不知是個青年才俊,久仰久仰。”他這般讚我,我倒是很不習慣,想來樑溪君先前並未向他提及我的年齡。
他分明認得我,卻要說出這番初次見面的寒暄,聽來相當古怪,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彼此尷尬,或叫樑溪君生疑。
“樑溪君大人得此門客讓本世子好生羨慕。”話是對着樑溪君說的,可視線卻落在我身上。
我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裝作渾然不知,卻意外看到了一開始忽略的一個人——寧子仲,他也是謙和有禮地對我點了點頭,並未閃現驚異之色。他們,倒是裝得不錯。
“哪裡哪裡,世子身邊能人比比皆是,就拿世子的外甥來說吧,文武雙全,除暴安良,真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除暴安良,呵呵,說來慚愧,就因他愛逞英雄,行蹤不定,至今無法尋回國。”
“那敢問世子前來我吳國,除卻商議聯軍攻打楚國,是否有意尋回令公子?”
什麼?聯軍攻打楚國?我心裡猛地一個激靈,雙眼直勾勾看向姜弘,而他也正有意無意地看着我。
縱然滿腹疑問,卻不敢冒然開口,要想知道詳情,看來必須想個辦法支開樑溪君才行。
“前不久派去打聽消息的人回報,說是得到了彌兒在貴國現身的消息,因而想趁此機會將他帶回去。”
“哦?真有此事?”
“確有此事。”
“若真是如此,本君定當盡力配合世子尋回令公子。”
“多謝樑溪君大人出手相助,本世子沒齒難忘。”
“世子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不知世子能否將令公子的樣貌形容一二,本君好叫人描了畫像去尋。”
“也好,彌兒不喜拘束,又習得一身本領,平日以劍客身份示人,頭戴斗笠,腰佩青銅寶劍,年僅十五。”
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僵立在當場,無所遁形。他的形容何其熟悉,就好像前一刻才見過這個人,不,就是見過,與我如此貼近,只是我沒有認出來罷了。
彌兒……原來八年後,我們再次相遇是如此陌生。
“梅里城中劍客不多,想必不難找,本君即刻找人描摹畫像,世子大可在行館中靜候佳音。”
“那就有勞樑溪君大人了,眼見天色不早,就不叨擾大人了,告辭。”
“本君送送世子。”
“不勞煩大人,大人請留步。”
*
小弘與寧子仲走後,我也向樑溪君告退了。回到房裡,腦海裡滿是涼亭的那一幕,原來那就是彌兒,八年前與我相依爲命的彌兒,我一手帶大到七歲的彌兒,可是,我居然沒認出他,還朝他發脾氣……
不過說來奇怪,如果劍客是彌兒,彌兒又是劍客的話,他當時應該早已認出了我,又爲何沒有直接表露身份,而是隻關心我手上的傷勢?
想到手上的舊傷,我又下意識地去摸了摸,頭正朝着天花板,愣愣發呆。
那名少年,應該就是彌兒沒錯吧?
“咚!”正想得出神,地上莫名滾着一塊小石,心中一驚,忙起身去瞧究竟,只見窗戶破了個洞,我覺得奇怪,便打開窗戶探頭去望,卻是漆黑一片,四下無人,心想不知何人在惡作劇,沒在意太多又合上了窗戶,然而才落下,窗櫺上便多出一隻手,夾在窗縫之間,我驚得大叫一聲,又聽外頭“嘶”的一聲低呼,驚愕道:“什麼人!?”
繼而窗戶再次被打開,待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我怔愣得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