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一路的拳打腳踢置若罔聞, 徑自把我抱回了新房——他的居室。
雖說不是第一次與他同房,可我們畢竟分開了四年,他對於我, 宛如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心, 沒來由地緊張而膽怯。
“放……”話沒說完, 他已將我安置在牀榻之上, 雙手卻並未鬆開,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緊盯着我,看得我心裡直髮怵。
“你……”
“噓。”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我欲張口的脣瓣上, 如同觸電般,渾身一顫, 然而僅僅數秒, 我又清醒了過來, 一掌揮開了他,他不怒反笑, “怎麼還收不住自己的性子?”
“我就這脾氣,愛忍不忍!”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敢用這種語氣與我講話,想必是不怕了。”
不怕?不怕什麼?
“喂!你做什麼?”反應不及,他已將手掌置於我腰間,正要去扯那帶子, 我急急抓住了他, 瞪了他一眼。
他視若無睹, “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你說要做什麼?”
“不行!”我急忙拒絕, “誰說我不怕,我怕得要死!”到了這個時候, 唯有與他裝蒜。
“怕?怕什麼?怕我吃了你?還是……怕我去傷害那個孩子?”他一點點靠近,眼看那脣正要壓上來,而我的心肝快要從喉嚨中躍出來之際,他頓了頓,又道:“你爲何從不信我,屏屏?”
信,你事事對我隱瞞,又時時欺騙我,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橫亙着謊言,你叫我如何信你?
“你若想讓我信你,就不該在一開始就騙我,沒錯,我當時確實信過你,可你卻親手剝奪了我信你的自由。”
“……”
“對不起。”一陣沉默後,他吐出了這三個字,對不起。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過去的花屏,與現在的……姜屏毫無虧欠。”雖說不習慣他們擅自取的新名字,但若能與他撇清過去的關係也能勉強接受。
“既然毫無虧欠,那就將過去忘了,我們重新開始,可好?”
重新開始……怎麼可能?
“如何?夫人?”
他這般喚我,好像是在刻意提醒我如今的身份,我多想拒絕這層身份,可是,已經沒有退路了。
“倘若我不答應,你將如何?”
“你不會不答應。”他胸有成竹地說。
最討厭他自以爲是的樣子,從不顧別人的感受!
不過,他說的沒錯,每次只要一拒絕他,最後妥協的人總是我。當初拒婚,結果還不是跟着他回來了?
“爲何你總是要拿別人來逼我?”一次次周旋,一次次落入他手,只因他不擇手段,攻擊我的弱點。
“若是不這樣,只怕我會抓不住你。”
抓不住,那是因爲你沒有用心,只會耍手段。
伯卿,你要我怎麼說你纔好?你是太自信,自信到自負,總以爲全世界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還是不夠自信,非要對我步步緊逼?
“爲何一定要抓住我?是不是覺得你所謂的奴隸就這樣從你手中溜走,很不甘心?所以你要把我抓回來,好好折磨?”折磨就折磨好了,爲什麼非要搞這麼多事出來!爲什麼要破壞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爲什麼要讓我和彌兒撕破臉皮!原本都挺好的,一切都安然無恙,可他爲何就是不肯放過我!
“別哭了。”他伸手給我抹眼淚,我卻別開了頭,這是憤怒的淚水,我要讓它流個夠!
“唉!你怨我是應該的,是我讓豬油蒙了心,不該將你往鄭國送,我後悔了,那一夜我便後悔了!”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呢喃,“我想回頭,可是一眨眼,你卻不見了,逃得遠遠的,你說我在折磨你,這些年,你又何嘗不是在折磨我?”
他瘋了吧!我怎麼可能會折磨他!
“屏屏,我知道你還在乎我,不然你也不會放那一把火,不必多此一舉,你是不想我得罪大王和鄭國。”
“誰會在乎一個騙子!我放火只是想解氣罷了!”我當時確實恨透了他,卻不想讓他因我而得罪楚王,畢竟欺君是要誅九族的,我不想連累的人是七叔、徐娘以及那些無辜者。
“好,就算你是爲了解氣,那阿英呢?爲何你會認爲阿英成了我的姬妾?爲何以爲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爲何一提到她你會動氣?”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他什麼時候變成話癆了?
“阿英變了裝,換了髮髻,深更半夜又在令尹府溜達,還莫名其妙扇了我一巴掌,而且當時大娘也在場,她說我位分比她高,如此看來,她不是你的姬妾又是誰?”
“我說過,她是鍾柱國的姬妾,柱國之位低於令尹,她的位分自然比你低。”
“既然如此,她一柱國的姬妾不在柱國府待着,深更半夜跑來令尹府做什麼?”
“阿英雖已出嫁,可令尹府說到底也是她的孃家,她回孃家住幾天又有何不妥?”
孃家……
“屏屏還想知道什麼大可問來。”
還想知道什麼,他都有理由反駁我,我還有什麼好問的,大不了就是我誤會了她而已,她那一巴掌不是因女人之間的嫉恨而扇我,而可能真如她所說,是爲了故去的文姬。
可即便如此,我也只是誤會了,他怎會說我在妒忌……妒忌什麼?妒忌阿英嫁給了他,還懷了他的孩子?怎麼可能!我只是純粹地覺得她既然與他結髮,就該白頭到老,我的插足會破壞他們之間婚姻,今天的一切也是不該發生的,僅此而已!
“屏屏,你如今得知了真相,該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娶別人,我娶的人只有你。”
只有我……怎麼可能只有我……他騙我,他一定又是在騙我……說得這麼好聽,一定又是在計劃着什麼陰謀!
“你是不是和姜弢做了什麼交易?”
“……”不用他回答,他怔愣的那一瞬間,我便明白了,果然,他能將我和彌兒帶回楚國,定是和姜弢達成了什麼協定。
我的心,再一次跌落谷底。
“姜弢爲人心狠手辣,若是不給他一點好處,即便是以我的勢力,恐怕也很難讓他放過你們。”
心狠手辣,說到心狠手辣誰又能夠比得過楚國的令尹大人……
“是否還記得當年大王賞賜你的那串南海珍珠鏈子?”
108顆白花花的珍珠串成的項鍊我怎會不記得,可我不知道他突然提到它是什麼意思,難道……
我猛然看向他,只見他緩緩說道:“鄭國使者之所以會來求親與那鏈子脫不了干係,那一夜大火,鄭人只以爲你與鏈子一同葬身火海,往後便沒再提聯姻之事,殊不知你已連帶那鏈子一起離開了楚國,幸而鄭人不知,否則那一串鏈子必將使你招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我一直以爲那條鏈子給我帶來了不詳,卻不知會如此嚴重!可是,這又與他和姜弢的交易有何關係?
“人們只知珍珠對女子來說有駐顏之效,殊不知越國所進貢的這串南海珍珠鏈子足以買下十座城池以及一支龐大軍隊。”
“既然這條鏈子如此珍貴,你又爲何要將城池和軍隊拱手讓給他人?”當時得到項鍊時,我只覺得它價值不菲,卻沒想到這些,楚王將鏈子賜給了我,也就等於把十座城池和一支龐大的軍隊賜給了我,不,應該說是伯卿,那時候我還是他的姬妾,即便賞賜在我手中,實際握權的卻是他。
“當時鄭人求親並未在大王預料之中,即便預料到了,我也絕不會答應。”
絕不會……說得倒是義正嚴詞,最後還不是答應了。
“可你還是答應了……”也違背了我們之間的誓言。
“我不知道她會出現,文姬的出現是我始料未及的。”
文姬……怎麼又扯到文姬了?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他身子坐得直挺,背對着我,接着說:“她在你身上做了手腳,若是沒有解藥,這一輩子都可能無法受孕。”
無法受孕……做手腳……解藥……難道……
“不可能,七叔當年並未在我身上診斷出什麼異樣,若是下毒,七叔不會看不出!”不知道爲什麼,當得知自己被人下毒,心裡竟是顫抖不已,即便我明白這可能是他的一面之詞。
“七叔之所以診斷不出只因這世上有比他醫術更高明的人存在,毒分很多種,她給你下的是慢性毒,沒有十年是不會看出來的。”
十年……究竟是什麼□□會如此殘忍,能留在人體內折磨他十年……
“她爲何要對我下毒?是何時下的毒?”
“是阿英,在你我都不知覺的情況下。”
阿英……她對我的仇恨,我可想而知,何況還是爲文姬賣命,可是動機呢?
“原以爲寵着你便能給你幸福,到頭來還是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他的意思是,文姬因愛生妒,因妒生恨,所以纔會下毒報復我?
思及此,不禁渾身顫慄。
“可你如何斷定只要我離開了你,她便會放過我?”有時候我的腦筋可能轉不過彎,可我不是低智商,他把話說到這份上,想必不只是爲了給自己開脫。
驀然,他轉過身緊盯着我,頓時,我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因爲中過此毒的不止你一人。”
不止我一人,原來這世上還有與我一樣不幸的人存在,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此毒分陰陽,男子中毒後起初五年不會有任何徵兆,然而五年一過便會病發,從氣血不足到咳血再到鼻腔流血,一點點虛弱,直到生命結束,查不出任何病因,而女子,則會在前五年難以受孕,而後五年同樣病發身亡。”
他說得很詳細,彷彿親身體驗,讓我險些以爲這毒是他所制,而不是什麼文姬。
咳血……病發需要十年……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我多心,這一切好像已經在我面前發生過似的。
“那個人……是小弘對不對?”
我對上他的眸子,過了半晌,他終於緩緩點頭。
我無力地垂下雙手,原來與我一樣不幸的人,竟是——姜弘!
“爲什麼?若她害我是因爲你,那麼小弘呢?她爲何要害小弘?”說着說着,聲音竟已哽咽住了。
“她父親本是申國宮內的一名醫師,因煎錯了藥,治死了當朝夫人,受滿門誅殺,聽聞當時世子在藥房玩耍,弄亂了藥材。”
弄亂了藥材……難道是因爲小弘弄亂了藥材才釀成了這場慘劇?可就算如此,也是小孩子無心之失……
“文姬爲此嫉恨小弘,所以才……可她家不是滿門誅殺,那她……”
“她父親於我父親有恩,父親生前託我關照好他們一家,我無法救所有人,便按照她父親的遺願將她帶回了楚國。”
“她雖跟我來了楚國,卻仍是一心想着報仇,所以我培養她,最後又把她送了回去,我一直以爲她的報仇對象是當時的申伯,不想卻是申國世子……”
原來我所認爲的真相併不是真正的真相,文姬嫁往申國聯姻的背後竟有這樣一段不爲人知的故事,可她出嫁前一天,我分明看到她在哭,直覺告訴我她是不想離開的,而那一夜她出現在伯卿的房內,字字句句無不透露着深情和不甘……還是說,是我的出現將這一切都打亂了?
“既然你知道小弘中了毒,爲何沒有去救他?他一直把你當成朋友啊!”我激動地拉住他,他看着我,說:“我知道,可我知道得太遲,若我救了他,又如何救你?”
他這話……“你什麼意思?”內心的恐懼無以復加。
“解藥獨一無二,你與他,我只能選擇一個。”
聞言,我無力地鬆手,一時難以思考。
只能選擇一個……但他,爲何選擇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