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嫂難爲
前頭領路的公公尖細着嗓子,一路絮絮叨叨地叮囑着,看着沒什麼動作,腳下的速度居然不慢,快速地在一道道宮牆裡穿行。方怡跟在後面,起初還能跟上步子,沒走多遠就覺得頗有些吃力,這京城裡流行的襦裙穿着是好看,可裙襬太窄,着實邁不開大步子,到最後她幾乎就是跟在那公公身後小跑起來,這才確保了自個兒不被甩開了去。
方怡跟着領路的公公,也不知走過了幾道門,拐過了幾個彎兒,只覺得背心都已經汗溼了,饒是如此,先前那種陰冷的感覺卻依然沒有消散,方怡再次擡手抹了抹額頭的細汗,心下對那還沒見着面的淑妃又多了一分警惕,能在這種地方好好生存下來且爬到了貴妃之位的人,絕對不是好打發的主兒!
心裡正琢磨着,耳邊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方怡下意識擡頭,正要詢問,卻聽領路的公公道:“前邊兒就是了,那些規矩夫人您可記着了麼?”
方怡忙道:“有勞公公費心了,都記下了。”
“那就好。等會兒我先進去通傳一聲,你在外頭候着,自然會有人來帶你進去的。”
“好,有勞公公了。”
見方怡如此的識趣有禮,領路的公公心下滿意,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一分真切,又匆匆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繼續往前走,直走到又一道宮牆門外才停下:“就在這裡等着。”見方怡點頭,便轉身進了那宮門。
方怡靜靜立在原處,微微垂着頭,雙手籠着袖子覆在腹部,十分地乖巧謙遜。看着那公公的衣襬從視線裡消失,不久後又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饒是如此,方怡卻沒有擡頭,更沒有張望,只一個勁兒盯着腳下,倒不是她對皇宮沒有興趣,只是她的好奇心還不足以戰勝對這皇權中心的畏懼,沒見電視劇裡但凡描寫到皇宮的都是各種血雨腥風嗎?隨隨便便就是一丈紅什麼的,她一個普通村婦哪敢有半點放肆。
等了並沒有太久,身前似乎就有人來了,方怡精神一震,看了眼那藕色的裙襬,並不似貴妃的穿着,忙稍稍擡起頭,只見面前站着一位妝容得體的年輕姑娘,頭上的髮髻雖不算繁複,卻勝在精緻,幾樣精巧的飾品點綴其中,鵝蛋小臉上描了簡單妝容,一聲藕色的宮裙,看着便覺得乾淨秀美。她的身後還跟着兩人,不過那兩人的衣着打扮就差了許多,兩相比較,面前這位的身份顯然就要高了不少。
爲首的那位年輕姑娘不着痕跡地打量了方怡一圈兒,待看到她擡頭,衝她福了福身,笑盈盈道:“趙夫人安好,娘娘已經等候多時,請隨我來。”
方怡忙還了一禮:“有勞姑姑帶路。”別看人姑娘年輕,看她這打扮這氣度,想必在淑妃身邊兒也是得寵的,保不準就是那位有正五品頭銜的尊等宮女,稱一聲姑姑是應該的。
許是看出方怡的拘謹,年輕姑娘一邊引着方怡往前走,一邊輕笑道:“娘娘的性子最是謙和,此番請夫人進宮,也只是爲了閒話家常,夫人不必擔憂。”
兩人非親非故,更遑論一個是高高在上當寵妃,一個是普普通通小農婦,平日裡吃穿用度天差地別,有什麼好閒話家常的?拿什麼話來說?心裡雖這麼想着,方怡面上卻還是柔柔地附和着,依舊帶了些許惶恐。
年輕姑娘也只是略微說了三兩句話,不動聲色試探了方怡一番便作罷了,對於方怡的過往來歷,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眼下看到方怡惴惴不安中的小家子氣,也並不覺得意外,到底是窮鄉僻壤出來的農婦,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不易。
進了那道宮門之後,面前的景色陡然一變,方怡忍不住瞧了幾眼,心裡頭默默咂了咂嘴,在這紅牆綠瓦里走了這麼久,總算是讓她看到點兒皇宮裡的美景了,這淑妃的待遇可真不錯,這院子還真大啊!
瞧見方怡眼底的驚歎,領路的年輕姑娘稍稍翹了翹脣角,眼底露出一絲笑意,腳下的步子也稍稍放慢了些許,從娘娘這些天的態度來看,顯然對這位農婦是有些看重的,那麼適當的討個小好也無不可。
細心如方怡自然很快就察覺到了這點,忙收回四處張望的目光,衝那姑娘歉意地笑了笑,年輕姑娘也沒多言,回了一個笑容,行走的速度也快了幾分。
方怡跟着那年輕姑娘在花園裡轉了好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面前竟是一個小湖,湖中心有一個小亭子,遠遠的就瞧見亭子裡有不少人,衆星拱月般簇擁着一人,那人的模樣方怡是看不清的,也沒敢細看,只掃了一眼,入目便是一身張揚豔麗的紅,敢穿這一身衣衫,想來這淑妃的模樣氣質必不會差了去。
年輕姑娘領着方怡匆匆往那湖心小亭走去,在踏上九曲小橋之後,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兩位宮女停止了跟隨,靜靜立在橋頭的位置,方怡垂下眼簾,低眉順目地跟在年輕姑娘的身後,一步一步走近湖心小亭。
淑妃抿了口茶,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看到來人,微微眯起眼,細細打量起方怡來,百聞終不如一面,光看着這副謹小慎微的小媳婦模樣,還真看不出她是那樣一家子都出息的孩子的長嫂。不過,也並非完全看不出來什麼,她到底只是區區一個農婦,首次進宮居然能如此鎮定從容,本身就已經是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及此,淑妃的脣角勾了勾,若當真如她所期盼的那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方怡可不知道淑妃的心思,她甚至都不敢用眼角去看她的模樣,只能瞧見她精緻豔麗的裙襬以及因爲坐下的姿勢而微微露出來的那一點點圓潤的鞋尖,緊緊跟隨着年輕姑娘的腳步,見她停在亭子外面,也忙停下腳步。
“娘娘,趙夫人到了。”
聽到這聲音,方怡忙跪下行禮,口裡道:“民婦方怡叩見娘娘。”
淑妃的聲音帶了些許笑意和一絲微不可查的熱絡:“起來吧,賜座。”
“謝娘娘!”
身旁的年輕姑娘忙把方怡攙扶起來,又一路將她送到亭子裡的空椅子上坐着。方怡滿面惶恐不安之色,側着身子,只稍稍拿屁股挨着椅子的邊兒,大半個身子都懸空在外頭,微微前傾,重量都壓在踮起的腳尖上了,就這姿勢,方怡可是練了好久,每回下來都是全身腰痠背痛,不免感慨古代貴婦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淑妃不動聲色地瞧着方怡的舉動,直到她坐下,又有宮女上了茶,這才揮了揮手,年輕姑娘衝她作福後邊領着其他宮女退下了,等人走遠,她這纔再度開口:“我今日找你來,只是想要問一問,那‘雞生蛋蛋生雞’的論題,最後到底是個什麼結果?”
還不等方怡開口,又補了一句:“莫要跟我說你不知,既是你想出來的,又敢讓弟弟拿着去問大名士,那心中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今日在此,只有你我二人,我不以本宮自稱,你也莫要以無知村婦當藉口,你我也好好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