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初春,在這偏北方的地段兒還是很冷的,浸在溪水裡的手指很快就凍得通紅。方怡卻渾然未決,她蹲在小溪邊,揮舞着木棒重重地敲打衣服,發出沉悶的聲響,只見那污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衣服裡擠出來,可見這衣服有多髒!
悶頭敲打了好一會兒,方怡這才放下木棒,把衣服放在溪水裡擺了擺,又揉搓了一番,這才放到一邊洗乾淨了的木桶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方怡站起身原地蹦躂了兩下,舒緩一下蹲得有些痠麻的腿。
之前爲了避免遇上碎嘴的大嬸兒們,三個人特意繞過了村裡最常用的那一段小溪邊,往上游走了走,雖然水面窄了點兒,但方怡一個人用足夠了。趙立夏和趙立秋一早被打發走了,這會兒附近就只有她一個人,偶爾還能聽到樹上鳥兒歡快地叫聲。除卻生活艱苦了些,其實在這裡生活也挺不錯的,在冰冷的水泥大廈孤身奮鬥了這麼多年,方怡心裡也是有些累的,只是再累她也只能硬撐着,因爲她的身後沒有退路。
想着想着,思緒就轉到了屋裡的那些個半大小子身上,方辰的智商應該不低,雖然說不上過目不忘,但記憶力確實比一般人要好上許多,將來考個秀才舉人之類的應該不在話下,這麼一想,方怡心裡油然生出些許驕傲之情,這麼聰明的小傢伙如今是她的弟弟了。
趙家的那幾個孩子,心性都是不錯的,在如此難捱的環境下,還能對方家這對孤兒諸多照顧,確實很難得。方怡這人,雖然生性有些冷漠,但是對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向來都是感激的,並且會加倍的還回去。也許這也跟她自幼缺乏關愛有關,但凡孤兒,又有誰不渴望關愛呢?
想了會兒,感覺腿上的痠麻都褪了,方怡才又繼續洗衣服,洗到一半兒聽到有人喊,扭頭一看,只見趙立夏帶着一長串尾巴又溜回來了,手裡還拎着不少東西:“家裡也沒什麼事兒,我就帶他們出來逛逛,順便再摸點兒蝦子。”
趙立夏說話的時候,身後那幾雙滴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方怡,就怕她訓人。方怡瞧着不由覺得好笑:“也好,水裡冷,辰辰立年不許下去,陪苗苗在邊上玩兒。”
方辰乖乖地點了頭,小手牽着趙苗苗,趙立年頓時垮了臉,他還想教方辰抓蝦子呢!
趙立夏和趙立秋往上游走了兩步,捲起褲腿,脫了鞋,蹚進水裡,趙立冬跑去撿了幾根樹枝,又拿了個淺口的畚箕遞過去,趙立夏拿着畚箕挨着小溪邊放進水裡,趙立秋拿了樹枝開始在那攪動,原本清澈的溪水很快就渾濁了,片刻後,渾水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兩隻弓着身子的青色小蝦,那些被攪的暈頭暈腦的小蝦子就這麼迷迷糊糊地撞進了畚箕裡,趙立夏一眨不眨地盯着,瞅着差不多了,猛地將畚箕從水裡拿起來,泥沙中混了有十好幾只活蹦亂跳的小蝦米,還有兩條小指長的小魚兒。
趙立冬探頭一看,頓時笑開了:“才一下就撈了這麼多!”
趙立夏心情也很好,這會兒正在把小蝦米撈起來洗乾淨丟到小簍子裡去:“不奇怪,最近大家都忙着春播,沒空來摸蝦,也不敢讓小孩兒來摸,萬一生病了可就麻煩了。”若不是今兒解決了春播的種子問題,他也是沒心情來弄這些的,畢竟這些當不得飯吃。
方辰和趙立年也忍不住蹭了過去,趙苗苗個子矮,看不到,急得嘴裡不住地叫着哥哥哥哥。方怡看着他們高興的模樣,微微翹了翹嘴角。
等到方怡把衣服都洗完,那頭也摸了不少小魚小蝦,還有些小螺螄,幾個大的凍得手腳通紅,小的身上也濺了不少水,卻都笑嘻嘻的,方怡衝他們招招手:“好了,該回家了。”
照例是趙立夏和趙立秋拎木桶,方怡抱着木盆,趙立冬抱着趙苗苗,方辰和趙立年捧着畚箕,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一行人的背影在夕陽下拉的老長老長的。
一回到家,方怡就去弄晚飯去了,本來小魚小蝦用油炸是最好吃,但眼下顯然不可能,那就只能煮湯了,回頭拌到糊糊裡也是很香的,至於那些小螺螄,也只能拿白水煮了,煮糊糊的時候,方怡把今天新買的紅薯粉也抓了一把,跟家裡的黑麪摻到一起煮的,想着這樣興許能讓味道好上一點兒。
就在方怡做飯的功夫,幾個小的循着香味扒在廚房門口就挪不動腳了,口水的吞嚥聲和肚子裡的咕嚕聲夾雜在柴火的噼啪聲中,卻偏沒有一個人哭鬧,看在方怡眼裡不由又是一陣心酸,忍不住就先舀了小半碗的湯一人餵了幾口。
這頓晚飯大家吃的很香,幾乎每個人都添了第二下,幸虧方怡早有準備,煮得多了些。吃飯完,趙立年就跑到院子裡撒歡兒去了,方辰看了眼方怡,得到首肯後也跟着去了。
趙立夏道:“下種還要幾天,我和立秋明兒上趟山,看看有沒有畜生撞進陷阱裡。苗苗辰辰他們都太瘦了,得弄點兒吃的補補。”
方怡道:“嗯,我明天跟你們一起去,摘點兒野菜蘑菇什麼的也好。”
“這怎麼行!你身體還沒好,先別去了,我跟立秋摘點兒就回來就成。”趙立夏只要一想到方怡上回就是爲了摘野菜才生病的,就不想讓方怡再去涉險了。在他看來,方怡自幼養的精貴,走不慣山上的路。
只是,如今的方怡又怎麼會聽趙立夏的勸,三言兩語就說服了他們,可憐幾個半大小夥子,哪裡會是堂堂方大律師的對手。
收拾完屋子後,方怡沒急着回家,抱着趙苗苗招呼大家一起坐在院子裡,讓方辰教大家背三字經。
這短短兩天發生的事,已經足夠讓方怡明白,何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次若不是方辰有股子神童的苗頭,里正和族長才不會爲他們出頭!在方怡看來,除了趙苗苗還小,其他幾個人都能學,就連最大的趙立夏也不例外,十六歲的年紀,正是記憶力好的時候,回頭等孝期過了,大家一起去考童生秀才,到時候看誰還敢隨便欺負他們這些孤兒!
被方怡封爲“老師”的方辰小盆友心裡十分激動,小身子骨兒挺得筆直,還揹着小手,回想起當初父親教他的情形,一句一句慢慢地背給其他人聽。幾個學生學的也很認真,方辰念一句,他們也跟着念一句。
方怡聽着三字經,眯起眼琢磨起明天的事兒來,早起是肯定的,先把院子整一下,種些青菜下去,還要去弄些青草喂兔子,院子裡的這些雞,蛋下得不怎麼勤,想必是沒吃好,回頭挖點兒蚯蚓餵了試試,還有書要抄,繁體字是個麻煩事兒,得先在地上練練,不然回頭寫壞了就虧了。
等到月上枝頭,懷裡的趙苗苗困得睡着了,方怡纔出聲喊停,這會兒工夫,方辰已經教了五句了。方怡聽他們挨個兒背了一遍,趙立夏和趙立秋是一早跟着方怡父親學過幾句的,趙立冬背的磕磕絆絆,還忘了兩句,一張臉漲得通紅,趙立年倒是背的很順暢。
方怡每人誇了幾句,帶着方辰回屋睡覺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方怡就醒了,輕手輕腳地下了炕,梳洗了一番就去後院兒忙活了,這裡的土是黃褐色的,很鬆軟,應該算是比較肥沃了,方怡刨了幾下就覺得可以下種了,她記得家裡還有些青菜種子,找出來每隔上一小段距離就撒上幾顆,再澆點兒水,後院兒一小片的地兒很快就收拾完了。
方怡看了眼纔剛擦亮的天色,覺得還早,就在院子裡來了套太極拳,眼下這具身體雖說才十四歲,柔韌度卻還不及她上一輩,四肢有些僵硬,顯然是平日裡沒怎麼鍛鍊。就在方怡慢慢調整動作的時候,隔壁隱約傳來背書的聲音,聽着似乎是趙立冬,顯然他對於昨晚只有他一個人背不出來三字經很是耿耿於懷,所以一大早就爬起來背書。
聽他背的斷斷續續,似乎連昨夜記得的那幾句也忘了,方怡彎了彎嘴角,讓他們一同讀書的好處就在於此,天賦差一些的會下意識用更多的時間來追趕,小孩子誰不想求得長輩的誇獎呢?這樣一來,只要有方辰在前面領跑,後頭這幾個也不至於落後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