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一轉身,正對上趙立夏滿懷關切的目光,那人似乎剛從地裡回來,頭髮有些散亂,額頭還能看到細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沾上了不少黃泥,手倒是洗乾淨了,正牽着方辰的小手。方怡沒來由地想着,如果給他換身衣服換個地方,可不就是那剛從籃球場上下來的陽光少年,還是個帥氣的。
纔剛打了個照面,方怡心裡的糾結頓時被壓了下去,剛剛跟着里正一起過來的人裡頭可不就有他麼,想到先前一路跟着她的那小孩兒,可不就是他那個三弟麼。想到這兒,她淺淺地笑了笑:“好,謝謝你。”
趙立夏笑容沒變,方怡卻看出他似乎鬆了口氣:“那碗是我早上送來的,帶過去熱熱再吃吧。”說完,端起碗牽着方辰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回頭看到方怡站着沒動,正要說話卻被方辰搶了先,他衝着方怡伸出另一隻手:“姐姐,快來呀。”
方怡應了聲,走過去握住了方辰的另一隻手,一起慢慢往外走,記憶裡,方怡確實經常和方辰去找家吃飯,兩家捱得近,就是隔壁屋,離村裡其他人的房子倒是有幾步路。
趙立夏側頭看了眼方怡,腦子裡想着剛剛在趙供家門口發生的事。下午的時候,四弟跑到田裡跟他說趙陳氏跑去方家打了方辰還搶了雞蛋,趙立夏自問光憑自己是搞不定那個潑婦的,當下就去找了里正,沒想走到一半的時候看到有人跑過來,說方怡去趙供家跟那潑婦鬧起來了。
趙立夏從沒見過這樣的方怡,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清冷,她說的那些話,她當時的語氣神態,都像是變了一個人的似的,讓人無法直視,不說趙陳氏那潑婦,就連里正都被她說住了。趙立夏琢磨着,明兒還是要帶方怡去看看大夫,這性情變得也太大了。
跟方怡家的破舊泥房不同,趙立夏家可是寬寬敞敞的青磚大瓦房,前後都框了老大的院子,老遠就聽到前院兒老母雞咯咯咯的叫着,院子裡幾個半大的孩子正在給雞羣餵食,瞄到方怡進門,立刻就歡快地撲過來:“方怡姐來了!”
方怡仔細地一一看過去,跑最快的那個虎頭虎腦的是趙立年,跟方辰一樣大,後頭那個要大點兒,黑瘦黑瘦的,下午也是他一路跟在方怡和方辰的後頭,這會兒正牽着個腳步蹣跚的小女娃兒慢慢地走過來,這是八歲的趙立冬和才兩歲的趙苗苗,另外還有一個老二,叫趙立秋,估摸着應該是在做飯。方怡上前兩步,抱起累得氣喘吁吁地趙苗苗,小娃兒輕飄飄的,頭髮稀稀拉拉,枯得跟草似的,小臉兒都擠不出一點兒肉來,臉色暗黃,實在是看不出已經兩歲了。
趙立夏一進門就去廚房幫忙去了,方辰跟趙立方年紀相當,平素最是親近,當下被拉着繼續給雞羣餵食去了,趙立冬則是想把趙苗苗接過去:“方怡姐還病着呢,我來抱吧。”
趙苗苗卻已經摟着方怡的脖子,細聲細氣地說:“不要三哥,我要姐姐抱。”
方怡笑着親親趙苗苗的臉:“沒事,我已經好很多了。”
“好了就好,你躺了幾天都不見好,剛大哥還說明兒要再去請大夫來瞧瞧,我們都很擔心。”趙立秋說着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方怡心裡一軟,知道這孩子在怕什麼,任誰在短短一年經歷天災人禍都會覺得害怕,更何況是這麼小的孩子,笑容不自禁摸摸他的頭,柔聲道:“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趙立秋似有些不好意思,丟下一句要去給哥哥們幫忙轉身就跑了,方怡看着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趙苗苗歪着腦袋,一本正經道:“姐姐,不要嘆氣,大哥說嘆氣不好。”
方怡又親了親她:“好,不嘆氣。”隨即抱着趙苗苗一起看趙立年和方辰餵雞,這一看才發覺趙立年的腦袋似乎有些大過頭了,跟那細小的身子比起來簡直就不對稱,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
這時,屋裡傳來趙立夏的聲音:“吃飯了。”
方怡收拾好心情,帶着趙苗苗進屋了,光亮的四方桌上放着幾碗湯湯水水的糊糊,有三碗是野菜糊糊,另外三碗跟方怡之前見到的那碗一樣,不過比那要稀稠許多。方怡跟着他們坐下,拉了碗野菜糊糊到自己面前,還沒來得及動筷子就被趙立夏給端走了,繼而換了碗沒有野菜的,方怡往桌上一看,只見三碗野菜的分別在趙立夏,趙立秋,趙立冬的面前,剩下的趙立年,方辰和方怡自己則是沒有野菜的,還有一個小碗是趙苗苗的。
方辰捧着碗吃的很香,小臉兒都快要埋進碗裡去了,看樣子是餓得狠了,也難怪,他從昨晚起就沒吃東西,方怡真擔心他的腸胃會餓壞,看他瘦瘦小小的樣子,明顯就是營養不良,這樣下去對身體可不好。
眼看着大家都已經開始吃大口地吃起來,方怡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餵給趙苗苗,一旁的趙立夏見了,本想把趙苗苗抱過來,可想着方怡病纔剛好,讓苗苗跟她親近親近也好,只叮囑了一句:“你自己也吃。”
方怡心應了聲,扒了口糊糊,沒留神差點兒吐出來,這東西可真是難吃,沒有味道不說,還很乾澀,像是沙礫嚼在嘴裡的感覺,方怡草草嚼了兩下,用力嚥了下去,食道被刺得難受極了。
一擡眼,看着大家都已經吃了小半碗進肚,絲毫沒覺得這東西難吃,方怡的心裡突然說不出的難受,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可憐的,一直以爲自己吃足了苦頭,可跟眼下一比,自己的那點兒苦頭又算的了什麼?孤兒院的伙食再不好,那也是白米白麪,那也是香香軟軟的食物,哪裡跟這東西這般難以下嚥,喂牲口都不一定合適。
方辰吃了會兒,擡頭瞧見方怡又在發呆,心裡頓時不安起來:“姐姐,你怎麼了?”
“沒。”方怡才說了一個字,喉嚨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自問並不是個多感性的人,可這會兒卻有種想落淚的衝動,她深吸了幾口氣:“沒事,我這幾天吃的少,要吃慢些纔好。”最後,方怡咬牙把那一碗難以下嚥的清湯糊糊都吞了下去。
吃過飯,趙立秋又開始收拾碗筷,他比趙立夏小了三歲,如今13,是家裡最能幫上趙立夏忙的人。
趙立夏去廚房裡端了碗雞蛋水出來,就是把雞蛋打碎用開水一衝,上面還飄着些油腥,比起那不知味的糊糊,這雞蛋水的味道實在是太香了,就連方怡都忍不住嚥了下口水。趙立夏把雞蛋水端到方怡面前:“喝了吧。”
方怡一愣,抱着趙苗苗呆呆地看着趙立夏。
“你病了這麼久,身體要補補,喝了吧。”趙立夏說着,碗又往方怡的面前遞了遞。
方怡看了眼趙立夏,又看了看懷裡的趙苗苗,小女娃兒眼巴巴地看着那雞蛋水,饞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卻一聲都不吭,不遠處的趙立年和方辰努力想要別開眼,卻下一刻又忍不住望過來,臉上是無法隱藏的深深渴望。方怡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這熱氣一路燙到了眼底,不然怎麼又有想流淚的衝動呢?
“這麼一大碗我也喝不完,一人喝一點吧。”方怡最終如此說道。
趙立夏點點頭:“你先喝,喝不完再分。”
方怡哪裡肯:“先分了再喝。”
趙立夏盯着方怡看了會兒,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溫柔,最終低低應了聲:“好。”
分了四碗,方怡,趙苗苗,方辰和趙立年一人一碗,另外三個大的照例沒有,方怡對此毫不意外,也不多說什麼,三兩口把那晚雞蛋水喝了。沒有糖,也沒有米酒,放在以前她是怎麼都不會喝的,這會兒卻覺得香甜無比。
之後,趙立夏尋了個藉口,讓趙立冬帶着三個小的去院子裡玩,這才說起正事兒,要放在以前,他是沒打算跟方怡說的,因爲說了方怡也是不管不顧的,但是現在,趙立夏直覺還是應該告訴方怡:“馬上就要春播了,我們的種子有些不夠。”
方怡眨了眨眼,這具身體以前是不管這些事兒的,自從方嬸過世之後,方家的那20畝地全部都是趙立夏在折騰,所以記憶裡還真沒有關於種子的事,也不知道這個不夠是差多少,她想了想,問道:“種子不夠,有什麼別的法子嗎?”
趙立夏面色有些凝重:“我去找過里正,他說之前去城裡打聽過了,朝廷這會兒正往下發種子,不過去年受災的地方太多,朝廷顧不過來,我們還要另作準備纔好。”
方怡皺着眉,等朝廷發確實不靠譜兒:“那能跟人買些嗎?”
趙立夏看了眼方怡:“我打算明日進城去看看,找找爹以前的故交,看有沒有法子買些種子來。”
方怡沉吟片刻,最後問的很直接:“種子貴嗎?大概是什麼價格?”
趙立夏道:“要不了多少錢的,你不用操心這個,我只是跟你說一聲,明日你跟我一道去城裡,讓大夫再瞧瞧,免得落下病根。”
方怡皺了皺眉,很不習慣被人當小孩照顧的感覺,況且那人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16歲的年紀放在現代纔剛進高中呢,能懂什麼呢?不過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如今她對這地方一抹黑,當務之急是先好好了解了解這個世界裡的情況。
見方怡沒吭聲,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