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覺得她這一覺睡得實在長久,她幾次想掙扎着起來,手腳像是被繩子束住一般,動彈不得。眼皮也似千斤重,睜不開來,她又迷迷糊糊的暈睡了過去。
夢中她看見了阿止,滿身是血,他的身上插着一把長劍,而那位蒙面刺客正手握劍柄,一陣狂風吹來,吹散了他的面巾,然孟蝶還沒來得及瞧見他的長相就被驚醒,她呼的坐直了身子,滿臉迷茫。
頭痛,手痛,全身都痛。
她揉揉頭,腦子一片迷糊,刺客追殺,阿止受傷,逃往箕山,野獸襲擊,然後跌下山坡…….良久孟蝶纔回過神來,四周環顧,原來自己躺在了自家的炕上,那麼阿止呢?可有得救?
孟蝶掙扎着起身,卻一個蹌踉倒在了地上,她實在虛弱無比。
外屋響起了腳步聲,或許她的動靜過大,父母,兄長紛紛挑簾進屋,唯獨不見阿止。
兄長把孟蝶抱上了炕,母親端來一碗湯藥,扶着她喝下。孟蝶迫不及待的問起阿止情況,父母臉上一片愁雲,兄長抿嘴不語。孟蝶心下噔噔直跳:難道阿止沒能得救?
孟蝶不由得大聲再次詢問道:“阿止如何?”
然而回答她的還是一陣沉默,孟蝶瞪大着雙眼,不敢相信的搖搖頭:“死了?”
“沒,沒,”母親終於開口,兄長嘆了口氣,坐在炕邊,從懷裡拿出一塊麻布,遞給了她,柔聲道:
“阿止己離去,只留下此物,交與娃。”
離去?卻那裡?孟蝶疑惑,接過麻布攤開一看,裡面是一塊通白玉佩,月牙型,拿在手裡頓感一陣清涼,就算不懂玉的她也能猜到此物不凡。而麻布上寫着:娃至並笄,必來娶之。
娃至並笄,必來娶之!瞧着這幾個瀟灑而透麗的字,孟蝶腦子浮現出阿止以往伏案提筆的模樣,神態是那麼的安靜和專注,然而他就這樣走了,帶着一身的迷團,沒來和她打聲招呼,就這樣悄悄的離開,不知所蹤。孟蝶心裡說不出的是失落還是失望。
緊緊的盯着那幾個字,眼睛越來越模糊,心裡彷彿有什麼被掏空了一般,兄長見此心疼不己,言道:
“娃切無傷心,娃至並笄,阿止定會回來,他是有學問之人,難道還會失言呼?”
是呀,僅僅八個字,這是他對她的承諾嗎?她該感動不是嗎?可是爲什麼孟蝶心裡更多的卻是一份惆悵,說不出是喜是悲,阿止無事,她感到喜悅,阿止離開,她又感到失落,瞧着通透的白玉,阿止定是不凡之人,他還能回來嗎?孟蝶啞然失笑,她深深的吸了吸鼻子,以袖拭淚,笑臉對着她的家人言道:
“娃並無傷心,也不會嫁人,娃要一輩子和你們在一起。”
阿止的離開並沒有給孟蝶的生活帶來不快,她只是感嘆事世無常,她休養了整整十天身體才恢復從前。
接下來的一月中村子如往常一樣寧靜,衆村民也沒有提到那晚刺客的追殺及阿止的失蹤,彷彿這個外來少年從來沒有駐足此地,就連孟蝶都懷疑她與阿止的種種是不是一場夢,怎麼那麼的不真實,唯獨每當瞧着胸前的玉佩時,她纔有一陣的出神。那個拼死爲她闖胡營的少年,己消失在她的生活裡。
此時己入深秋,四周一片荒涼,孟蝶做完訓練後,滿頭大汗的坐在箕山土坡上,看着天邊,烏雲一片,大雨將至,孟蝶皺起了眉頭,埋怨着這惱人的天氣,卻見鼻涕蟲急急的跑來。
“有趙,趙兵。”
孟蝶呼的跳了起來,趙兵?怎麼回事?
當她急急忙忙的在大雨中跑回村莊時,村口果然擁出好多人,有士兵,有戰車,有農夫,還有封人,衆多農夫圍在他的身邊說着話,大家的臉上透着淡淡的哀愁,好些婦人嗡嗡的哭了起來,這樣的情景,她從未見過。
孟蝶全身溼透,如落湯雞一般穿梭於人羣當中,尋找着她的家人。不過當瞧着兄長一身犀甲披身,手持長戟,腰掛青銅劍,筆直的站在士兵隊伍裡時,她突然明白了,趙國來徵兵了,兄長就要離開家園,爲趙國征戰天下。
自古以來戰爭都是殘忍的,特別在戰國那個年代,中原諸國幾乎天天都有戰事發生。橫屍遍野,白骨如山,這是孟蝶僅能想到的兩個成語來形容古戰的“盛況”,她沒有上過戰場,不過憑着在部隊裡的所學,讓她能夠充分的想像出古戰爭的殘酷。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面對兄長的出征,明知那將是有去無回,可孟蝶卻無能爲力。
瞧着兄長迫切的臉,她不知道“戰爭”二字對於這些古人來說意味着什麼?難道爲了封候拜將,錦衣玉食,樓亭玉閣?難道是爲了家族的榮譽,族人的榮耀?在這方面孟蝶是自私的,她認爲這一切都不如性命重要,不如家人的平安重要。
可在這個戰亂年代,又有幾家平安?
名瞧着滿臉凝重的孟蝶,跑到了她的跟前,捏了捏她的臉頰,笑言道:
“娃要好生照看家人,母親有孕在身,娃以後不可再行胡鬧。”
孟蝶機械的點點頭,然,又聽名道:“吳女可憐,多多照顧,明年夏天,吾定會凱旋而歸。”
承諾,又是一句承諾,這麼輕意說出,難道他就沒有想過如果失言怎麼辦?這個16歲的少年把戰爭看得太簡單。
孟蝶吸了吸鼻子,心裡擁起一陣悲哀,她換了一張笑臉來送別她這世的親人。
“戰場之間,瞬息萬變,敵弱則拼,敵強則逃,可別犯傻,枉丟性命。”
名聽之,卻皺起了眉頭,“身爲趙人,爲趙而戰,何等榮耀,娃爲婦人,不懂戰事,不可胡說,讓人聽去,徒留詬語。”
名說完又摸了摸孟蝶的頭,轉身進了隊伍,隨後戰鼓雷雷,旌旗高舉,幾百號人列隊走上了官道,冒雨走向他們未知的命運。
直到官道上沒了人影,孟蝶才嘆了口氣,轉身回屋,卻瞧見村口兩邊站滿了婦人,老人與孩童,她們個個神情呆滯的站在雨中,瞧着那早己人影全無的官道,久久不肯離去。在人羣的最後,孟蝶瞧見了父母與吳女,她們的臉上同樣的掛着期盼與悲涼。
趙肅侯22年深秋,趙魏之戰拉開了序幕,自三晉分家以來,魏時爲霸主,但卻受到齊秦楚的反攻,加之魏屢加兵於趙,自十前年邯鄲一戰後,魏己遂漸失去霸主地位,一蹶不振,至此,趙王乘機揮兵攻魏,以報長期受其打壓之仇。
趙國公子趙業,將軍韓舉帥領的十五萬趙軍於兩國交接處平邑與魏國大將公孫衍帥領十萬魏軍對持,趙國公子趙疵則另帥領五萬趙軍秘屯兵河西,以便從右側攻擊魏軍。趙王則坐陣河西。
當趙雍拿到前方戰報時,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手握成拳抵在脣邊,輕輕的咳嗽起來。一旁的侍人趕緊承上湯藥,被趙雍付之一邊。
自從一月前在箕山下受到野獸重創,趙雍至今尚未完全恢復,在加上天氣驟變寒冷,對他更是雪上加霜。
樓園與仇夜跪坐在下側,面露擔憂之色,特別是仇夜因未能護主周全,更是羞愧難當,若不是趙雍阻止,仇夜早己引劍自刎。
趙雍放下帛書,手撫額頭沉思起來,樓園與仇夜瞧着主子臉色難看,也不敢上前說話。
片刻只聽趙雍冷笑一聲,言道:“趙疵屯兵於河西真是愚蠢之極,樓園汝帶孤之手令去尋趙湯,令他領百金之士速到河西大營,以護王之安全。”
樓園領命,與仇夜相視一眼,頗有疑問言道:“河西可是有危?”
趙雍又輕咳兩聲,仇夜立馬上前,端起案上的湯藥,低頭承上,趙雍瞟了他一眼,接過來一口飲下,才言道:
“河西與秦臨界,如今魏處下風,而我趙漸突起,秦豈能坐視不理,若是乘我與魏交戰之際,取何西,王之危也。”
樓園與仇夜聽言,不僅嚇出一陣冷汗,如主公所言,秦國乘機北下,而趙疵又是一好大喜功之人,必不敵秦國鐵騎,那麼趙王果真危險。
只見趙雍持筆急書,一封交於樓園乃是令趙湯出兵之手令,一封交於仇夜並對之言道:
“此書交於燕國太子平,言之太子若不願入韓爲質,可派公子職前往,再告之,孤會支持太子平爲燕之儲君,願與之修好,如今趙魏大戰,只希貴國袖手旁觀則己。”
“喏!”兩人紛紛領命。
趙雍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退出,爾後開始翻閱几案上的竹簡,但目光卻落在左手臂上,那裡有一道傷痕,乃是孟蝶所至,還有他的脣,他時時能感受到那一刻的柔軟,他有些惱怒,有種說不出的心情。
出了屋子,樓園面露怒氣,瞬間抽出腰裡的青銅長劍,厲聲言道:
“主公受傷,均拜小兒所至,吾這就去殺之,以泄心頭之恨。”
“哼”一旁的仇夜卻是冷笑一聲,陰陽怪氣的言道:
“汝去殺那小兒,豈不更讓主公動怒呼?”
“休來胡言,主公豈能爲那小兒動怒?”
“好!”仇夜瞟了一眼樓園,“主公動怒之時,可別怨吾未提醒之。”
“這……”樓園不明白仇夜的話,疑惑的瞧着他,突然瞪大了雙眼言道:
“汝上次所言,主公受傷是因救小兒所至,難道是真?”
“主公箕山所傷,公子職因小兒逃脫,然,此事主公並未深究,其中深意,汝自去猜想。”仇夜說完不再理他,遂出了太子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