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來得遲,孟春之月的下旬時,小月頂上仍能看到不少殘雪。
不過倒是方便了小夭,她喜歡在殘雪裡埋一罈果子酒,吃飯時拿出來,倒在玻璃盞裡喝,起來別有一番風味。比用靈力快速冰鎮的酒滋味要好許多。
雖然小夭有了一座自己的章莪宮,不過大部分時間她仍住在藥谷,和鄞研習醫術,有時候還和鄞一起去醫館坐診。
小夭和鄞學習醫術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在用藥上常常發生分歧,時不時就會比着手勢吵架。
一日,小夭說服不了鄞,着急起來,竟然讓黃帝評斷。“我承認鄞的用藥沒有錯,甚至效果更好,可我們現在說的這個病人住在湖邊,我用的藥就長在水邊,運氣好可以採摘到,即使採摘不到,買起來花費也不是很多,鄞用的藥卻長在深山裡,當地根本不生長,必須去買,藥資肯定不會便宜。”
鄞像黃帝比劃,小夭解說;“爲病人治病,首先考慮的是藥到病除,小夭的藥見效慢,服用時還會食慾不振。”
黃帝笑道;“你兩都沒錯,到這一步時,那個藥方更合適不是取決於你們的醫術,而是取決於病人的家境,如果是富庶之家,就用鄞的藥方,總不能明明可以用更好的藥,卻棄而不用,如果是貧寒之家,當然用小夭的,治病固然重要,可一家人的生計也很重要,總不能病好了,卻餓死了人。”
鄞想了會,同意了皇帝的話;陛下說的有道理,我的病人都是貴族,所以我從沒考慮過有很多病人根本吃不起藥。”
小夭忙說;“我也過於偏重‘就地取材’了。”
黃帝嘆道;“治病救人不應該侷限於一個藥方,比如你們剛纔說的病例,如果那個病人家在山地,鄞用的藥反而會比小夭的便宜。”
小夭笑道;“對的,所以藥方不僅僅取決於病人的家境,還取決於病人的家在哪裡。當年,我在高辛開醫館時,病人多是漁民,我按照《神農本草經》開的藥方,很有效,可那些藥來自中原,漁民們不熟悉,也買不起。後來我嘗試着用當地的藥材,比《神農本草經》裡的藥方受歡迎多了!”
鄞難以置信,比劃着手勢;竟然有人會嫌棄《神農本草經》的藥方!”
黃帝默默沉思了一瞬,突然說;“八荒六合內,水土不同,氣候不同,一本《神農本草經》不夠,遠遠不夠!你們想不想蒐集編纂出幾十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和鄞震驚的看着黃帝,鄞比畫手勢;“不可能,做不到,幾萬年來只有一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也說;“太難了,不太可能!”
黃帝這一生南征北戰,創造了無數奇蹟,在他的腦海裡,從來沒有“不可能”的字眼,他說;“我只問你們,這件事是不是好事?值不值得做?”
“如果真能收集整理出大荒各地的各種藥草和藥方,不僅僅是好事,而是天大的好事!惠及的是天下萬民,子孫後代,每一個人!”
黃帝咄咄逼問;“既然肯定了這件事的價值,爲什麼不做呢?一個‘難’字就成了不敢做的理由?”
鄞和小夭苦笑,不是每個人都是黃帝,敢想人所不敢想,敢做人所不敢做,小夭想了會,咬了咬牙說;“能做多少算多少,即使只多一百個藥方,也會有人從這一百個藥方中受益。”
鄞點頭;“即使只多十中藥草,也是好的。”
黃帝說;“好!”
當天晚上,黃帝告訴顓頊,打算修撰醫書,希望顓頊全力支持他。”
黃帝自禪位後,從沒對顓頊提過要求,這是第一次,顓頊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黃帝先從軒轅過內,選撥了一批醫師,又從所有醫師內,挑選了二十幾位最好的醫師,把他們召集到小月頂。
小夭和鄞開始爲編撰醫書做準備。
小夭每日忙着和醫師們討論醫術,沒有留意,自開春以來紫金頂上就分外忙碌。顓頊居住的乾陽殿即使深夜也燈火通明,重臣大將進進出出,顓頊已經兩個多月沒去過任何一個妃子的寢宮。
但不管再忙,再累,顓頊每日風雨無阻地去小月頂,給黃帝請安。
看在朝臣的妃嬪眼裡,最多就是感嘆一句“黑帝陛下甚爲孝順”,可看在王后馨悅眼裡,一切都別有深意,讓她寢食難安,一時覺得只有她看穿了顓頊的秘密,一時又告訴自己,全是她胡思亂想。
季春之月,上弦月,軒轅的女將軍赤水獻帶兵夜襲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荊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荊渡佔領。荊渡像一把匕首探入高辛腹地,保證了縱然軒轅大軍深入高辛,軒轅也可以從水路提供娘草物資的補給。
你什麼都做不次日,黑帝命赤水豐隆爲大將軍,發兵三十萬攻打高辛。
高辛已經上萬年沒有經歷過戰亂,高辛的軍隊就像一把藏在匣內的刀,即使本來是寶刀,可因爲上萬年沒有經過磨礪,已經失去了鋒芒。軒轅的軍隊卻不一樣,自軒轅建國,一直出入沙場,經歷了千年的錘鍊,像虎狼一樣兇猛,像磐石一般堅定。前鋒將軍禺疆來自高辛羲和部,靈力純粹,善於控水,精通水戰,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氣候,在他的率領下,強將加強兵,三日內連下高辛兩城。
面的此劇變,整個大荒都在震顫。
小月頂上的小夭卻對一無所知,只是覺得醫師們的話少了,幹活常常走神。
Z來探望小夭時,小夭問Z:“該不會是顓頊忘記給醫師們發工錢了吧?我覺得他們最近幹活的熱情不高啊!”
Z還未開口,黃帝咳嗽一聲,Z沒有說話,卻迎着黃帝的銳利視線,毫不畏縮的看着黃帝。
小夭看看黃帝,看看Z,第一次發現Z的威儀竟然絲毫不弱於黃帝,她突然跳到黃帝面前,擋住了Z,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地問:“外爺,有什麼古怪?”
“女大向外!”黃帝無奈的搖搖頭,“究竟有什麼古怪,你去問顓頊,我和Z可不想擔上這多嘴的責怪。”
小夭笑笑,推着黃帝坐到廊下:“讓Z陪您好好下盤棋,我爲你們煮茶。”她取了茶具煮茶,又鑽進廚房忙忙碌碌,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日頭西斜時,小夭對苗莆吩咐:“派人去一趟紫金頂,就說今兒我下廚,陛下若有空,一起來用晚膳。”
半個時辰後,顓頊來了,看食案仍空着,小夭在不緊不慢的搗藥,他笑問道:“不是你下廚嗎?菜呢?”
小夭慢條斯理地洗乾淨手:“就等你來了。”
說着話,侍者拿出四個小巧的炭火爐子,在四張食案旁各擺了一個,將火鉗放好,又陸陸續續的端出小夭醃製好的肉――白玉盤子裡放着一條條小羊排,碧綠的芭蕉葉子上擺放着薄薄的鹿肉,還有切成兩指寬的獐肉,兔肉。
小夭對顓頊說:“除了肉,還有今天早上剛採摘的山茵,野菜。大茵子留下和肉一起烤着吃,小茵子做了茵子湯,野菜過水去掉苦澀後涼拌了,待會兒喝點茵子湯,吃點野菜,正好解肉的油膩。”
黃帝,顓頊,Z依次落了座,小夭吧剛纔搗好的藥材兌在調料裡,端給黃帝,顓頊和Z,荷花形狀的白玉碟子,五個荷花瓣是一個個小碟子,盛放着五種不同味道的調料,中間的圓蝶,放着碧綠的芥菜末,十分辛辣。
顓頊聞了聞,禁不住食指大動,忙拿了兩塊鹿肉銬起來:“上一次自己動手烤肉吃還是去年的上元節,野菜倒好像已經十幾年沒有吃過了,每年春天都會想起,可一忙就又忘記了。”
小夭笑道:“不管怎麼做,野菜都帶着一點苦澀,沒吃過的人肯定吃不慣,吃習慣了卻會喜歡上。我自己有些饞了,想着你們都是吃過的,所以做來嚐嚐鮮。”黃帝少時,連肚子都填不飽,野菜自然沒少吃;顓頊混跡於市井間時,常常用野菜下飯;Z是在清水鎮時,每年春天,老木爲了省錢,都是以野菜爲主,Z自然而然就吃習慣了。
這頓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吃飽喝足後,黃帝和Z繼續下還未下完的棋。
小夭躺在藤榻上,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拎着兩個玻璃盞,顓頊接過玻璃盞,小夭打開酒壺,將紫紅的桑葚酒倒入,酒液的溫度極低,不一會兒玻璃盞外就凝結了點點水珠。
顓頊喝了一口:“封在雪窖裡的?的確比用靈力冰鎮的好。”
小夭笑道:“那是自然、”
顓頊說:“我聽鄞說,你自從去年遊玩回來,一直在蒐集和蠱術有關的記載。”
“我去了一趟九黎,自然會對蠱術感興趣。”
顓頊盯着小夭:“這些年你身體可好?”
“在你的命令下,鄞每年都會檢查我的身體,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一直都說很好,可你自己覺得呢?”
“我也覺得好。”
“你和相柳的那個蠱到底解了沒有?”
“算是解了吧!”一個Z爲他擔心就夠了,小夭不想再來一個。
“什麼叫算是?”
“那蠱是我養的,我種的,你擔心什麼?難道還擔心我被自己養的蠱害死嗎?我看你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聽多了。蠱術沒那麼神秘可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九黎族。”
顓頊說:“我只是不相信相柳。你也小心一點,如果相柳來找你,立即告訴我。”
小夭點頭如搗蒜:“遵命,陛下!”
顓頊一巴掌拍過去,小夭縮了縮脖子,顓頊的手落到她頭上時,已經很輕了,手指從她烏髮間緩緩滑過,帶着幾分難以言說莪戀慕和纏綿。
小夭啜着酒,說道:“外爺,Z,還有那些醫師都有些古怪,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
顓頊吃吃沒有說話,搖晃着玻璃盞,欣賞着光影隨着酒液的搖晃貳變化。
小夭說:“只要我下一趟山,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但我想你告訴我。”
顓頊一口喝盡盞中的酒,一手撐着塌,坐起來一些。他直視着小夭,說道:“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嘴角的微笑凝結,她本來猜測,因爲她的身世,顓頊做了什麼事,卻沒想到.....小夭覺得自己聽錯了:“顓頊,你再說一遍。”
顓頊說:“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猛地站起來,把手中的酒盞砸向顓頊。
就盞重重的砸在顓頊的額頭上,紫紅的酒液濺了顓頊一頭一臉。
小夭轉身就跑,顓頊都顧不上擦臉,急急去追小夭。
黃帝和Z聽到聲音,全望過來,Z要起身,被黃帝一把拉住。黃帝把Z拽進了室內,下令侍者把門窗都關上。
小夭跑進屋內,砰一聲,門在顓頊眼前重重關上,顓頊拍着門叫:“小夭,小夭......”
小夭用背抵着門,就是不讓顓頊進來。
“小夭,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麼?難道是聽你說,當年你被四個舅舅逼的走投無路時,是高辛俊帝收留了你嗎?還是聽你說,他收你爲徒,教你彈琴釀酒,教你如何體察民生,處理政務,幫你訓練暗衛嗎?”
“小夭,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明白啊!難道我剛纔說的都是假話?”
“你剛纔說的話都是真的,但還有更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你和我根本不會成爲孤兒,我又何須他收留?你也不必顛沛流離三百年。”
小夭一愣:“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姑姑在給你講述過去的事時,和你爹爹有關的事都講得很仔細,可所有關於俊帝的事都隱去未提,也許是姑姑已原諒了他,也許是姑姑爲了保護你,不想讓你知道。”
“什麼過去的事?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可知道大伯爲什麼會被你爹誤殺?”
“娘說大舅舅本打算讓外爺退位,所以娘爲他配製了一種藥水,可以讓人在一兩個月內無法凝聚靈力,沒料到大舅舅自己誤喝了她配製的藥水,所以擋不住爹爹。”
“不是大伯想讓爺爺退位,而是師父遊說大伯,同時親手把姑姑配製的藥水交給了大伯。姑姑配製藥水時,根本不知道大伯要用。那是姑姑爲師父配製的藥水,讓師父成功地逼上一世俊帝退位。之後,前俊帝被幽禁,知道神秘地死去。爲什麼會有五王之亂?師父又爲什麼那麼血腥的鎮壓五王?現在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質疑師父如何獲得帝位。小夭,那時你就在五神山,如果自己回憶,肯定能想起來。前俊帝,那個你曾叫爺爺的人,是被師父毒殺的!五王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才造反。”
小夭很想否認,可心頭浮現的零碎記憶讓她明白,顓頊說的一切應該都是真的,她還想起了那個她曾叫爺爺的俊帝。其實,她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娘還大哭着打了父王一耳光。
顓頊悲傷地說:“如果不是師父,大伯會死嗎?如果大伯沒死,你娘和你爹不至於無可挽回!”
小夭貼着門板,無力地說:“不能全怪父王。”
“那我爹呢?姑姑發現祝融的陰謀後,第一時間向師父求救,師父拒絕了姑姑!”小夭搖頭,喃喃說:“不會!不可能!”那是悉心教導顓頊,疼愛寵溺她的父王啊!
他怎麼可能拒絕娘去救舅舅?可那也是親手斬殺了五個弟弟,毒殺了自己父王的俊帝!
顓頊說:“你小時候不是問過姑姑‘爲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嗎?姑姑回答你說‘不小心丟掉了’。師父左手的小手指上一直截着一枚白骨指環,你肯定看到過。你知道那枚白骨指環是用什麼做的嗎?就是姑姑的一根手指啊!是姑姑哭求他救爹時,自斷一根手指起毒誓求他,但他.......拒絕了!”
顓頊聲音嘶啞,一字一頓地說:“小夭,他拒絕了!”
小夭用手緊緊地捂住租戶的嘴巴,身子一寸寸地往下滑。她還記得,有一日發現孃的一隻手只剩下四根手指頭,她問娘“爲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娘笑嘻嘻地說“不小心丟掉了”,她問娘,“疼嗎?”娘說“不疼,現在最疼的是你四舅舅和顓頊哥哥,小夭要乖乖的,多陪着哥哥”。
如果四舅舅沒有死,四舅娘就不會自盡,外婆不會病情惡化,娘不用上戰場,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會不用......
顓頊說:“還有你爹!直到現在,世間都在傳聞,蚩尤麾下有兩員猛將,一個是風伯,一個是雨師。你直到雨師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另有一個名字,叫羲和諾奈。現在無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卻是聞名高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將軍,也是師父的至交好友。事情太久遠,人都已死光,我查不出雨師究竟做了什麼,但你覺得師父會無緣無故地派他到你爹的身邊嗎?是!也許如你所說,這些事完全怪師父。但是.....小夭,每當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盡在我眼前,奶奶可以多活幾年,姑姑不用上戰場,你不會離開我,我真的......”顓頊的呼吸十分沉重。“我真的沒有辦法只把他當做我的師父!”
小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扼住。喘息都困難。
顓頊說:“以前師父一直對我說,‘你無須感激我,這是我欠青陽,阿珩和你爹的’。我從沒當過真,反而覺得師父光風霽月。直到我登基後,查出這些舊事,我才真正明白,師父一點沒說錯!”
小夭清楚地記得,赤水河上,她叩謝父王的救護之恩時,父王也清楚地說:“這只是我欠青陽,昌意和你孃的。”
“小夭,我沒有忘記他是我師父,可我也沒辦法忘記.....小夭,還記得那把匕首嗎?”
“舅娘用來自盡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顓頊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顓頊譏嘲地笑道,“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孃的新婚禮物,娘卻選擇了用它自盡,娘死時,肯定恨着師父。”
“你是因爲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於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俊帝,我是軒轅黑帝,我做的決定只是因爲我是帝王。”
小夭說:“那裡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着出生長大的阿念.....顓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呢?”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感受,也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但我會承受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後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室內,撲到榻上,用被子捂住頭。
“小夭,小夭....”顓頊拍着門,門內再無聲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入。
顓頊的額頭無力地抵着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纔會將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爭推遲到今日,才寧可讓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俊帝和小夭的父女關係。在這個決定後,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爭。是無數的人力,財力。
顓頊不敢進去,又捨不得離開,只能靠着門,坐在地上,迷茫地望着夜色深處。
不管面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可現在腦內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出來。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
他和小夭剛見面時,相處的並不好。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爹孃離開後,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的’。小夭着急地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着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她都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身體保護他;密室內戒除藥癮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寧可自己受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她明知道,只要她提,他會答應.....
夜深了,小夭以爲顓頊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望着月色。
顓頊猜不到她在想什麼,是想起了她幼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縮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着不過丈許的距離,凝望着月色、風露一通宵。
東邊露了一線魚肚白,瀟瀟踏着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面朝着屋子跪下。
小夭以爲瀟瀟在跪自己,忙擡手要她起來,卻聽瀟瀟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餘光看到顓頊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着頭,不去看他。
顓頊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瀟瀟勒住坐騎,叫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擡頭,恰好顓頊回頭,四目交接處,兩人都是一愣。
昨晚小夭破了顓頊一臉酒,他只用手胡亂抹了幾下,並未擦乾淨。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卻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定,宮人看到了,非嚇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瀟瀟說:“浴室裡可以沖洗一下。”
瀟瀟還沒答應,顓頊已經快步走進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裡有顓頊穿過的舊衣,小夭翻出來,拿給瀟瀟:“隔間裡的架子上都是乾淨的帕子。”
顓頊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了衣衫,束好頭髮,又上了藥,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內,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顓頊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剛纔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乾淨了,反到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顓頊流了不少血,雖然上了藥,可靈藥只能讓傷口癒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顓頊笑道:“沒有關係,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頭,徑直從顓頊身邊走過,進了門。
顓頊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顓頊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嬪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顓頊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衆人只能小心地從侍從那裡打聽,瀟瀟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所有人都知道顓頊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后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她害怕,所以她寧願相信。
黃帝走出寢室,看到Z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黃帝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顓頊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願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顓頊和小夭自小經歷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Z躬身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呵護。”
黃帝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Z說:“記住了。”
黃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髮髻,正對鏡插簪,看到Z從山谷中走來,一隻手背在身後,踏着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裡?”
“我在黃帝陛下的房內借宿了一夜,”Z將一束藍色的含笑花遞給小夭,嬌嫩的花瓣上仍含着露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道:“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髮髻,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沁人心脾,花形卻不大。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並不適合插戴。Z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合適的含笑,將枝條繞着髮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只看髮髻右側密密地插着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裡有這樣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爲難。”
Z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了頭,沮喪地說:“Z,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黑帝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他太瞭解顓頊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大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術和毒術,哪裡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討厭顓頊這麼做,但絕不會幫別人對付顓頊。”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的看着嗎?”
“你不是冷漠的看着,你是痛苦地看着。”
“塗山Z!”小夭瞪着Z,“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胡思亂想了一夜?”
Z掐掐小夭的臉頰;“別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黑帝不是當年的黃帝,俊帝也不是當年的蚩尤。”
黃帝站在門口揚聲問;“你們是吃飯呢,還是隔着窗戶繼續談話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聲說“吃飯!”
用完早飯,Z下山兩人。
小夭懨懨的坐在廊下發呆,黃帝也不去理她。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來,拿起弓箭,衝到山裡,惡狠狠地練了兩個多時辰的箭術。累極時,她爬到榻上,倒頭就睡。
顓頊晚上來時,小夭依舊在睡。顓頊陪黃帝用完飯,叮囑了苗莆幾句後,就離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日凌晨,起身後,告訴苗莆她以後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飯也單獨在章k殿吃。
每日,顓頊來,都見不到小夭,也不見他生氣,失望,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陪皇帝說會兒話,神色如常的離去。
軒轅和高辛的戰事真如Z所說,一時半會根本分不出勝負。
顓頊在發兵之日,就昭告了天下,不傷百姓,剛開始,一直是軒轅佔上風,可隨着軒轅步隊進入高辛腹地,遭到了高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豐隆,禺疆,獻他們麾下的軍隊多麼英勇,手中的兵器多麼鋒利,都不能傷及高辛百姓,所以一邊倒的情形立即扭轉。
顓頊顯然也做好了打長期戰爭的準備,對豐隆早有交代,所以豐隆並未讓大軍繼續推進,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經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高辛的汛期,會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澇災害。豐隆自小生長在赤水,親眼目睹過決堤時,洪水剎那間毀滅了整個村莊,他曾在爺爺的教導下,認真學習過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壩,防洪抗澇。
在高辛的汛期來臨前,豐隆從赤水家抽調了善於治水的子弟,把他們分派到各地駐守城池的軍隊裡,帶領着軒轅的士兵幫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維護堤壩。高辛百姓剛開始很排斥,可這幫軒轅士兵不殺人、不放火,幹活賣力,除了說的話聽不懂,別的和一般人沒啥兩樣。眼看着汛期就要來了,爲了地裡的莊稼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們無法拒絕人家的幫助。
軒轅軍隊雖然深入高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荊渡,通過船運,糧草物資的補給源源不斷,高薪的軍隊沒有辦法奪回被軒轅佔領的城池;但越往南氣候越悶熱潮溼,雨季也即將到來,雖然豐隆很適應潮溼的氣候,可有很多軒轅士兵不適應,軒轅也無法繼續攻打,兩軍只能僵持對峙。
小夭一直躲着顓頊,卻不可能躲開外面那場正在進行的戰爭,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結果,卻總會忍不住的打聽;“豐隆如今在哪裡?最近可有大戰?”
Z打趣她;“你仔細被人聽到,說你悔不當初,心心念念惦記着豐隆。”
小夭被Z弄的哭笑不得,撲上去要打Z,Z一邊躲,一邊故作正經的說;“現在豐隆是大將軍,前途不可限量,遠比我這小族長有權有勢,你倒是和我說句心實話,心裡可有後悔,豐隆還沒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見得沒有機會。”
小夭恨不得在Z的嘴上抓幾下,卻壓根抓不到,她咬牙切齒的說;“以前總聽說青丘公子反應機敏,言辭笑謔,我還傻傻的覺得,他們不是欺負你吧!如今我是後悔了,可不是因爲豐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發現你是個大壞蛋!”
Z湊到小夭身邊;“那怎麼纔算是好人,我讓你打一下?”
小夭扭頭,仰頭望着另一側的天;“不稀罕!”
Z轉到小夭面前;“那打兩下?”
“哼!”小夭扭着頭,看着另一邊的天空。
“三下?“
黃帝的笑聲突然傳來,小夭和Z忙站開了一些,黃帝咳嗽了兩聲,說道;“我來喝口水,你們繼續玩你們的。”
“誰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負我!”小夭臉色發紅,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給黃帝。
黃帝看着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負的好,Z不在時,你焉搭搭的,Z一來,又生氣了許多。”
小夭看了Z一眼,什麼也沒說。
仲夏來臨,高辛進入雨季,對軒轅和高辛的軍人而言,意味着暫時不用打仗。對Z而言,他爲“亡妻”服喪一年的喪期已滿,按照風俗,可以議親。
一日下午,Z去小月頂探望小夭時,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醫術筆記,剛好整理的累了,說道;“好啊!“
小夭跟着Z走出藥谷,Z招來了他的坐騎白鶴,請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爲就在小月頂走一走呢,你打算帶我去哪裡?“
Z笑而不語,白鶴載着他們飛掠在山峰間。
沒有多久,小夭看見了草凸嶺,雲霧繚繞,山峰陡峭。
白鶴停在潭水邊,小夭躍下白鶴,看着茅草屋說道;“有時候覺得冥冥中自有註定。“
Z拉着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彎下身子掬水玩,漫不經心的說;“你說啊!”
“漢水的民謠裡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個少年在聽得懂這句歌詞後,都會忍不住憧憬一下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子。我年少時也一樣,想着她該有花容月貌,性子溫柔嫺靜,會琴棋書畫,略懂烹飪和女紅,不沉默寡言,也不多嘴饒舌,會治家理事,進退得宜,最後還懂一些如何做生意,這樣也不至於我提起家族裡的事務時,她完全聽不懂.....”
小夭心裡一條條的和自己比對,臉色難看了起來。
“母親爲我選親時,詢問我有什麼想法,我就把我的憧憬告訴了母親。”
小夭期待的問;“你娘有沒有說你癡心妄想?”
Z含着笑說;“母親說‘這些都不難,除去姿容是天生的,別的那些,不要說是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家族,只要想讓女兒嫁的好,都會悉心栽培,難的是她是否會真心待你’。”
小夭靜靜想了一想,Z說的那些要求聽着很高,可的確不難滿足,畢竟Z要求的只是“會和略懂”沒有要求像他一樣聞名天下,驚才絕豔。
Z說;“可沒想到....我遇見了你!”
小夭皺鼻子,不屑的說;“遇見了又怎麼樣?反正我沒有花容月貌,不溫柔嫺靜,不會琴棋書畫,女紅一竅不通,倒是很精通如何毒死人,話多聒噪,自言自語都能說一兩個時辰,我不會穿衣打扮,不懂得如何治家,討厭交際應酬,更不會談生意....."
Z點點頭,“你的確是這樣!”
小夭鼓着腮幫子,手握成拳頭,氣鼓鼓的盯着地面。
“可是當我遇見你時,才明白不管以前想過多少,當碰到喜歡的那個人時,一切的條件都不在是條件。”Z溫柔的看着小夭,“你不嫺靜,可是我已經很靜了,正好需要聒噪好動的你;你不溫柔,一言不合就想動手,可你幫我洗頭,餵我吃藥時,無比細緻耐心;你不會琴棋書畫,但我都會,恰好方便我賣弄;你不懂女紅,但我又不是娶織女,一百個玉貝幣就可以買到大荒內最手巧的織女了;你不會做生意,我會,養你綽綽有餘;你不懂做生意,可有了你的聒噪,再過一千年,我和你也不怕沒話說,壓根不需要和你提起家族裡的事務,你懶於人情往來,我求之不得,因爲我巴不得把你藏在深宅,不要人看到,不要人搶去....”
小夭臉色好轉,歪頭看着Z。
Z微笑着說;“小夭,你剛纔說的很對,你的確不是花容月貌,你是.....”小夭的鼻子剛剛皺起,Z點了一下她的鼻頭,“縱世間萬紫千紅,都不抵你這一抹風流。”
小夭霎時間臉通紅,站起身要走;“真不知你今日發什麼瘋,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Z抓住小夭的手,不知何時,他們四周已是白霧繚繞,在瀰漫的白霧中,桃樹一株株拔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成花骨朵,開出了嬌豔的花。不過一會兒,千朵萬朵的桃花,繽紛的怒放着,燦如晚霞,絢如胭脂,微風過處,落葉繽紛。
小夭明知道這是Z結出的幻境,仍舊忍不住伸出手,去感受那繽紛絢爛。
Z說;“這裡是你爹爹曾經住過的地方。我今日到你來這裡,是想當着你爹孃的面告訴你,青丘塗山Z想求娶西陵玖瑤。”
小夭的身子僵住。
Z問;“小夭,你願意嫁給我嗎?’
當年,小夭和豐隆孤男孤女在密室議親,都沒覺得不好意思,現在卻是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即跑掉。她低聲嘟囔;“你想求娶,應該去問外祖父和顓頊。”
“我當然會和他們提,但在徵詢他們的意見前,我想先問你的。小夭,你願意嫁給我嗎?”
漫天桃花簌簌而落,猶如江南的雨,小夭好似看到了爹和娘,正含笑看着她。
“我願意!”小夭甩掉Z的手,逃進了茅屋,覺得臉頰滾燙,心砰砰直跳。在鏡子前照了照,如何飲了酒,整張臉都是酡紅色的,她雙手捂住臉頰,對鏡子裡的自己說;“真沒出息!”
晚上,顓頊來小月頂時,看到小夭也在,分外驚喜。
他笑對Z點點頭,坐到了黃帝下首,和小夭相對。
Z對黃帝和顓頊恭敬地行禮,說道;“我想求娶小夭,懇請二位陛下恩准。’
顓頊心裡咯噔一下,看向小夭,上一次豐隆求婚時,小夭滿面驚詫茫然,而現在,她低着頭,眉梢眼角三分喜,三分羞,還有四分是心甘情願。
顓頊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人都沒有夫人荒涼山頂,身還在,心卻飛了出去,穿行在漫長的光陰中,看着一幕幕的過去――
因爲小時候的經歷,他早慧早熟,偶爾也會享受逢場作戲的魚水之歡,可是一顆冷硬的心從未動過,被人調侃的問究竟想要個什麼樣的女人時,他總會想起小時候,小夭抱着他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永遠陪着你”!
陪着小夭,從瑤池回來的那一夜,他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眼前全是小夭,小時候的她,現在的她,身着男裝的小夭,身着女的小夭,不管哪個她,都讓他時而歡喜,時而心酸,他不是毛頭小夥子,很清楚發生了什麼。
可是,他能怎麼辦?一個連睡覺的屋子都是別人賜予的人有什麼資格?一個朝不保夕,隨時會被人刺殺的人有什麼資格?
他一直記得,姑姑送小夭去玉山時,他懇求姑姑留下小夭,誠心誠意的應諾“我會照顧小夭,不怕牽累”。姑姑卻微笑着說;“可是你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更沒有能力保護她,只是不怕可不夠”!
他曾立志,要快長達,等能照顧好小夭時,就去玉山接她,可幾百年過去了,她再次回到他身邊時,他依舊沒有能力照顧她,只能告訴自己:你連保護她都做不到,你沒有資格!
那是,小夭對Z有心動,卻還沒有情,對豐隆則完全無意,可因爲那些男人是塗山氏,是赤水氏,每一個都比他有資格。所以,他一半是退讓,一半是利用,由着他們接近小夭。
軒轅城中,危機四伏,Z萬里迢迢而來,小夭卻和Z鬧翻了,壓根兒不肯見Z。
軒轅山上,他抓住小夭的天馬繮繩,請她去見Z。這一輩子,他曾被很多人羞辱過,可從沒有爲自己感到過羞恥,但那一次,他覺得羞恥和屈辱。
小夭不僅見了Z,還和Z在屋裡待了一個通宵,他在冰寒刺骨的誰裡浸泡了一夜,可他洗不去心上的痛苦,也洗不去自己的羞恥和屈辱。他想衝進去,把Z趕走,可他知道不行,樑府邸前,小夭用身體保護他的一幕就在眼前,他沒有資格!
那一次,他如願得到了豐隆和Z的鼎力支持,做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選擇神農山,放棄軒轅山。當他放浪形骸、醉酒吃藥,和樑他們一起半瘋半癲、哭哭笑笑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並不是在做戲,他是真的很痛苦,在麻痹和宣泄,因爲他清楚地知道,他放棄的不僅僅是軒轅山,還有他的小夭!
來到神農山,Z和小夭的交往越來越頻繁,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只做兄長!只要兩個人都活着,只要小夭快樂,別的都不重要!
那一天,小夭從青丘回來,軟倒在他懷裡,一口血吐在他衣襟上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在被一刀刀凌遲。
小夭爲Z重病,臥榻不起,他夜夜守着她。無數個深夜,看着她在昏睡中哭泣,他痛恨得到卻不珍惜的塗山Z,可更痛恨自己。
黃帝巡視中原,軒轅上下人心惶惶,王叔和他已經徹底撕破了臉。他站在一個生死關口,上一步乾坤在握、俯瞰天下,下一步則一敗塗地、粉身碎骨,連馨悅都開始和他有意地保持距離,小夭卻在最微妙的時刻,同意嫁給豐隆。
一夕之間,四世家全站在了他這一邊。雖然小夭一直笑着說“豐隆是最適合的人選”,可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爲了他,縱然小夭因爲Z心灰意冷,也不會同意嫁給豐隆。
豐隆和小夭的婚期定了,他心內有頭躁動的猛獸在咆哮,爺爺語帶勸告地說:“小夭想要平靜安穩的生活,用你的權勢守護她一生安寧,纔是真正對小夭好。”
爲了小夭嗎?他緊緊地勒住了猛獸,不讓它跑出來。
小夭出嫁那日,他在小月頂的鳳凰林內坐了一夜,鳳凰花隨風搖曳,鞦韆架完好如新,那個賞花、盪鞦韆的人卻走了。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豐隆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靜,他可以守護她一輩子,只要他在一日,豐隆絕不敢輕慢小夭一分。
可是,當小夭逃婚的消息傳來時,滿天的陰翳剎那全散了,他竟然忍不住歡喜地在鳳凰林內大叫大笑。
顓頊微笑着看向身周,黃帝和Z都在看着他,顯然黃帝已經答應,只等他的答覆了。
小夭擡起了頭,看向他,眼含期冀。
顓頊微笑着對Z說:“你讓族中長老去和西陵族長提親,把親事定下來吧!”
Z懸着的心放下,躬身行禮,真心實意地說:“謝陛下。”
年末,塗山氏、西陵氏一起宣佈塗山族長和西陵玖瑤定親。
大荒內,自然又是沸沸揚揚,但Z和小夭都不會去理會。
親事定下後,就是商議婚期了。
Z想越快越好,看着Z長大的鉞長老笑着打趣:“你自小就從容有度,不管做什麼都不慌不忙,怎麼現在這麼急躁?”
Z說道:“別人看着我着急,可其實,我已經等了幾十年了。”
鉞長老也知道Z對小天情根深種,不再取笑他,呵呵笑道:“彆着急,這事也急不來!族長和西陵小姐的婚禮名義上是續娶,依照禮儀來說不該越過了那個女人,可族長捨得嗎?就算族長捨得,老頭子我也不答應!婚禮倒罷了,以我們塗山氏的能力,一年的準備時間足夠了。可你算算.屋子要不要重建?傢俱器物要不要重新置辦?要不要爲西陵小姐開個藥園子?反正照我的意思,但凡那個女人住過、用過的都拆了、扔了,一切按照族長和西陵小姐的喜好重新弄過。這可是個大工程,也是個精細活,族長,真急不來!”
Z不吭聲,鉞長老說的話很有道理,明媒正娶,本該如此。
鉞長老說:“就是因爲知道族長在意西陵小姐,我這個過來人才提醒你,一輩子一次的事,千萬別因爲一時心急,留下個一輩子的遺憾。”
Z頷首:“鉞長老說的是。”
鉞長老笑道:“不過,族長放心,以塗山氏的財力,全力準備,不會讓族長久等,到時,保管族長滿意。”
Z不好意思地說:“關鍵是要小夭喜歡。”
鉞長老大笑:“好!我一定把西陵小姐的喜好都打聽清楚。”
黃帝詢問小夭對婚期的想法。
小夭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醫師,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想等編篡醫書的事情有了眉目後,再確定婚期。”
黃帝說:“這可不是兩三年的事,你確定嗎?”
小夭點點頭:“《神農百草經》在我手裡已經四百多年,它救過我的命,我卻從沒有爲它做過什麼,或者說,我想爲那位遍嘗百草、中毒身亡的炎帝做點什麼。他耗費醫生心血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該只成爲幾個醫師換取錢財名望的工具。”
黃帝嘆道:“小夭,你一直說你不像你娘,其實,你和你娘很像!”
小夭皺着眉頭:“我不像她!”
黃帝笑道:“好,不像,不像!”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聽到小夭對婚期的決定,笑到:“很好。”
也許因爲和Z定親了,小夭開始意識到,她在小月頂的日子有限,和顓頊相聚的時光並不是無限;也許因爲軒轅和高辛的戰爭雖然互有傷亡,可並沒有小夭認識的人死亡,如果不去刻意打聽,幾乎感受不到萬里之外的戰爭,小夭不再躲避顓頊。
兩人之間恢復了以前的相處,每日傍晚'顓頊會來,和小天說笑,消磨一段時光。
寒來暑往,安寧的日子過得分外快,不知不覺中,八年過去了。
不管是巫王,還是小夭,都沒有找到解除情人蠱的方法。
小夭雖然有些失望,可並不在意,這個蠱在她身上已經八十來年了,似乎早已習慣,實在緊張不起來。
Z卻很在意,每次解蠱失敗時,他的失望都難以掩飾。
小夭笑嘻嘻地安慰他:“那個心意相通沒那麼‘親密’了,實際只是相柳能感覺到我的一些痛苦,我完全感受不到他,這根本算不得心意相通。”
其實,Z並不是在意小夭和相柳“心意相通”,他不安的是“命脈相連”,可這種不安,他沒有辦法講給小夭聽,只能任由小夭誤會他的“在意”。
一日,小夭從醫館出來,一邊走,一邊和苗莆說話。
天色將黑,大街上都是腳步匆匆的歸家人,格外熱鬧。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爲什麼,小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錦衣男子。她一直盯着男子,男子卻沒看她,兩人擦肩而過,男子徑直往前走了,小天卻漸漸地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張望。
苗莆奇怪地問:“小姐看到什麼了?”
小夭怔怔站了會兒,突然跑去追,可大街上,熙來攘往,再找不到那個男子。她不肯罷休,依舊邊跑,邊四處張望。
苗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邊寸步不離地追着小夭,一邊問:“小姐在找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小夭倒不是騙苗莆,她是真不知道。
無頭蒼蠅般地亂轉了一圈,正準備離開,突然看到陰暗的巷子裡,一扇緊閉的門上有離戎族的地下賭場的標記。
小夭走到門前,靜靜看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竟然敲了敲門。
“小姐想賭錢?”苗莆問。
“隨便看看。”
地下賭場只對熟客開放,守門的侍者想趕小夭走,苗莆拿出一個令牌晃了晃,侍者竟然恭敬地行了一禮,將兩個狗頭面具遞給苗莆。
小夭戴上面具,在賭場裡慢慢地逛着。
大概因爲天才剛黑,賭場裡的人並不算多,小夭走了一大圈後,要了幾杯烈酒,坐在角落裡,默默地喝着。苗莆看出來她有心事,也不出聲打擾,安靜地陪在―旁。
夜色漸深,賭場裡越來越熱鬧,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夭又看到了那個錦衣男子,因爲戴了面具,他變得狗頭人身,可小夭依舊認出了他。
小夭急急地追了過去,燈光迷離,衣香鬢影,跑過好幾條長廊,好幾層臺階,終於追到了錦衣男子。
錦衣男子站在一面半圓形的琉璃牆邊,也不知道離戎族用了什麼法術,琉璃牆外就是星空,漫天星斗璀璨,流星時不時墜落,讓入覺得就站在天空中。
錦衣男子含笑問:“你追了我這麼久,所爲何事?”
小夭遲疑着問:“你不認識我嗎?”
“我應該認識你嗎?”
小夭摘下了面具。
錦衣男子仔細瞅了幾眼,吹了聲口哨:“如果我認識你,應該不會忘記!抱歉!”他說完,就要離開。
小夭一把抓住了他:“相柳!我知道是你,你別裝了!”
錦衣男子想甩開小夭,可小夭如章魚一般難纏,就是不放開,錦衣男子似有些不耐煩:“再不放開,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你不客氣啊!反正我痛了,你也別想好受!”
錦衣男子嘆了口氣,摘下面具,徐徐回過身,漫天星光下,他的面容漸漸變幻,露出了真實的五官。
小夭盯着他,笑了起來,眼中盡是得意。
相柳無奈地問:“西陵姑娘,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我……”小夭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張口結舌了一會兒,說道:“幫我解掉蠱,條件你提!”
相柳笑:“半個時辰前,塗山Z剛對我說過這句話。”
“你來這裡是和Z見面?”
“準確地說是塗山Z約我談點生意。”
小夭明白了,肯定是Z看她解不了蠱,只好去找相柳談判,“你答應Z了嗎?”
“他給的條件很誘人,我非常想答應,但不是我不想解掉蠱,而是我真的解不掉!
“你騙人!當年你幫顓頊解了蠱,怎麼可能現在解不了?”
相柳嘖嘖嘆氣,搖着頭說:“你真應該讓塗山Z教教你如何和人談生意,談生意可不是吵架,尤其是有求於人時,更不能隨意指責對方,你的目的是讓我幫你,不是激怒我。”
小夭瞪着相柳:“你明明就是騙人!”
“你覺得我會撒這麼拙劣的謊言嗎?塗山Z可比你聰明得多,虛心詢問的是,爲什麼以前能解,現在卻不能解了’。”I
“爲什麼?”
“蠱蟲是活物。此一時.彼一時!難道你能打死剛出生的小老虎,就代表着你也能打死上千年的虎妖嗎?”
小夭覺得相柳說得有點道理,可又覺得他並沒完全說真話。悻悻地說:“我是不行,可你也不行嗎?”
“你不相信我,何必問我?”
小夭不吭聲,沉默了一瞬,問:“你來軹邑就是爲了見Z嗎?什麼時候離開?”
“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已經離開了。”
小夭才反應過來,她一直拽着相柳的胳膊,幾分羞赧.忙鬆開了。
“Z呢?他還在賭場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幽暗的長廊:“一直在你身後。”
Z走過來,握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想叮囑相柳小心,儘早離去,可又說不出口,只能沉默。
相柳掃了一眼Z和小夭交握的手,對Z微笑着說:“告辭!”說完,立即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人就隱入了黑暗中。
Z對小夭說:“我和相柳談完事,爲了避人耳目,各自離開,可我看到你竟然在,就跟了過來,順便把苗莆引到了別處。”
小夭不想再提起相柳,搖了搖Z的手,笑道:“我可沒介意這個,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走吧,我還沒吃晚飯呢!”
兩人攜着手,並肩而行。小夭說:“別再擔心蠱的事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解決。”
“好!”Z頷首答應了,心裡想着,既然蠱無法可解,唯一慶幸的就是顓頊和小夭感情很好,如果有朝一日.真到了那一步。顓頊應該會爲了小夭,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