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Z回到了青丘,他命僕役不要驚動奶奶,他就在外宅歇息,等明日奶奶起身後,再去拜見奶奶。
Z惦記着顓頊和豐隆的事,顧不上休息,見了幾個心腹,瞭解了一下這幾十年的事,忙完後已是後半夜。
他睡了兩個時辰就起來了,洗漱後,去內宅見奶奶。
太夫人居中,坐在榻上,篌、篌的夫人藍枚、防風意映站立在兩側。
Z看到太夫人,快走了幾步,跪在太夫人面前:“奶奶,我回來了。”
太夫人眼中淚光閃爍,擡手示意Z起來:“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爲熬不到見你了。”
Z看太夫人氣色紅潤,精神也好,說道:“奶奶身子好着呢,怎麼可能見不到孫兒?”
太夫人把Z拖到她身畔坐下,說道“瘦了,太瘦了!可要好好養一養了,別讓我看着心疼!”
Z笑道:“孫兒一定多吃,胖到奶奶滿意爲止。”
太夫人笑着點頭。
Z和大哥、大嫂見禮寒暄後,太夫人指着意映說:“你該給意映也行一禮,這幾十年,她可幫你操勞了不少!”
Z客氣地對意映行禮,卻什麼話都沒說,起身後,對太夫人道:“我有話想和奶奶說。”
太夫人說:“我也正好有話和你說。”
太夫人看了看篌、意映,說道:“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和Z兒好好聚聚。”
篌、藍枚、意映依次行禮後,都退了出去。
Z跪下:“我想盡快取消我和意映的婚約,求奶奶准許。”
太夫人沒有絲毫驚詫:“我就知道你會說這事,我也告訴你,不可能!”
Z求道:“我對意映無情,意映對我也無意,奶奶爲什麼就不能允許我們取消婚約呢?”
“我只看出你對意映無情,沒看出意映對你無意!”
Z磕頭“我已經心有所屬,求奶奶成全!”
太夫人長嘆了口氣:“傻孩子,你以爲情意能持續多久?日復一日,天長地久,不管再深的情意都會磨平,到最後,都是平平淡淡!其實,夫妻之間和生意夥伴差不多,你給她所需,她給你所需,你尊重她一分,她尊重你一分,一來一往,細水長流地經營。”
“奶奶,我絕不會娶意映!”
“如果你是篌兒,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隨你便!可你是未來的塗山族長,族長夫人會影響到一族興衰!意映聰慧能幹,防風氏卻必須依附塗山氏,又牽制了她,相信奶奶的判斷,防風意映會是最適合的族長夫人!爲了塗山氏,你必須娶她!”
Z說道:“我並不想做族長,讓大哥去做族長……”
“孽障!”太夫人猛地一拍案,案上的杯碟全震到了地上,熱茶濺了Z滿身。太夫人揉着心口,說道:“六十年了!我花費了六十年心血調·教出了最好的塗山族長夫人,我不可能再有一個六十年!”
Z重重磕頭,額頭碰到地上碎裂的玉杯晶盞,一片血肉模糊:“如果奶奶不同意退婚,那麼我只能離開塗山氏。”
太夫人氣得身子簌簌直顫,指着Z,一字一頓地說:“你如果想讓我死,你就走!你不如索性現在就勒死我,我死了,你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再沒有人會管你!”
Z重重地磕頭,痛苦地求道:“奶奶!”
太夫人厲聲叫心腹婢女:“小魚,讓這個孽障滾!”
小魚進來,對Z道:“請公子憐惜一下太夫人,讓太夫人休息吧!”
Z看太夫人緊按着心口,臉色青紫,只得退了出來。
可他走出屋子後,並未離去,而是一言不發地跪在了院子裡。
婢女進去奏報給太夫人,太夫人閉着眼睛,恨恨地說:“不用管他!去把所有長老請來!”
Z在太夫人的屋子外跪了一日一夜,太夫人不予理會,讓長老按照計劃行事。
待一切安排妥當,太夫人派人把篌、藍枚、意映都請來。
Z久病初愈,跪了那麼久,臉色慘白,額上血痕斑斑,樣子十分狼狽,篌和意映看到Z的樣子,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
意映走進屋內,見到太夫人,立即跪下,抹着眼淚,爲Z求情。
太夫人看人都到齊了,對小魚說:“把那個孽障叫進來!”
Z在侍者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意映忙走過去,想幫Z上點藥,Z躲開了,客氣卻疏遠地說:“不麻煩小姐!”
意映含着眼淚,委屈地站到了一旁,可憐兮兮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一言不發,冷冷地看着小魚幫Z把額上的傷簡單處理了。
太夫人讓篌和Z坐,視線從兩個孫子臉上掃過,對他們說道:“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三日後舉行典禮,正式宣佈Z兒接任塗山氏的族長。事情倉促,沒有邀請太多客人,但黃帝、俊帝、赤水、西陵、鬼方、中原六大氏都會派人來觀禮,已經足夠了。”
Z和篌大驚失色,誰都沒想到太夫人竟然無聲無息地安排好了一切,連觀禮的賓客都請好了。
Z跪下,求道:“奶奶,族長的事還是過幾年再說。”
太夫人怒道:“過幾年?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你爹剛出生不久,你爺爺就走了,我不得不咬牙撐起一切,好不容易看着你父親娶妻,接任了族長,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喘口氣了,可那個孽障居然……居然走在了我前面!那一次我差點沒撐下去,幸虧你娘撐起了全族……我麼兩個寡婦好不容易拉扯着你們長大,你娘一點福沒享,就去找那個孽障了。我日盼夜盼,終於盼到你能接任族長,你卻又突然失蹤!等了十年才把你等回來,沒讓我太平幾年,你有昏睡不醒,你覺得我還能被你折騰多久?”
太夫人說着說着,只覺一生的辛酸悲苦全涌到了心頭,一生好強的她也禁不住淚如雨下。
篌、藍枚、意映全跪在了她面前,太夫人擦着眼淚,哭道:“我不管你們都是什麼心思,反正這一次,塗山Z,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接任族長之位。”
Z不停地磕頭,哀求道:“奶奶,我真的無意族長之位!哥哥爲長,何不讓哥哥接任族長呢?”
太夫人泣道:“孽障!你是明知故問嗎?有的事能瞞過天下,卻瞞不過知情人,你外祖父是質系納弦蝗巫宄ぃ秩緗質系淖宄な悄愕那拙司耍愕耐庾婺甘淺嗨系拇笮〗悖嗨宄さ牡漲滋媒悖蠖礎悄芡怏舐穡俊
太夫人揉着心口,哭叫着問:“孽障,你告訴我!赤水、西陵、中原六氏能同意你不做族長嗎?”
Z磕着頭說:“我可以一個個去求他們,求他們同意。”
太夫人哭着說:“塗山氏的所有長老也只認你,你以爲我不知道這些年你揹着我做的事嗎?你折騰了那麼多事,哪個長老同意你不做族長了?”
Z無法回答,只能磕頭哀求:“奶奶,我真的無意當族長,大哥卻願意當族長!”
太夫人看着榻前跪着的兩個孫子,聲音嘶啞地說:“族長要族內敬服,天下認可,才能是真正的一族之長,不是誰想做就能做!”
“篌兒,你過來!”太夫人對篌伸出雙手,篌膝行到太夫人身前。
太夫人把篌拉起,讓他做到自己身邊:“篌兒,奶奶知道你才幹不比Z兒差,可是族長關係到一族盛衰,甚至一族存亡。如果你做族長,九個長老不會服氣,塗山氏內部就會分裂。到時,你也得不到外部的支持,赤水氏和質匣崬ΥΦ竽涯悖蛔逍慫ヒ複誦量嗑蛔逅ネ鋈粗皇巧材恰!
太夫人抱着篌,哀哀落淚:“你爹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就是求我一定要照顧好你,這麼多年,奶奶可有薄待你一分?”
篌回道:“奶奶一直待孫兒極好,從無半點偏頗。”所以這麼多年,他本有機會強行奪取族長之位,可終究是不忍心殺害從小就疼愛他的奶奶,只能僵持着。
太夫人撫着篌的頭:“你爹臨死前,放不下的就是你。不管你有多恨你娘,可她終究沒有取你性命,而是撫養你長大了,給你請了天下最好的師傅,讓你學了一身本事。你骨子裡留着塗山氏的血,難道你就真忍心看到塗山氏衰落,讓我死不瞑目嗎?”
篌神情哀傷,跪下,重重磕頭:“奶奶身體康健。”卻始終不承諾不去爭奪族長之位。
Z也重重磕頭:“求奶奶把三日後的儀式取消,我不想做族長。”也始終不答應接任族長。
太夫人看着孫子,傷心、憤怒、絕望全涌上了心頭,只覺氣血翻涌,一口腥甜猛地嘔了出來,濺到篌和Z身上。
篌和Z都驚駭地躍起,去扶太夫人。太夫人已是面如金紙、氣若懸絲,Z要給太夫人輸入靈力,篌狠狠打開了他:“我來!”
Z知道他靈力比自己深厚,也不和他爭,按壓奶奶的穴位,幫奶奶順氣。
意映和藍枚忙着叫:“醫師、醫師!”
平日照顧太夫人的女醫師蛇莓兒跑進來,看到Z和篌身上的血跡,臉色變了變,上前給太夫人餵了一顆龍眼大的丸藥,太夫人的氣息漸漸平穩。
Z和篌都稍稍放下心來,篌對太夫人說:“奶奶,三日後的儀式取消吧!您的身子最緊要。”
Z也說:“是啊,先養好身子。”
太夫人苦澀地笑:“我也不瞞你們了,我的壽命最多隻剩下一年。”
Z和篌都不相信,看向醫師。
醫師蛇莓兒道:“太夫人說的是實情,最多一年。”
篌激動地叫了起來:“不會、不會!這幾十年奶奶的身體一直很好,一定有辦法醫治。”
太夫人虛弱地說:“Z昏迷後,我猜到你必定不會安分。我一個寡婦能撐起整個塗山氏,也不是好相與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孫兒,我必定已經除了你,可你是我抱在懷裡疼大的親孫兒。因爲你娘疼Z兒多,我一直更偏疼你,你就是我的心頭肉,我捨不得動你,又打消不了你的野心,那我只能打點起精神,守住祖祖輩輩的基業。爲了有精神和你們這幫小鬼頭周旋,我讓蛇莓兒給我施了蠱術,你們看我這幾十年精神足,那是因爲體內的蠱蟲在支撐着。”
篌和Z都神色大變。Z因爲小夭,私下蒐集了不少蠱術的資料,楠楠說:“這是禁忌的咒術。”
篌問:“沒有破解的方法嗎?”
蛇莓兒說:“如今蠱蟲反噬,已無力迴天。”
篌着急地問:“反噬?反噬是什麼?”
蛇莓兒回道:“禁忌的咒術往往能滿足人們的某個心願,可在臨死前都要遭受極其痛苦的反噬,先要承受蠱蟲鑽噬五臟的痛苦,直至全身精血被體內的蠱蟲吞食掉,最後屍骨無存。”
Z看着奶奶,淚涌到了眼睛裡,篌也淚溼雙眸:“奶奶、奶奶,你、你……何苦?”
太夫人笑:“我何苦?還不是因爲你們兩個孽障!縱使萬痛加身,屍骨無存,只要能保住塗山氏平安,我就死得無愧於塗山氏的列祖列宗……”太夫人的說話聲突然中斷,她痛苦地蜷縮起身子,篌和Z忙去扶她。
太夫人痛苦地對蛇莓兒說:“都出去,讓他們……出去!”
蛇莓兒對篌和Z說:“太夫人一生好強,不願人看到她現如今的樣子……若你們真心尊敬長輩,就都出去吧!”
篌和Z看着已經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的奶奶,對視一眼,都向外退去。藍枚和意映也忙隨着他們快速走了出去。
“啊――啊――”屋子內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苦叫聲。
篌和Z都憤怒地瞪着對方,可聽到奶奶的慘叫聲,又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就是因爲他們,他們至親的親人竟然要承受蠱蟲吞噬血肉的痛苦。
太夫人的心腹婢女小魚走了出來,對他們說;“兩位公子,都回去吧!如今太夫人每日只需承受一個時辰的痛苦,神志還清醒,再過一段日子,痛苦會越來越長,神志會漸漸糊塗。剛纔太夫人說最多還能活一年,很有可能,只是半年。”
小魚眼中淚花滾滾,聲音哽咽:“幾百年來,我跟在太夫人身邊,親眼看到太夫人爲了塗山氏,爲兩位公子付出了什麼。如果兩位公子真還有一絲一毫的孝心,只求兩位公子爲了整個塗山氏,成全老夫人的心願,讓老夫人能在神志清醒時,親眼看到族長繼位,死能瞑目,也就算這場痛苦沒有白白承受。”
小魚說完,擡手,示意他們離開。
篌猛地轉身,向外衝去,一聲長嘯,縱躍到坐騎上,騰空而起,半空中傳來他痛苦憤怒的吼叫聲。
Z一言不發,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着,走出了塗山府,走到了青丘山下。
坐騎狸狸飛落到他身旁,親熱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好似在問他想去哪裡,Z茫然地看着狸狸,他不知道能去哪裡。本以爲只要走出青丘,就能天高海闊,長相廝守,可原來他根本走不出青丘。
Z回身望向青丘山――
塗山氏的宅邸依着青丘山的山勢而建,從上古到現在,歷經數十代塗山族長的修建,佔地面積甚廣,大大小小几十個園子。夕陽映照下,雕欄玉砌、林木蔥蘢、繁花似錦,一切都美輪美奐。
他願意割捨這一切,卻割不斷血脈。
天漸漸黑了,Z依舊呆呆地站在山下。
轟隆隆的雷聲傳來,大雨嘩嘩而下,驚醒了Z,他對狸狸說:“去神農山!”
――――
小夭已經睡下,半夜裡被驚雷吵醒。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打在屋頂上,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小夭臥聽了會兒風雨,迷迷糊糊正要睡過去,突然聽到幾聲鶴鳴,她披衣坐起,打開了門。
天地漆黑一片,風捲着雨,撲面而來,寒氣襲人。
小夭裹着披風,提着燈張望,一會兒後,看到兩個黑黢黢的人影過來。
小夭驚疑不定:“Z?是你嗎?”
人影走近了,一個是瀟瀟,披着斗篷,戴着斗笠;另一個真是Z,他全身上下溼透,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發冠也不知道掉哪裡去了,頭髮散亂地貼在臉上,襯得臉色煞白。
瀟瀟說:“侍衛說有人闖入紫金宮,我見到Z公子時,他就是這般樣子,殿下讓我送他來見王姬。”
瀟瀟說完,行了一禮,悄悄離去。
“Z,你……先進來!”小夭顧不上問Z爲何深夜來神農山,推着Z進了屋子。
小夭讓Z坐到薰爐旁,幫他把頭髮擦乾,看他額頭上都是細密的傷痕,小夭撫着傷痕,輕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Z猛地把小夭緊緊抱住,在雨水裡泡久了,他的身體寒如冰塊。
小夭默默地依在他懷裡。
半晌後,Z說:“奶奶用了禁忌的蠱咒術,已經被蠱蟲反噬。”
蠱蟲反噬,命不久矣。小夭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Z,輕輕地撫着Z的背。
Z說:“奶奶要我三日後接任族長,我沒有辦法再拒絕了。”
小夭道:“我明白。”
“我本來打算,不管奶奶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現在……對不起!”
“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小夭嘆息,她不是不難過,可如果Z連奶奶的命都不顧,自私地選擇離開塗山氏,和她在一起,那他也就不是小夭喜歡的Z了。”
這一夜,Z沒有回青丘。
這一夜,篌也沒有回去歇息,藍枚早已習慣,壓根兒不敢聲張,半夜裡,它悄悄化作狐狸,溜去查探防風意映,發現防風意映也不知去向。六十年來,已經不是第一次篌和意映同時不知去向,藍枚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泣了半晚,並不是爲篌的不歸傷心,而是因爲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恐懼害怕。
――――
第二日,晌午過後,Z和篌纔回到青丘。
太夫人叫Z和篌去見她。
太夫人靠坐在榻上,面色看着發黃,可因爲收拾得整潔利落,給人的感覺一點不像是將死之人。
太夫人問Z:“你可想好了?”
Z跪下,說道:“孫兒願意接任塗山氏族長之位。”
太夫人脣角露了一點點笑意,她看向篌:“你可想好了?”
篌跪下,說道:“孫兒永不爭奪族長之位。”
太夫人緊緊地盯着他:“你可願意在先祖靈位前發下血誓?永不爭奪族長之位,永不傷害Z。”
篌沉默了一瞬,說:“孫兒願意!”
太夫人長長地吐了口氣,一邊欣喜地笑着,一邊用手印去眼角的淚:“我總算沒有白疼你們兩個!”
篌和Z磕頭,異口同聲地說:“孫兒讓奶奶受苦了!”
太夫人說道:“待會兒就讓長老去準備祭禮,明日先到先祖面前,篌兒行血誓之禮。”
篌恭順地應道:“是。”
太夫人讓他們起來,左手拉着篌,右手拉着Z,左看看、右看看,滿臉笑意,嘆道:“就算死,我也死得開心啊!”
Z看着篌,自從回到塗山家,他嘗試了很多方法,想化解篌和他之間的仇怨,可篌從不接受,篌竟然真的能爲奶奶放下仇恨?
從太夫人屋內出來後,篌腳步匆匆,Z叫道:“大哥。”
篌停住了步子,Z問:“你真的願意?”
篌冷笑:“你能爲了奶奶捨棄想要的自由,我爲什麼不能爲奶奶捨棄一點野心?”
一瞬間,Z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Z道:“既然大哥明知道我並不想要族長之位,爲什麼幾十年前不肯配合我?我當年就告訴過大哥,我不願做族長,我也不恨你,如果大哥肯配合我,早已經順利接任族長。”
篌譏嘲地笑起來:“我想要的東西自己會去爭,不需要高貴完美的Z公子施捨!你爲什麼不來複仇?是不是原諒了我,能讓你覺得比我高貴?是不是又可以高高在上,憐憫地看着我這個被仇恨扭曲的人?”
篌一步步逼到Z眼前,Z被逼得步步後退,說不出話來。
篌抓住了Z的肩膀,利器大得好似要捏碎Z:“你爲什麼不來複仇?我寧願你來複仇,也不願看到你這假仁假義的虛僞樣子!爲什麼不恨我?看看你身上噁心的傷痕,看看你噁心的瘸腿,連你的女人都嫌棄你,不願意要你,你真就一點不恨嗎?來找我報仇啊!來報仇啊……”
Z抓住了篌的手,叫道:“大哥,我真的不恨你!”
篌猛地推開了Z:“爲了奶奶,我們做好各自分內的事就行了,不需要哥哥弟弟的假親熱,反正該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是賤婢所生,和高貴完美的你沒法比。”
Z揉着痠痛的肩膀,看着篌揚長而去,心裡終於明白,他和篌之間真的不可能再像當年一樣兄友弟恭了,也許現在奶奶犧牲自己換來的兄弟各司其職、不自相殘殺,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
兩日後,塗山氏舉行了一個不算盛大卻非常隆重的族長繼位儀式。
黃帝、俊帝、四世家、中原六大氏,都來了人觀禮。俊帝派來觀禮的使者是大王姬和蓐收,小夭不禁暗自謝謝父王,讓她能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青丘,觀看Z一生中的盛典。
也許因爲九尾狐都是白色,所以塗山氏也很尊崇白色,祭臺是純白色,祭臺下的白玉欄杆雕刻着神態各異的九尾狐。
Z穿着最正式的華服,先祭奠天地和祖先,再叩謝太夫人,最後登上祭臺,從長老手中接過了象徵塗山氏財富權勢的九尾狐玉印。兩位長老把一條白色的狐皮大氅披到了Z身上,這條狐皮大氅據說是用一萬隻狐狸的頭頂皮所做,象徵着九尾狐是狐族之王,表明塗山氏可統御狐族。
鼓樂齊鳴,長老宣佈禮成。
Z轉身,走到祭臺邊,看向祭臺下的塗山氏子弟。
在他的身後,一隻巨大的白色九尾狐出現,九條毛茸茸的尾巴,像九條巨龍一般飛舞着,幾乎鋪滿了整個天空,彰顯着九尾狐強大的法力和神通。
這樣的吉兆並不是每任族長繼位都會出現,所有塗山氏子弟情不自禁地跪倒,對Z叩拜。就連太夫人也跪下了,含着眼淚,默默祝禱:“願先祖保佑塗山氏世代傳承、子孫昌盛。”
在塗山氏子弟一遍遍的叩拜聲中,站在白色祭臺上的Z顯得十分遙遠。
小夭有些茫然,從這一刻起,Z必須揹負起全族的命運!他,再不是她的葉十七了。
慶祝的宴飲開始,小夭喝了幾杯酒後,藉口頭暈,把一切扔給蓐收,自己悄悄離開,沿着山間小道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幽靜的小道,曲曲折折,時而平整,時而坑坑窪窪,看不到盡頭所在,就像人生。
小夭不禁苦笑起來,她害怕孤獨,總不喜歡一個人走路,可生命本就是一個人的旅途,也許她只能自己走完這條路。
腳步聲傳來,小夭回過頭,看見了防風邶。
一瞬間,她的心撲通撲通狂跳,竟然不爭氣地想逃跑,忙又強自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說:“剛纔觀禮時,沒看到你。”
防風邶戲謔地一笑:“剛纔你眼睛裡除了塗山Z還能看到誰?”
他的語氣活脫脫只是防風邶,小夭自然了許多,不好意思地說:“來觀禮,不看塗山Z,難道還東張西望嗎?”
兩人沿着山間小道並肩走着,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顯得空山越發幽靜。
防風邶說:“聽小妹說Z不願做族長,他爲了取消和防風氏的婚約,在太夫人屋前跪了一日一夜。如果他真能不做族長,以小妹的性子,很有可能會想個法子,體面地取消婚約,可現在Z做了族長,小妹熬了多年的希望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棄。”
邶看向小夭:“本以爲希望就在眼前,卻轉瞬即逝,你難過嗎?”
小夭:“肯定會有一些難過,不過,也許因爲我這人從小到大倒黴習慣了,不管發生再好的事,我都會下意識地準備着這件好事會破滅;不管聽到再感動的誓言,我都不會完全相信,所以也不是那麼難過。”畢竟,連至親的孃親都會爲了大義捨棄她,這世間又有誰真值得完全相信呢?
防風邶輕聲地笑:“這性子可不怎麼樣,不管再歡樂時,都在等待着悲傷來臨。”
小夭笑:“所以纔要貪圖眼前的短暫歡樂,只有那纔是真實存在的。”
防風邶停住了腳步,笑問:“王姬,可願去尋歡?”
“爲什麼不去?”
防風邶拇指和食指放在脣邊,打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一匹天馬小跑着過來,防風邶翻身上馬,把手伸給小夭,騎到了天馬上。
防風邶駕馭者天馬去了青丘城,他帶着小夭走進離戎族開的地下賭場。
小夭接過狗頭面具時,讚歎道:“看不出來啊,狗狗們居然把生意做到了塗山氏的眼皮子底下。”
防風邶給她後腦勺上來了一下:“你不怕得罪離戎族,我可是怕得很。”
小夭戴上面具,化作了一個狗頭人身的女子,朝他齜了齜狗牙,汪汪叫着。
防風邶無奈地搖搖頭,快步往裡走:“離我遠點!省得他們羣毆你時,牽連了我!”
小夭笑嘻嘻地追上去,抓住防風邶的胳膊:“偏要離你近!偏要牽連你!”一邊說,一邊還故意汪汪叫。
防風邶捂住小夭的“狗嘴”,求饒道:“小姑奶奶,你別鬧了!”
防風邶是識途老馬,帶小夭先去賭錢。
小夭一直覺得賭博和烈酒都是好東西,因爲這兩樣東西能麻痹人的心神,不管碰到多不開心的事,喝上幾杯烈酒,上了賭檯,都會暫時忘得一乾二淨。
防風邶做了個六的手勢,女奴端了六杯烈酒過來。防風邶拿起一杯酒,朝小夭舉舉杯子,小夭也拿起了一杯,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先各自喝乾了三杯烈酒。
小夭笑着去賭檯下注,防風邶也去玩自己的了。
小夭一邊喝酒,一邊賭錢,贏了一小袋子錢時,防風邶來找她:“去看奴隸死鬥嗎?”
小夭不肯起身:“你們男人怎麼就那麼喜歡看打打殺殺呢?血淋淋的有什麼看頭?”
防風邶把她揪了起來:“去看了就知道了,保證你不會後悔。”
坐在死鬥場裡,小夭一邊喝酒一邊漫不經心地東張西望。
兩個即將進行死斗的奴隸走了出來,小夭愣了一愣,坐直了身子,其中一個奴隸她認識,在軒轅城時,她曾和邶拿他打賭。於她而言,想起來,仿似是幾年前的事,可於這個奴隸而言,卻是漫長的四十多年,他要日日和死亡搏鬥,才能活下來。
小夭喃喃說:“他還活着?”
雖然他蒼白、消瘦,耳朵也缺了一隻,可是,他還活着。
邶翹着長腿,雙手枕在腦後,淡淡道:“四十年前,他和奴隸主做了個交易,如果他能幫奴隸主連贏四十年,奴隸主賜他自由。也就是說,如果今夜他能活着,他就能脫離奴籍,獲得自由。”
“他怎麼做到的?”
“漫長的忍耐和等待,爲一個渺茫的希望絕不放棄。其實,和你在九尾狐的籠子裡做的是一樣的事情。”
小夭不吭聲了,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把錢袋扔給收賭注的人,指了指她認識的奴隸:“我賭他贏。”
周圍的聲音問問響個不停,全是不解,因爲她押注的對象和她的強壯對手比,實在顯得不堪一擊。
搏鬥開始。
那個奴隸的確是太虛弱了!大概因爲他即將恢復自由身,他的主人覺得照顧好他很不划算,所以並沒有好好給他醫治前幾次搏鬥中受的傷。
很快,他身上的舊傷口就撕裂,血涌了出來,而他的對手依舊像一頭獅子般,威武地屹立着。
酒壺就在小夭手邊,小夭卻一滴酒都沒顧上喝,專心致志地盯着比鬥。
奴隸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從血泊中站起來。
剛開始,滿場都是歡呼聲,因爲衆人喜歡看這種鮮血淋淋的戲劇化場面。可是,到後來,看着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一次又一次站起來,大家都覺得嗓子眼發乾,竟然再叫不出來。
漫長沉默,靜靜地看着一個瘦弱的奴隸和一個強壯的奴隸搏鬥。
最終,強壯的奴隸趴在血泊中,站不起來,那個瘦弱的奴隸也趴在血泊中,再站不起來。
死鬥雙方都倒在地上,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比賽。
衆人嘆氣,準備離開,小夭突然站了起來,對着比賽場內大嚷:“起來啊,你起來啊!”
衆人都停住了腳步,驚詫地看看小夭,又看向比賽場內。
小夭叫:“你已經堅持了四十多年,只差最後一步,起來!起來!站起來……”
那個瘦弱的奴隸居然動了一動,可仍舊沒有力氣站起來。衆人卻都激動了,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小夭嘶喊着大叫:“起來,站起來,站起來!只要你站起來,就可以獲得自由!起來,站起來!”
小夭不知道爲什麼,冷漠了幾百年的心竟然在這一刻變得熱血沸騰,她不想他放棄,她想他堅持,雖然活着也不見得快樂,可她就是想讓他站起來,讓他的堅持有一個結果,讓他能看到另一種人生,縱使不喜歡,至少看到了!
還有人知道這個奴隸和奴隸主之間的約定,交頭接耳聲中,不一會兒整個場地中的人都知道他已經堅持了四十年,這是他通向自由的最後一步。
小夭大叫:“起來,你站起來!”
衆人禁不住跟着小夭一起大叫起來:“起來、起來、站起來!”
有時候,人性很黑暗,可有時候,人性又會很光明。在這一刻,所有人都選擇了光明,他們都希望這個奴隸能站起來,創造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奇蹟。
人們一起呼喊着:“起來、起來,站起來!”
瘦弱的奴隸終於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雖然他站在那裡,滿身血污,搖搖欲墜,可他站起來了,他勝利了!
幾乎所有人都輸了錢,可是每個人都在歡呼,都在慶祝。奴隸的勝利看似和他們無關,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讓他們忘記了自己的得失,只爲奴隸的勝利而高興,就好似他們自己也能打敗生命中無法克服的困難。
小夭哈哈大笑,回過身猛地抱住了邶,激動地說:“你看到了嗎?他贏了,他自由了!”
邶凝視着蹣跚而行的奴隸,微笑着說:“是啊,他贏了!”
小夭看到奴隸主帶着奴隸去找地下賭場的主人,爲奴隸削去奴籍。
小夭靜靜地坐着,看所有人一邊激動地議論着,一邊漸漸地散去,到後來,整個場地只剩下她和邶。
小夭凝視着空蕩蕩的比賽場地,問道:“爲什麼帶我來看比賽?”
邶懶洋洋地說:“除了尋歡作樂,還能爲了什麼?”
小夭沉默,一瞬後,說道:“我們回去吧!”
小夭和邶歸還了狗頭面具,走出了地下賭場。
“等、等一等!”
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簡陋的麻布衣衫,漿洗得並不乾淨,可洗去了滿臉的血污,頭髮整齊地用根布帶子束成髮髻,如果不是少了一隻耳朵,他看上去只是個蒼白瘦弱的普通少年。
他結結巴巴地對小夭說:“剛纔,我聽到你的聲音了,我記得你的聲音,你以前抱過我。”
小夭喜悅地說:“我也記得你,我好開心你贏了!”她指指防風邶,“你還記得他嗎?”
防風邶並沒回頭,在夜色的陰影中,只是一個頎長的背影,可少年在死鬥場裡,看到的一直都是狗頭人身,他也不是靠面容去認人。
少年點了下頭:“記得!我記得他的氣息,他來看過我死鬥,一共七次!”少年突然熱切地對防風邶說,“我現在自由了,什麼都願意幹,能讓我跟隨您嗎?”
防風邶冷漠地說:“我不需要人。”
少年很失望,卻不沮喪,對防風邶和小夭說:“謝謝你們。”
他要離去,小夭出聲叫住了他:“你有錢嗎?”
少年滿臉茫然,顯然對錢沒有太多概念,小夭把剛纔贏來的錢塞給他:“這是我剛纔押注你贏來的錢,你拿去可一點都不算佔便宜。”
少年低頭看着懷裡冰冷的東西,小夭問:“你叫什麼?打算去做什麼?”
少年擡起頭,很認真地說:“他們叫我奴十一,我想去看大海,他們說大海很大。”
小夭點頭:“對,大海很大也很美,你應該去看看。嗯……我送你個名字,可以嗎?”
少年睜着黑白分明的雙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小夭,鄭重地點點頭。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你的左耳沒有了,就叫左耳好嗎?你要記得,如果將來有人嘲笑你沒有一隻耳朵,你完全不用在意,你應該爲自己缺失的左耳驕傲。”
“左耳?”少年喃喃重複了一遍,說道:“我的名字,左耳!”
小夭點頭:“如果你看夠了風景,或者有人欺負你,你就去神農山,找一個叫顓頊的人,說是我推薦的,他會給你份工作。我叫小夭。記住了嗎?”
“神農山、顓頊、小夭,左耳記住了。”
左耳捧着小夭給他的一袋子錢,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夜色中。
小夭凝視着他的背影,突然想,五六百年前,相柳從死鬥場裡逃出來時,應該也是這樣一個少年,看似已經滿身滄桑、憔悴疲憊,可實際又如一個新生的嬰兒,碰到什麼樣的人就會成就什麼樣的命運。
可是,那時她還未出生!
邶在小夭耳畔打了個響指:“人都走遠了,還發什麼呆?走了!”
小夭邊走邊說:“我在想,如果你從死鬥場裡逃出來時,是我救了你該多好!如果那樣的話,我就會讓你只做防風邶!真恨不得能早出生幾百年,我一定會去死鬥場裡找你……?
邶停住了腳步,凝視着小夭。?
小夭回身看着他,兩人的眼眸內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
邶伸出手,好似想撫過小夭的臉頰,可剛碰到小夭,他猛然收回了手,掃了一眼小夭的身後,不屑地譏嘲道:“就你這樣還能救我?你配嗎?”?
小夭喃喃解釋:“我不是說共工大人不好,我只是、只是覺得……”?
“閉嘴!”突然之間,邶就好似披上了鎧甲,變得殺氣凜凜。?
小夭戒備地盯着相柳,慢慢往後退。?
她退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Z?”?
“嗯。”Z摟着小夭,盯着邶,眼中是威懾警告。?
邶身上的殺氣散去,嘲笑道:“聽說你想退婚,剛成爲族長,就嫌棄我妹妹配不上你了嗎?”
Z的殺機也消散:“不是意映不好,而是……”?
小夭抓住Z救跑:“他是個瘋子,不用理會他!”
小夭也不知道她想去哪裡,只是下意識地朝着和塗山氏宅邸相反的方向跑去。?
漸漸地,小夭跑累了,她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走着。?
走着走着,小夭停下了。?
Z未等她開口,就說道:“小夭,不要離開我。”?
小夭微笑着說:“我沒打算離開你。”?
“真的嗎?”Z並不相信,他太瞭解小夭了,小夭從小就靠着自己生存,她的心過於堅強獨立,也可以說十分理智冷漠,不依賴與任何人與物,即使小夭喜歡他,可一旦她覺得這份喜歡讓她難受了,她就會選擇割捨。?
小夭老實地說:“剛看到你成爲族長時,是有點失落猶豫,但現在沒有了。”?
Z終於放心,握着小夭的手,說道:“謝謝!”
――――
因爲顓頊和豐隆都等着用錢,Z接任族長的第二日,就隨小夭一起回到了軹邑。
Z沒有去自己的私宅,而是像以往一樣,去了小祝融府。
僕役和他熟識,連通傳都免了,直接把他帶去了木樨園。
馨悅聞訊趕來,滿面不解地說:“Z哥哥,你明知道哥哥不歡迎你,你這算什麼?”
Z翻着書卷,閒適得猶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我等豐隆來趕我走。”
馨悅看小夭,小夭攤手,一臉無奈:“他無賴起來,很無賴的!”
馨悅對小夭使了個眼色,小夭跟着她出了屋子。
兩人站在木樨樹下,馨悅問:“小夭,你怎麼會舍哥哥,而選Z哥哥呢?我哥哥哪點比他差呢?”
“哪點都不比Z差,這就像人的吃菜口味,不是以好壞論,只不過看合不合胃口而已。”
“我本來還以爲你能做我嫂子呢!”
“你做我嫂子不是一樣嗎?長嫂如姐,我還真想有個姐姐疼我呢!”
馨悅本來就沒生小夭的氣,此時更是心軟了,有些好奇地問:“你和Z哥哥在一起快樂嗎?”
“有快樂的時候,也有不快樂的時候。”
馨悅倒是心有慼慼焉地嘆氣:“和我一樣。不過,你可比我慘,防風意映,我想着都替你發愁。我寧可面對你哥哥身邊的所有女人,也不願意面對一個防風意映。”
砰砰的拍門聲傳來,未等珊瑚和靜夜去開門,院門就被踹飛了。
豐隆怒氣衝衝地走進來:“Z,你還有臉來?”
馨悅嚇得趕緊去攔,小夭拉住了她:“男人的事讓他們男人自己去解決吧!”
馨悅花容變色:“我哥的靈力十分高強,真打起來,三個Z哥哥都不夠他打!”
小夭拍拍她的肩:“死不了人”
豐隆衝進了屋子,Z施施然地放下了書卷。豐隆看到他那雲淡風輕的樣子,越發怒了,二話沒說,衝上去就給了Z一拳。
Z擦了下嘴角的血跡:“我讓你三拳,如果你再動手,我就也不客氣了。”
“不客氣?你幾時客氣過?”豐隆連着兩拳砸到Z肚子上,把Z砸得整個身子彎了下去。
豐隆去踹Z,Z一拳打在豐隆的膝關節上,豐隆的身子搖晃了下,差點摔倒,氣得豐隆撲到Z身上連砸帶踢。Z也沒客氣,對豐隆也是一陣狠打,兩個身居高位、靈力修爲都不弱的大男人竟然像頑童打架一般,毫無形象地廝打在一起。
噼裡啪啦,屋子裡的東西全被砸得粉碎。
馨悅聽到聲音,覺得牙都冷:“你肯定死不了人?”
“”小夭遲疑着說:“也許會躺幾個月。”
豐隆和Z打着打着,也不知道是誰先停了手,兩人都不打了,仰躺在一地狼藉中,沉默地看着屋頂。
豐隆記得小時候,Z一向斯文有禮,衣衫總是整潔乾淨,從不像他,弄得和毛猴子一樣,可有一次他辱罵篌,被Z聽到了,Z立即和他急了,舉着琴就砸他,兩人在泥地上狠狠打了一架,明明他比Z更能打,可Z和他拼命,迫得他不得不發誓以後絕不辱罵篌。那時,他就開始羨慕篌,他若有個肯爲他拼命的弟弟該多幸福啊!他鬱悶了半年,有一天表姑姑叮嚀他,和Z要像親兄弟般好好相處,他突然想通了,如果沒弟弟,讓Z做他哥哥也成啊!
這麼多年,Z從沒有讓他失望,他的雄心、野心、私心,都可以告訴Z,Z從不覺得他是胡思亂想。當他偷偷告訴Z,他想打破四世家的族規,Z也只是微笑着說:“規矩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人也能破”,他咄咄逼問“你會幫我嗎”,Z嘆道“我不想惹這些麻煩,不過我肯定也不能看着你死”。
這麼多年,不管他琢磨什麼,Z都能理解他,也都會幫他,從不介意爲他打掃麻煩,他看到篌和Z生分了,還暗暗高興,從今後,就他和Z兩兄弟了!
其實,他不是生氣Z搶了小夭,他只是生氣Z不當他是兄弟,如果Z想要,和他說就行,Z爲什麼不肯告訴他?如果Z把小夭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樣重要,他怎麼可能不讓給Z?
Z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小夭還不是小夭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她。你肯定怪我爲什麼不早告訴你,可我根本沒有辦法告訴你。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很矛盾。我覺得配不上小夭,你、防風邶都是更好的選擇,不管你們誰接近小夭,我都覺得這對小夭好,不管小夭選擇誰,也許都比和我在一起幸福,我常常告訴自己該放棄,可我又沒有辦法放棄”
豐隆覺得心裡的怒火淡去了,另一種怒火卻又騰起:“什麼叫你配不上小夭?塗山Z,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怯懦無用了?難道篌的一點折磨把你的骨頭都折磨軟了?”豐隆抓住Z的衣襟,“你給我聽好了!我豐隆的兄弟都是最好的,別說一個小夭,就是十個小夭你也配得上!”
Z問:“還當我是兄弟?”
豐隆重重冷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旁,不理會Z。
Z說:“我知道你當我是兄弟,也知道你一定會讓着我,我纔敢放肆地在你的地盤上搶人。”
豐隆的氣漸漸消了,甕聲甕氣地問:“你剛纔說,在小夭還不是小夭的時候,就已經喜歡她,什麼叫在小夭還不是小夭的時候?”
“我和她其實很早就認識,在她流落民間,還不是王姬的時候。”
豐隆的火氣又上來了,砰地給了Z一拳:“原來你一直把我們當猴耍!”
Z看着豐隆:“你以爲我想嗎?你覺得我那時看着你向小夭大獻殷勤,頻頻討好她,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豐隆沉默了,憋了一會兒,蹦出句:“你活該!”
Z問:“氣消了沒?”
豐隆翻身站起,沒好氣地說:“沒消!”卻伸手給Z,Z拉住他,站了起來。
豐隆看着Z的樣子,不禁得意地笑了:“說出去,我把塗山氏的族長揍成了這樣,肯定沒人相信。”
馨悅在門口探了探腦袋:“你們打完了嗎?要不要請醫師?”
豐隆冷哼,大聲說:“準備晚飯!”
馨悅白了他一眼:“打個架還打出氣勢了!”轉身出去,吩咐婢女把晚飯擺到木樨園來。
小夭拿出藥瓶,倒出幾顆流光飛舞丸,沒有先給Z上藥,反而走到豐隆身旁,對豐隆說:“閉上眼睛。”
豐隆閉上了眼睛,小夭把藥丸捏碎,藥汁化作流螢,融入了傷口中,一陣冰涼,豐隆覺得十分受用,不禁得意地看了Z一眼。Z微笑地看着小夭和豐隆。
小夭給豐隆上完藥,又給Z上了藥。
馨悅站在門口嘆氣:“你們就這麼浪費流光飛舞丸,小心遭雷劈!”
馨悅操辦酒宴早駕輕就熟,不過一會兒工夫,已置辦得有模有樣。
一張龍鬚席鋪在木樨林內,兩張長方的食案相對而放,四周掛了八角絹燈。
木樨花還未到最絢爛時,可香氣已十分濃郁,一陣風過,須臾間,龍鬚席上已有薄薄一層白的、黃的小碎花,腳踏上去,足底生香。
馨悅請Z和小夭坐,待他們兩人坐下,馨悅只覺眼前的一幕看着眼熟,突然回過味來,不禁笑對豐隆說:“這兩人啊,原來在我們眼皮底下已經郎有情妾有意,難怪當日小夭一曲歌謠唱得情意綿綿,撩人心絃。”?
小夭一下子羞紅了臉,低下頭。?
Z對豐隆說:“不如吧顓頊請來吧,省得馨悅聒噪不停。”?
馨悅又羞又惱,腮染紅霞:“Z哥哥,你、你……你敢!”?
Z對靜夜吩咐:“把青鳥放了,顓頊應該很快就能收到信息。”?
“是!”靜夜去放青鳥傳信。?
馨悅着急了,對豐隆叫:“哥哥,你看着Z哥哥欺負我啊?”?
豐隆笑起來:“看你平日挺聰明,被Z一逗就傻了,Z找顓頊有正事。”?
馨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Z戲弄了,不禁對小夭恨恨地說:“你如今有了大靠山,我以後是不敢欺負你了。”?
小夭眨巴着眼睛,稀罕地看着Z,她也是第一次看到Z談笑戲謔的一面。?
豐隆舉起酒杯,對Z說:“你總算恢復昔日風采了。”?
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飯菜上來,小夭秉持一貫愛吃的風格,立即埋頭苦吃。?
Z對小夭的喜好了如指掌,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小夭身上。小夭喜歡碎餅浸透了肉汁吃,他就把餅子都細細地撕成指甲般大小,放在羊肉湯汁裡泡好,待軟而不爛時,再拿給小夭。?小夭還有一種怪癖,不喜歡吃整塊的肉,喜歡吃碟子底的碎肉,她說這些碎肉入味又爛軟,最香。Z把自己碟子裡的碎肉塊都挑了出來,拿給小夭。?
豐隆大大咧咧,光忙着和Z說話,並沒有留意這些細節,馨悅卻恰恰相反,一直留意着細節,看Z雖然一直和豐隆在說話,心卻一直掛着小夭,那些瑣碎可笑的事,他做得自然無比,眉眼間洋溢着幸福,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嫉妒小夭。?
馨悅突然插嘴問道:“Z哥哥,你是不是很開心?”?
Z楞了一下,點點頭:“我很開心。”他終於可以在朋友面前大大方方地和小夭坐在一起,可以照顧小夭,他怎麼可能不開心?
半個時辰後,顓頊趕到。
顓頊對Z抱拳賠罪:“你接任族長的典禮,我不方便請求爺爺派我去觀禮,不得已錯過了,讓豐隆去,豐隆小心眼鬧彆扭不肯去。”
Z道:“不過一個儀式而已,去不去沒什麼。”
顓頊看看Z臉上的淤青,再看看豐隆,不禁笑了出來:“你們兩可真有出息!好歹也是族長和未來的族長,竟然沒一點輕重,我看你們明日兩天都得躲在家裡好好養傷!”
馨悅擔心地問:“你過來得這麼匆忙,可有人留意?”
顓頊道:“如今不同往日,處理正經事要緊,就算留意到也沒什麼大礙。”
Z對馨悅說:“小夭就住以前的地方,你讓人打掃一下。”
馨悅明白Z的意思,對小夭說:“我帶你去看看,如果覺得缺什麼,我叫人立即補上。”
小夭隨着馨悅走出了木樨園,她問道:“我是自己對他們的事沒興趣,可你爲什麼要特意迴避呢?”
馨悅說:“你不告訴你哥哥,我就告訴你。”
“我不告訴他。”
“不是我想回避,是我哥讓我儘量迴避。我哥說,如果我想做個幸福的女人,男人的事情還是少摻和,不能完全不知,卻絕不能事事都知。”
“你哥看似大大咧咧,實際是抓大放小,該糊塗時則糊塗,真正的聰明人。”
馨悅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哦!我哥是很樂意娶你的,他說你像男人,搭夥過日子不麻煩。”
小夭覺得黑雲壓頂,豐隆這混賬說的是讚美的話嗎?小夭乾笑道:“如果Z不要我了,我就來投奔你哥。”
顓頊和Z聊完後,立即就離開了,都沒顧上來看小夭。
在Z的安排下,顓頊和豐隆的燃眉之急逐漸解決。
顓頊可以繼續從整修宮殿中獲得一部分錢,Z又把塗山氏從整修宮殿中獲得的利潤全部轉給了馨悅,馨悅自然會把這部分錢設法交給豐隆。
Z和離戎族的族長離戎昶(chang)頗有些交情,Z把離戎昶介紹給顓頊,讓顓頊和離戎昶秘密談判。離戎族不但同意每年給顓頊一筆錢,還願意把族中最勇猛的子弟派給顓頊,任顓頊差遣。
因爲篌發了血誓,不爭奪族長之位,所以他不載處處和Z對着幹。Z雖未表態支持顓頊,卻在家族大會上,明確表示不希望塗山氏和蒼林、禹陽有密切的聯繫。篌對蒼林、禹陽漸漸疏遠起來。
剛開始,蒼林和禹陽還以爲只是篌的手段,向篌一再承諾一定會設法讓他當上族長,可漸漸發現篌竟然是真的不再企圖爭奪族長之位。
雖然顓頊和豐隆的往來很隱秘,但畢竟已經四十多年,隨着顓頊在中原實力的擴展,有些事情相瞞也瞞不住,再隱秘也有蛛絲馬跡可查。蒼林和禹陽都明白,豐隆選擇了顓頊。
Z和豐隆要好是全大荒都知道的事情,蒼林和禹陽認定篌的背叛是顓頊在暗中搗鬼,不禁重新估量顓頊。卻是越估量越緊張,一個他們認爲流放出去做苦差事的廢人,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自成一股勢力,而且這股勢力獨立於軒轅族之外,不要說他們,就是皇帝也難以控制。
蒼林和禹陽召集幕僚,商議如何對付顓頊。幕僚們意見不統一。
有人認爲該立即剷除。
有人卻認爲小題大做,就算顓頊和中原氏族交好,那又能如何?所有的軍隊都牢牢控制在軒轅族手中,只要黃帝不把位置傳給顓頊,顓頊什麼都做不了,現在看來,黃帝既然把顓頊扔在中原不聞不問,顯然不看重他。如果這時候企圖殺顓頊,反倒有可能引起黃帝的反感,萬一黃帝改變心意,又把顓頊召回朝雲殿,朝夕陪伴,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還有人建議,黃帝一直很提防中原的氏族,不妨由着顓頊和中原氏族來往,時機成熟時,給顓頊安個意圖謀反的罪名。
蒼林和禹陽越聽越心亂,不知道到底是該立即設法除掉顓頊,還是該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第三種建議最穩妥,先養着顓頊,由着他去勾結中原氏族,等個合適的時機,讓黃帝自己除去顓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