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昏月。
三日連綿雨,夜風一吹,刺骨的涼。
耀天國,京城長街。
街上早已沒了人影,連最熱絡的花街柳巷都沉寂許時。
忽地,青瓦街道盡頭出現道黑影,跌跌撞撞逃進小巷。
“呼呼……”粗重的喘息聲,黑影攤倒在牆角。
是個中年男人,綠緞長衫,肚腩凸挺,胸前懸着塊元寶鎖,月光一照,金燦燦的亮。
這人躺在地上,腿肚子發顫,面色蒼白佈滿冷汗,像是被鬼追了一般。
“叮鈴。”一聲清脆鈴響,如清泉悅心。
男人聽在耳裡,幽魅索命,脣色白得透明。
薄風吹來,小巷忽地充滿了奇妙的淡香,似蘭似桂,飄渺迷醉。
一道白影,如幽靈般忽然出現在巷口。
月光灑下銀暉,佈滿巷道。
白影緩緩動了,無聲……輕盈的像是在飄。
寬大的雪色斗篷,掩了身形,掩了青絲,掩了顔容,風拂過,腰間水藍色的鈴鐺清響,卓越風姿,那韻味,百轉難思。只覺得,似魅,似仙,似夜色蓮姬。
男人的呼吸好像停止,喉頭不斷吞嚥翻滾着。
“改了吧。”輕柔,飄渺,像是遠山上繾綣的清風。
纖長的手指伸出,如羊脂皓玉,又似江城煙雨中的子蘭,純淨。
男人怔怔,滿眼沉醉。
“不改?”生冷柔聲,像是冬風裡的寒冰,刺的男人一個激靈回神,才發現那皓玉指節間的素紙。
素紙飄着墨香,上面密密麻麻的布着文字,夜色太暗,看不太清。
“這是?”
“三天前淘寶樓有個李家單子是不是你下的?”
男人偏頭細想,淘寶樓?李家單子?三天前?猛地點頭。
剎那,這方突有淒厲呼喊驚空,嚇了巷燕,飛入暗夜輕風。
西風吹過長街,蕭蕭黃葉落下,巷口不知何時落下道青影。
“只有你這麼無恥!”瞥一眼那逃入夜色被扒光的白花花肉影,風揚冷聲譏道。
看向來人,正卷疊素紙的景袖沒有絲毫意外,踏着輕快的步子走了過去:“喏,差評解決了,給我升一級。”
唰,素紙拍上對方胸口。
風揚陰沉着臉:“解決了?你接的單沒做好,憑什麼威脅人家給你改評價。”
隱在斗篷中的黛眉微挑:“李家的缺德事我沒查出來?佟家商行的生意不是因爲我才轉好的?事情辦得妥妥當當怎麼就不好了?”
“呸!做的好還被李家查出來是佟家使的壞?人家三天兩頭被李家鬧,不給你差評纔怪!”
“哦,那個呀,那是我附增服務,對了,李家應該明天會來下單,你記得接單啊。”漫不經心擺擺手,景袖悠閒離開。
無語,他風揚就沒見過這麼腹黑無恥的人。
眸色陡然一厲,腰間無風劍宛若西風掃雪出鞘,唰,寒光飛舞,飛掠而上。
“呼。”風揚只覺面上一涼,白光飛過,若不是他躲得快,整張臉說不定都被削了下來。
“呵呵,還需努力喲。”銀鈴嬌笑,景袖就那樣站在巷口,手心間握着枚月刃,薄薄的,像是張紙,刃角上印着血紅的蘭花圖,泛着寒光,明明兩邊都是鋒利的刃口,景袖卻握得自然至極。
風揚黑沉着臉,冷哼。
夜色迷離,月華偷泄。
看着素紙上的圈圈叉叉,風揚還是忍不住
嘴角抽搐。
“淘寶樓,景袖接單,單手聰明伶俐,辦事細心體貼,服務態度好,能文善武,長得絕色傾城……實乃淘寶樓第一金牌單手,絕對好評!”
他一定是腦抽才加入了這詭異的組織……
這方。
景袖再次深呼口氣,延着大道走到盡頭,然後左邊三百米,轉彎右邊兩百米,往西走,然後往南……
擦,哪邊是西呀!
路癡如她,定是奇葩。
誰能想到一至尊殺手,竟天生沒有方向感,這會連回府的路都找不到,難怪世人都稱她傻子,敲敲腦袋,景袖無奈的再回到正道,這次一定要走對呀。
嘀嘀嗒嗒,馬車風塵僕僕的從街尾趕來。
“主子,那人好奇怪喲。”谷玉言道,眸色透着疑惑。
微閉的眸睜開,透過簾縫向着車外瞥去。
這是雙泛着幽光的眼,琥珀色,宛如峰山峻嶺,生着犀利的寒光,只要望上一眼,便會顫慄,顫慄在無盡的壓迫中。
夜色下,白影不停來回走動,時而駐守,時而前行,像是瘋怔。
嘀嘀嗒嗒,馬車與白影插身而過,沒有半點交接。
走得老遠,谷玉還回頭張望。
“哎,應該問問路的。”再一次失敗,景袖無奈的站在大街上。
“唰。”青影落下。
“相府三小姐,傻得真是可以!”風揚譏道,若不是他突然反應過來沒帶她回去,這人不定要在大街上轉一晚上。
真搞不懂那麼強悍的實力,這方向感是怎麼長的?
景袖眸眼一亮,癟癟嘴,毫不在乎對方的冷色:“走了,走了,快帶我回去,困死了。”
月深邃,雲妖嬈。
偏苑小閣,雜草叢生,看着景袖安然入屋,風揚才深吸口氣迅速離開。
一尺三方地,小的可憐,只有張還算精美的小牀,牀上鋪着牀粗布棉被,也許是時代久遠,被子總透着股塵灰味。
揉揉困頓的眼,景袖緩緩解開白袍。
剎那,似有銀瀑傾泄,照亮整個屋子,銀絲,一頭銀絲,像是仙人閃光的雲袖,璀璨炫目。
望着眼窗紗外已經圓了的月亮。
“十五了呢。”景袖喃喃,倒榻安睡。
淺呼很快傳來,清風誤入,捲起銀絲落在耳畔,照亮了容顏。
剎那,天地暗,獨留傾顔。
那顔,一語難言,只覺得天地所有美幻的事都來不及它的一分。妖姬難爭,雪梅難比,芙蓉輸其一段清,當真是絕色傾城,只可惜,那眸始終閉着,若是睜開,又會是哪般灼灼妖華?
月漸漸離開,天邊泛起白霞,一頭銀絲緩緩暗下,無數黑斑悄然生出。
淘寶樓,極小的店面,兩層,生在街道最角落。
“這相府可真是冷漠,都大半年了也沒誰理你一下。”兩人閒閒坐着,面前擺着幾張油餅,醬香的肉味,充滿屋子。
“不理就不理唄,誰稀罕。”眸光打量窗外,嘴裡啃着肉餅,明明是極不協調的動作卻被景袖作的慵雅至極。
望着那雙水眸,風揚有些移不開眼,如皓月星辰,格外醉人。
“今天有新單子嗎?”回首,叼着肉餅,景袖隨口問道。
風揚愣怔的神色陡然抽搐。
黑斑,半張臉全是黑斑,凹凸不平,隨着咀嚼不斷顫動,顯得很是觸目驚心。
不自覺的移開目光,風揚心頭汗顏,難怪相府的人都
避如蛇蠍,這容貌,他也避呀!
“有,王大嬸家的狗丟了,李漢子想要說媒張家,風家的三小姐想要買盒荊城的胭脂……”
景袖越聽越蹙眉:“怎麼全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有沒有大單?”
風揚太陽穴突突的疼,還不是大小姐你寫的承接所有奇難雜事。他堂堂閻王樓第一殺手還爲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忙活了一上午!
“看來得擴大下規模了呢。”咬着醬香肉餅,景袖暗自思忖着,就這發展速度何時才能升成皇冠店呢。
風揚眼皮突跳,隱隱覺得不祥。
“叮嚀。”一聲鈴鐺響,驚回兩人心神。
“我來接。”風一般刮過,飄着醬肉香。
妖嬈紗幔橫隔,一個在裡,一個在外,中間置了張青紅的楠木桌,耀眼的白色阻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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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想下什麼單?”沾着油漬的手,擒着毛筆龍飛鳳舞畫着。
“有你們這麼做買賣的嗎?顧客臨門還不見人!”嬌呼,囂張無禮。
景袖拿着毛筆的手微滯,片刻又繼續寫着:“姑娘所言差異,我這店什麼單都接,打架,遛狗,抓貓……放火,姦淫,擄掠,甚至人命。”
簾外的身影一顫。
“刀口上過日子,該避的還是避避得好,這樣我不知你,你不知我,豈不是兩方好做。”
唰,宣紙從簾幕中落出,耀眼的“金銀銅”三字。
像是被唬住,女子不再囂張,瞧着面前的宣紙,聲音也變得軟了下來:“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本店單子分金銀銅三類,金爲最,銀次之,銅最下,金銀銅又分低中高三級,客人接的單等級不同,自然這交易銀兩也不同,敢問姑娘要下何單呢?”
芊白的玉指摩挲着手裡的宣紙,緊鎖的眉似在糾結。
半響,女子唰的擡頭:“人命是哪個等級?”
景袖清澈的眸掃去,漫不經心的後靠在椅背上。
女子一個顫慄,似乎隔着簾布已被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人命,銀類最高級!八百兩。”
“我接。”
寥寥幾語,單成,女子唰唰寫下身份,姓名,四百兩訂金交下,出單。
“今天倒是接了筆大買賣。”待女子離開,風揚才從樓上下來。
“還不錯啦,每天有這麼幾單就好了。”景袖漫不經心的道,拾起旁邊還未吃完的醬香餅繼續啃。
風揚眼抽,每天有這麼幾單?那一個月得死多少人?
身形向簾後走去,拾起桌上女子留下的信息,隨口問道:“這單你去,我去?”
“我去吧,這個月我任務還沒完成呢,我這金牌單手的名號可不能被你超了。”
風眼白眼一翻,這人真是可以,弄了個淘寶樓,整了一系列像模像樣的規則,還制定了任務計劃,就連接了多少單子,每個單子得的評價,給店樓積了多少信譽,都有完整的規則,若是乍一瞭解,別人定會認爲這是什麼宏偉大業,誰又知道,這樓裡總共才兩人呢。
風揚非議的同時向着手中宣紙看去,剎那,臉色僵硬。
“這單真你去?”
“是呀,怎麼了?”拍拍沾滿油漬的手,景袖起身走出。
清澈的眸向着宣紙瞥去,剎那,臉色愣怔。
宣紙雪白,透着墨香,幾個大字娟秀清晰。
“相府三小姐,雲景袖。”
買賣做到自己頭上,這事……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