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路上,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坐落在村尾,破落的籬笆樁鬆散的勉強圍着一個小院,院子裡有處石磨,一個女子正挽着袖子用力推動,可惜也不知這個冬天太冷,還是女子已經脫力,石磨只搖晃了幾下,便再沒動靜了。
女子疲憊的喘了口氣,攤在地上,初冬的地面冰冷刺骨,她卻一點也沒感受到,似乎再冷,也不及心冷了。
院子外頭,遠遠的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走近,他嫌惡的推了推簡陋的柵欄門,見那石磨上的豆子還滿登登的堆着,不禁眼睛一瞪。
“這都什麼時候了,活還沒幹完?”
女子沒有起身,偏過頭打量這個曾經跟她山海盟誓的男人,俊眉星目,輪廓棱角分明,長身玉立,即使粗衣布衫,也無法否認他長的實在俊俏。
可這張俊俏的皮,裝的卻是骯髒的內裡。
曾經溫柔似水的眸光如今跟冬日裡的雪刀子,冰凌子似的,一道一道的往她心口扎。
他在院子裡盤亙一會,終於沒了耐性,暴躁的來回走了一通,將院子裡唯一的一袋潮米踹在地上,發黑帶黴的米散的到處都是,他衝她咆哮,“老子真是倒黴透了,要不是你這位大小姐,憑我魏陽傑的風采,何愁沒有個官當,可這一切都怪你,都叫你毀了,是你竄兌我私奔,是你害的我沒臉入京,妄我一身的才華,卻敗在你這麼個水性楊花的下賤女人身上!”
他怒極揚手,啪的一聲,狠狠的甩了女子一巴掌。
“都是你害的!”
女子坐起身來,撥開臉上凌亂的髮絲,姣好的臉頰上騰的腫了五個手指印,算不得疼,卻異常的不是滋味。
想當年,金陵府楚家,誰人不讚一聲楚大小姐好富貴,綾羅綢緞,珍珠瑪瑙,各色玉玩,只要她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可如今,怪的了誰呢,是她逃婚私奔,是她瞎心瞎眼,把一頭惡鬼當成了良人,終究害人害己。
她蔫的冷笑,撐起身子看他,“魏陽傑,我承認我當初不知廉恥跟你這樣狼心狗肺的人私奔,可你別忘了,當初要不是我,你哪裡有命站在這裡跟我叫囂?如今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簡直無恥至極!”
魏陽傑哈了一聲,絲毫感恩之情都沒有,“那是我魏陽傑命不該絕,不過湊巧被你救了,想用這個挾恩於我,絕不可能!”
“楚映月。”他突然蹲下身,像是換了一張臉一樣,似初見時的溫情似水,他輕輕的撫着她的臉說,“既是你欠我一生富貴,不知何時能償還,不如眼下就還了吧。”
楚映月眸子一縮,枯瘦的手緊緊抓着地上的枯草,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魏陽傑依舊溫柔,“陽春樓的媽媽先前跟我說了,你去了,她必會好好寬待你。”
陽春樓,金陵府最盛名的地方,一張金帖,能值千金,可卻是一家地道的樓子。
“你要把我送進樓子?”楚映月的話音有些抖,聲音夾雜着怒火以及漫無邊際的絕望,她淚流滿面的盯着他,仍是不敢置信的問,“你真要把我送進樓子?”
魏陽傑有些不自在的撇過頭,口中已是不耐,“那裡什麼不好,錦衣玉食,不比這破爛院子好?你聽我的,不用等明日,今晚就去吧。”
楚映月深吸一口氣,手中的雜草被她掐七零八落,隨着寒風一下子吹遠了,她不甘心的問,“三載啊,成親三載……”
見魏陽傑低頭不語,她一連說了三個好,咧開的嘴,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這條路是她選的,當初是她不顧家人勸阻,是她活該,如今又能怪的了誰呢?
魏陽傑看着目光呆滯的楚映月,心中突然有些不忍,可視線落在他身上已經漿洗的發了白不知穿了幾年的舊裳,不覺又坦然起來。
陽春樓的媽媽坐着一頂紅香馬車過來接人,進了院子,見着了魏陽傑,圓滾滾的身子飛似的撲了上去。
“哎呦,魏公子,可真是叫奴家好等,可勸好楚家小娘子了?”
魏陽傑不自在的點點頭,“屋裡呢,我去喚人出來。”
楊媽媽輕扯了他一把,掩口咯咯直笑,“公子忙什麼,公子不惦記着奴家,奴家卻不得不給公子做打算,雖說你們是私奔,但到底跟天地作了禮了,公子以後還要仕途不要?有個在樓子的娘子,沒的污了公子的名聲,倒不如今日做個了結。”
說着,眼睛往屋裡頭瞄。
魏陽傑立在簡陋的竈臺跟前,神色躊躇,楊媽媽靠在門邊上,眯着小眼睛瞧了一會,暗罵都這會了還裝什麼好人,少不得她要再推一把。
“英兒,把紙筆給公子。”楊媽媽喚了一個美婢,眼神往竈臺跟前的人使了使。
那英兒清脆的哎了一聲,手中捧着紙筆過來,身姿妙曼,只一身素色襦裙,襯的瑩瑩玉臂越發的招人眼目,長瓜臉,大大的杏眼,水靈靈的看人。
魏陽傑視線在英兒身上打了個轉,倏地奪過紙筆,口中道,“這樣的惡婦我還留着作甚,倒不如休了了事!”
一百兩銀子,一張契紙,楚映月回頭看着自己傾心了三年的男人,突然就覺得噁心起來,當初她做了什麼,眼睛竟瞎成了這樣!
魏陽傑立在院子門口,眼睛卻直愣愣的落在英兒的身上,挪不動分毫,英兒才扶着楚映月上了馬車,不覺回身看了他一眼,面若桃李,臉似火燒。
陽春樓裡,每日都有新人進來,卻少有楊媽媽親自去接的。
楊媽媽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看着底下一羣姑娘,神色各異,有女人的地方,就永遠也少不了爭鬥,她冷聲一笑,指着一身破落的楚映月道。
“這是楚家小娘子,這個是媽媽我親自看上的人,誰也不許欺負了去。”
可話說歸說,樓子裡幾個頭牌哪個不是楊媽媽心尖肉,便聽紫裳的女子哼了兩聲,“呦,哪個楚家,莫不是金陵府首富楚家,嘖,這樣的人大駕光臨女兒我可得掌眼好好看看,金湯勺裡出來的,跟咱們哪能一樣呢?”
姑娘們圍着她一陣嬉笑,左一句楚家,右一句楚家,像是一根根針尖一樣,源源不斷的往楚映月的心口上扎。
楊媽媽也跟着笑了一會,見她臉色慘白,身子更是搖搖欲墜,心知火候到了,才揮了揮手,“行了,話我今兒個撂這了,你們大家都是姐妹,誰也不比誰高貴,都歇了吧,晚上還要接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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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這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