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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陳三郎站在甲板上,看着周圍景色,意氣飛揚:一考中舉,而且是第一名的解元,任他再沉靜,也忍耐不住內心澎湃。
突然間,他若有所感,遍體生寒,好像整個人被浸入冰桶裡似的,入骨的冷。
這個感覺,似曾相識,在鄉試考舍內便經歷過一次。
當即意念馭動,腦海《浩然帛書》書頁大放光華,猶如朝陽升起,帶來一股溫煦暖意。
溫暖驅寒,寒意消褪,再無異樣。
他擡起頭,目光熠熠:上一次是杜隱言,這一次是誰?
自從被道士施展秘法加身,心頭便隱隱有了某些玄乎的感應,一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道遠,來,咱們下一盤棋。”
葉藕桐在船艙內叫道。
古臨川顯得垂頭喪氣,走到陳三郎身邊,哭喪着臉說:“道遠,他棋術非常厲害,三盤,我盤盤大龍被殺,丟盔棄甲……”
他們一行人離開揚州,坐船奔赴南陽府——這船是揚州吳家商號的大船,滿載貨物,同時也帶客。
旅途無聊,便找些消遣,比如下棋。
葉藕桐先找古臨川對弈,但兩人水平不在一個層次。古臨川招架不住,葉藕桐贏得也沒甚意思,就找陳三郎。
常言道“琴棋書畫”,都是文人雅士必須精通的技藝,但對於出身寒門的讀書人來說,筆墨丹青尚可苦練,但琴棋兩項就顯得不足。畢竟欠缺條件,主要心思都沉浸在經義文章當中,哪裡有多少閒心逸緻?
葉藕桐不同,他出身大族,自幼好學。學習的環境非常好,各種技藝信手拈來,都是上佳水平,否則怎麼稱得上是才子?單憑吟幾首詩詞,是很難成爲被人公認的才子的。
古臨川又道:“道遠,你有沒有信心?沒有的話,不如找個由頭推掉算了。”
他怕陳三郎會輸。雖然只是朋友之間的消遣娛樂,可葉藕桐心狠着呢,半點不留情面,輸得難看,面子過不去。
好歹陳三郎眼下是堂堂解元。
古臨川甚至懷疑,鄉試屈居亞元的葉藕桐有心找回場子。考試考不過,要在棋盤上揚眉吐氣。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肆虐陳三郎的大好機會。
陳三郎呵呵一笑:“無妨,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就下一盤吧。”
考完試後,功名就手,心頭大石頭落地。只覺得渾身輕鬆,這個時候,書是根本看不進去了,偶爾寫寫字還行。
進入船艙,見葉藕桐早把棋子收攏在棋罐裡,坐得端正筆直,一絲不苟。圍棋乃君子技藝,有着許多規矩講究。在他身後。站着兩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小廝,是葉藕桐的書童,名叫“來文”;一個是中年漢子,手長腳長,孔武有力的模樣,這是伴當加保鏢了。叫“來武”。
一文一武,陪伴少爺趕赴京城參加會試。
此去京城,千山萬水,諸多坎坷。身邊沒人肯定不行。其實參加鄉試的時候,一些有條件的士子都帶着伴當來的。孤身一人,有個頭暈身熱什麼的,都沒人照料。
葉藕桐一伸手,做個“請”的手勢。
陳三郎在他對面坐下,古臨川則在一邊觀戰。
圍棋又叫做“手談”,言下之意便是全靠手來運作,忌諱開口說話。“觀棋不語真君子”,看的人插嘴發表看法的話,更是大忌。
開局之前,葉藕桐微笑問道:“道遠,以前經常和人下棋不?”
陳三郎搖了搖頭:“極少,幾乎沒有和人下過。”
聞言,葉藕桐啞然失笑,都不知該說什麼了。本想找個好一點的對手,哪料到陳三郎比古臨川還不如。棋逢對手纔有樂趣,虐菜有甚意思?哪怕這顆菜是新晉解元公。
古臨川鼓起眼睛,問:“道遠,你沒有和人下過棋嗎?”
陳三郎點點頭,沒有否認。
他那個時候在涇縣,性格自卑內向,又屢屢被人嗤笑,一個朋友都沒有,能找誰下棋去?
葉藕桐乾咳一聲,沉吟道:“這樣的話,不如我讓子吧。嗯,讓三十六子。呵呵,就走一盤。”
若非顧着陳三郎顏面,這一盤他都不想下。好比大人去欺負小孩,一點爽感都體會不到。
這個讓子數目簡直讓到了極致,在葉藕桐眼裡,等於把陳三郎當做是完全的新手了。
陳三郎望着他,問:“你確定?”
葉藕桐笑道:“走一盤,無妨。”
古臨川放下心來,葉藕桐讓這麼多,就算新手也有一戰之力。若葉藕桐敢讓自己十子,自己都有贏得把握。
陳三郎也不多說,執黑先行,右手食、中二指拈着棋子,嗖嗖嗖,不假思索就落在棋盤上,佔據星位。只片刻功夫,三十六子下完,形成一個陣勢。
葉藕桐和古臨川兩個探過頭來看,倒吸口涼氣:這陣勢扼要奇駿,處處佔據先機要地,互成犄角,好像將整個棋盤都籠罩住了一般。
葉藕桐拈起一粒白子,舉得手都有點累了,硬是放不下去,感覺處處危機四方,這棋子無立足之地。連棋盤上最爲偏僻的旮旯角落,都找不着個地方容身。
但大話放出去了,要是自己一粒棋子都下不得,麪皮往哪裡擱?
瞪大眼,咬着牙,終於將手中的棋子扔出去了。
啪!
棋子剛離手,陳三郎就順着託了一下。
葉藕桐眼皮子一跳,繼續下。
但他只堅持了半刻鐘,第十五手無論如何都下不好了。整個棋盤局勢完全被黑子主宰,回春乏術。
“大意了……”
心裡哀嘆一聲,實在讓太多,彌補不回來。陳三郎畢竟不是那些剛入門的新手,從開局擺出的陣勢來看,起碼是浸淫過棋藝,讀過棋譜的。
乾咳一聲:“這一盤,我輸了。”
陳三郎笑道:“讓的不算,再下一盤?”
葉藕桐雙目一亮:“不讓?你確定?”
“走走看嘛,反正是消遣。”
“好。”
葉藕桐很麻利地收拾好棋子,不過轉念一想,要是一點不讓,最後勝了,也勝之不武,就道:“不用猜子了,你繼續執黑先行。”
“那就多謝啦。”
陳三郎不廢話,拈起一粒黑子就就放中央的天元位。
葉藕桐一見,心裡嘀咕道:這道遠真是膽大包天,一開局便想搶佔中原腹地,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呀……哼,給你個教訓!
拿起白子,不慌不忙,見招拆招。
前面幾十手,兩人下得很快,走馬燈籠般,你一手我一手,一刻鐘功夫,棋盤上黑白兩色棋子縱橫,犬牙交錯,開始了正面搏殺。
葉藕桐落子的速度開始降慢,可陳三郎一如既往,對方一下,他手中的黑子馬上就到位,彷彿不需要考慮,而或早就想好了似的。
這般又下了十數子後,葉藕桐感覺身子有點熱,要流冷汗,屁股坐的地方硬邦邦的,很難受。
棋盤上的局勢看着複雜,可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經完全陷入陳三郎的節奏,從見招拆招,變得亦步亦趨,處處掣肘。
旁邊古臨川更是看得眼花繚亂,稍一走神,便覺得撲朔迷離,看久些,腦袋昏沉。
“我輸了……”
突然間,葉藕桐就此罷手,悻悻然道:“不過道遠你不地道,你這般棋藝,先前居然哄騙我說很少下棋,太狡猾了。”
陳三郎棋術分明勝過他一籌,如斯精深,非老手不可得,怎麼可能很少下棋?琴棋書畫,都是練出來的學問,就算天賦非凡,也得經過苦練才能成爲大家。
陳三郎一攤手:“我可沒說很少下棋。”
葉藕桐忍不住跳起來:“陳道遠,你自己說過的話,還要抵賴?臨川,你剛纔也聽見了,評評理。”
古臨川搔搔頭,雖然他是陳三郎這邊的人,可在這件事上也覺得陳三郎不大地道,對弈而已,沒必要刻意隱瞞,扮豬吃老虎,就低聲道:“道遠,你先前確實說了,極少和人下棋。”
“對呀,我是很少和人下棋。”
陳三郎相當無辜,一字字道:“我很少和人下棋,但不代表我很少下棋。”
“啊,這個?”
古臨川被繞糊塗了。
葉藕桐冷聲道:“不和人下棋,那你怎麼下?”
“自己跟自己下棋不行嗎?”
聞言,葉藕桐不禁呆住。
陳三郎慢悠悠道:“以前我經常一個人呆在書房裡頭,讀書寫字,以及下棋。左手對右手,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現在回想,那一段日子應該是我過得最爲平靜的時光,從此以後,恐怕再沒有這麼安靜的時候了。”
葉藕桐作聲不得。
他沒想到真相是這樣,一個人的書房,自己跟自己對弈,那是何等寂寞。但唯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將技藝打磨精深。怪不得陳三郎的棋藝如此了得,那麼陳三郎的字,應該也寫得很好。
棋逢對手是樂趣,難找對手是寂寞,可當找到一個能輕易把自己虐菜的對手,卻是痛苦。
當連輸三盤後,葉藕桐就和先前的古臨川一樣,垂頭喪氣,趕緊藉口吃飯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