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諼見田文聽進去了自己說的話,還不算無可救藥,又獻策道:“公子,我們對秦國一無所知。我們在秦國也沒有一個朋友。秦國朝局混亂,秦王稷和羋八子都很難應對之。公子要去秦國,還要多做點準備。”
田文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先生說的是,我該如何做準備。”
馮諼答道:“公子有一件狐白裘,直千金,天下無雙,入秦獻之秦王。秦王得之,大喜,必會重用公子。”
田文不喜道:“狐白裘是我心愛之物,送給秦王,我可捨不得。”
馮諼苦勸道:“秦王身居高位,金銀財寶對他而言就是俗物。公子以狐白裘,博得天下美名。公子,這筆買賣,很划算。”
“我將狐白裘送給了秦王。羋八子,我又送什麼好。”田文忙道:“天下無雙的東西,我可不多。”
“羋八子什麼都不用送。”馮諼答道:“羋八子在意的是秦質子。公子勸說王上,釋放秦質子歸國。對於羋八子而言,還有什麼比自己兒子更寶貴的。”
“先生,真會給我找難題。”田文皺眉道,“公子芾是來我國爲質子,豈能回去。縱使我答應,王上也不會同意。”
馮諼笑道:“公子,事在人爲?”
田文怔怔地看着他,問道:“先生有辦法。”
馮諼從衣袖之中,拿出一卷,遞給田文。田文見他有備而來,拿着書卷,仔細觀看。
馮諼又道:“公子,只需如此說,王上定會允許公子芾回去。”
田文收起好書卷,問道:“王上,不召見我。先生之計雖好,但也沒用。”
馮諼淡淡笑道:“公子,王上不日便會召見你。”
田文怔了半響,笑道:“先王去世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進宮了。先生之言,豈不錯矣。”
馮諼也不說話,行禮離去。
翌日,宦者持着齊王的書信,來到靖郭君府邸。
宦者高聲道:“靖郭君,王上召見。”
田文怔了半響,沒想到真被馮諼說中了。
宦者見靖郭君發愣,又道:“靖郭君,王上召見。”
“王上,召我何事。”田文一邊說,另一邊取出財物,遞給宦者。
“謝,靖郭君恩賞。”宦者左右看了看,放低聲音道:“王上打算將靖郭君送去秦國。”
田文大驚,沒想到又被馮諼說中了。
宦者素聞田文爲人,出手闊綽,又道:“靖郭君,王上讓我請你入宮。”
田文穩了穩心神,行禮道:“請帶路。”
不多時,田文來到王宮。齊王居在主位,田和、田陽、匡章等人作陪。
田文快步上前,行禮道:“臣,拜見王上。”
“靖郭君快快請起。”齊王笑容滿面地說道:“靖郭君,快請入坐。”
田文心中涌出一股不安,答道:“謝,王上。”
齊王依舊含笑道:“我國和秦國交流甚少。寡人對秦國充滿陌生。皆說,靖郭君賢能,才華橫溢。敢問,靖郭君,秦國如何。”
田文自然明白齊王話語中的意思,斟詞酌句道:“王上,臣對秦國也不瞭解。”
齊王看着田文,顯然不信,但也不發怒,“天下格局,分爲西秦、東齊、北趙、南楚、中魏。秦人破三晉,掃義渠,拓巴、蜀,伐楚國。寡人想知道,究竟是秦國的銳士天下無敵,還是大齊競技之師,更勝一籌。”
田文忙道:“自然是我大齊競技之師,更勝一籌。”
齊王搖了搖頭道:“我們對秦國一點都不瞭解,靖郭君的結論下得太武斷了吧!有朝一日,秦、齊爭天下。但,寡人對自己的對手一點都不瞭解。那該如何是好。”
田文心裡咯噔一下,王上雖然沒有將話語挑明,但話語之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田文裝傻充愣道:“王上所言極是。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和秦國中間隔着三晉。我們對秦國的瞭解,在十幾年以前。現在的秦國,戰力、武力如何,我們的確不瞭解。”
齊王也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不願和他玩文字有些,直接問道:“靖郭君能否幫寡人瞭解一下秦國。”
田文見王上已經開口,將這層紙捅破,不能回絕,硬着頭皮道:“能爲王上分憂,乃臣的光榮。臣願替王上,瞭解秦國。”
齊王沒想到他會這般爽快答應,愣了少許,笑道:“叔父與靖郭君皆是爲國、爲民、忠君之人。靖郭君,受寡人一拜。”
“臣,怎敢受王上如此大禮。”田文嘴上是這般說,但心裡卻說,“事到如今,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秦王送公子芾來我國爲質,就是爲了齊、秦之好。我們利用這個機會,好好了解一下秦國。靖郭君,打算用什麼辦法瞭解秦國。”齊王沒有給田文說話的機會,笑道:“靖郭君莫非打算親自前往秦國走一遭。”
“王上想要的不正是這樣嗎?”田文將這句話放在心中,含笑道:“臣,正有此意。”
齊王忙招了招手,厲聲道:“靖郭君是寡人的堂兄,豈能去秦國。你去了秦國,天下人會如何說我。靖郭君,剛纔之語,是我的玩笑話,不要放在心上。”
田文自然明白齊王之語不是玩笑話,正色道:“臣,願爲王上,爲齊國,瞭解秦國。請,王上讓臣去秦國。”
齊王挽留道:“靖郭君真的要去秦國?齊國不好嗎?”
“齊國是生我、養我之地。自然是好的。”田文換了語調,又道:“臣親自去秦國,才能更好的瞭解秦人,瞭解我們的對手。”
“素聞,靖郭君賢明聞達諸侯。今日見之,名不虛傳。”齊王鄭重道:“寡人代替齊國的百姓,謝過靖郭君。”
田文語調謙恭道:“臣是齊人,自然爲母國效力。”
“靖郭君爲國的情懷,寡人是感受到了。”齊王嘆道:“寡人想了解秦國,但也不能將靖郭君以質子的身份,送去秦國。”
田文見齊王話中有話,忙道:“王上不用擔心。臣自有辦法,光明正大,進入秦國。”
齊王聞言,大喜,“靖郭君,有何辦法,快向寡人道來。”
田文平靜地答道:“秦王邀我,入秦爲相。臣答應秦王的請求,就能以秦相的身份,進入秦國。臣爲秦相,身居高位。就能徹底、全面的瞭解秦國。”
齊王茫然地看着田文,問道:“秦王何時邀請靖郭君爲相。寡人怎麼不知道。”
田文若不瞭解齊王,齊王的言行舉止,他便真的信了。但,齊王沒有將這件事挑破,田文也只好老實交代,不敢有所隱瞞,“秦國派公子芾來我國爲質。公子芾攜着秦王的國書,前來拜訪我。我才知道,秦王邀我入秦爲相。”
齊王臉色忽變,語調生冷,“秦王邀請靖郭君爲相。這麼大的事情,靖郭君爲何不告訴寡人。”
田文請罪道:“臣剛想進宮告知王上,王上就派人接我入宮。”
齊王見田文神情驟然緊張,大笑道:“靖郭君,寡人不是生你的氣。靖郭君的美名,傳遍中原諸侯。這是寡人知道。寡人沒想到靖郭君的美名,傳到了秦國。秦王也爲靖郭君的英明,慕名而來。靖郭君,不愧是嬀姓田氏子孫。我大齊男兒的英明,四海名揚。”
“王上纔是齊國最英明之人。”田文恭維道:“王上繼位,擊敗南楚。秦、楚兩國都派質子前來,與我們交好。韓太子死,我們插手韓國內政。韓王敢怒不敢言,魏王倒戈我國。如今,天下諸侯莫不看王上顏色。王上令天下諸侯臣服,四海歸一。臣螢火之光,豈能與王上日月爭輝。”
齊王聞言,大笑道:“靖郭君,你說的有點過了。”
田文惶恐道:“臣不善言辭,不能表達情感之萬一。”
齊王笑道:“靖郭君不善言語,寡人豈能信。若是論齊國誰最能說,靖郭君稱第二,何人敢稱第一。”
田文忙道:“王上擡愛。臣,慚愧。”
齊國陪坐的大臣,也跟着齊王大笑。
齊王的笑容瞬間僵硬在臉上,忙道:“秦王邀靖郭君入秦爲相。寡人希望靖郭君爲秦相,能夠促進齊、秦兩國更加友好。齊、秦兩國交好,就拜託靖郭君呢?”
田文道:“臣爲秦相,定會竭盡所能,讓秦國和我國進一步交好。”
“如此甚好。”齊王表情嚴肅,語調沉重,又道:“寡人希望靖郭君在秦國,多思母國之恩。齊國和寡人有對不住靖郭君之處。還請靖郭君,多多海涵。靖郭君做了秦相,切勿做張儀之徒,以損母國爲榮。”
“張儀之徒,令中原男兒所不恥。”田文齊聲道:“臣生是齊人,亡是齊人。鳥飛反故鄉,狐死必首丘。”
“鳥飛反故鄉,狐死必首丘。”齊王脣角念着這幾個字,神色盪漾,厲聲道:“寡人將齊相之位,爲靖郭君留着。靖郭君出秦歸來之時,便是齊相之日。”
“臣,謝王上厚愛。”田文拜了拜,又道:“臣不負王上使命,定會全面瞭解秦國,瞭解我國的對手。”
“靖郭君爲了齊國百年基業,西去秦國。寡人能爲靖郭君做點什麼。”
“臣,有個不情之請。”
“靖郭君有什麼話直說。”
“請王上放秦質子歸國。”
“秦質子是秦王送來與我國交好。寡人放他回去,豈不是讓秦、齊交惡。”
“秦王送秦質子來齊國,是爲了齊、秦交好。秦質子在我國爲質,中原諸侯見了,勢必會認爲,我國仗着武力強盛,欺壓弱國。”田文見齊王沒有反對,又道:“威王、宣王,沒有諸侯質子來齊。諸侯見齊國不以武力,脅迫諸侯。諸侯皆來臨淄,朝賀吾王。”
齊王雖沒有理由,反駁田文之語。但,田文爲秦質子求情,令他想到了什麼,語調柔和道:“靖郭君,莫非不知。周、鄭換質,開啓了質子生涯。質子也是一種外交途徑,更是一種維持和平的一種方式。”
“兩國邦交,豈能靠質子維持和平。”田文語調緩慢道:“周、鄭換質,諸侯皆笑。兩國紛爭更是不斷。楚國送太子去秦國爲質。結果又如何?秦、楚沒有友好,反而兵戎相見。對於強國而言,他國送質子前來,是理所應當。對弱國而言,這是屈辱。”
齊王冷靜想了想,也覺得田文之言不無道理。一個靠質子換取的和平,豈能真正的和平。
齊王答允道:“寡人答應你就是。秦質子與你一起歸國。”
田文答道:“王上讓公子芾歸國,實乃仁義。公子芾歸國,秦人勢必會感念王上的仁德之心。秦人也會和我們交好。齊國萬福,王上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