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大半夜看見這張臉估計都要被嚇一跳。
但同樣的,慘白臉蛋的主人見到北川寺也被嚇了一跳,她身子本能地一抖,提着的東西也掉落在地上。
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女性——
......
女人的名字叫做七阪真綾,是住在附近尾高山區的住戶,這次過來是想在三木人偶廢棄工廠祭奠自己家人。
也只有當地的居民才知道這條通往三木人偶廢棄工廠的小路,所以她才能繞開那些因爲直播聚集在此處的人。
“我的父親,以前就是三木人偶廢棄工廠失蹤的工人之一...”七阪真綾一邊點燃長香,一邊對身邊的北川寺解釋道。
“母親在父親失蹤後,含辛茹苦地將我和弟弟拉扯大,那真是一段難熬的歲月。”
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回憶的色彩,聲音在夜風之下也有些縹緲。
“本就沒什麼文化的母親,每天都要下田躬耕...咳咳咳...”
七阪真綾突然劇烈地咳嗽兩聲,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後,她語氣之中透着一股濃重的無助。
“本來生活的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時間也已經撫平了人偶工廠帶來的傷痕...”
“但是我弟弟鳴...給我留下了一封信,一個人又來到三木人偶工廠。他在信上告訴我,他覺得父親失蹤的事情絕對有古怪,肯定與三木人偶工廠有關...”
七阪真綾的眼神中浮現出一抹黯然:
“鳴在那之後也失蹤在三木人偶工廠中,早年因爲操勞過度,晚年又經受如此打擊,母親也因此病故...”
“這是一個不讓人愉快的故事。”
一直默不作聲的北川寺開口接道。
七阪真綾所說的話語,字字都帶着血色的無奈。
“我現在重新搬到老家住下來,希望能守候着這片廢墟。”
七阪真綾表情肅穆,有些想笑,但笑不出來:
“在這片廢墟底下,埋葬着我兩個親人。”
她說話的態度很輕,語句聽起來也很淡,但其中那沉甸甸的分量卻讓北川寺禁不住擡起頭。
北川寺覺得,面對這樣一個女人,應該把一切真相對她坦白。
她有知道自己家人去處的資格。
但七阪真綾似乎察覺到了北川寺的想法,她搖了搖頭:
“昔日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平淡的話語中蓄積着說不出的絕望。
是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事到如今,已經不在意真相與否了。
悠悠歲月如漫漫長河,將一顆心打磨,沉澱,這亦是一種無聲的絕望。
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麼樣呢?
往日的一切都已隨風蕩去,空洞的人偶廢棄工廠,今日也依舊有許多遊客往來,絡繹不絕。
佈滿血色殘酷的真相,就隨着人偶車間的徹底消失,而劃上句號。
北川寺不發一語地看着七阪真綾細心的、一點一點地將便利袋裡面的橘子重疊在一起,接着,她又從一邊的小提包裡面取出一支又一支的慘白的紙花。
“鳴他說過,最喜歡看見我心靈手巧的一面...所以我從來沒有買過真花...”
七阪真綾沒有哭,也沒有鬧,她四肢癱軟地看着人偶工廠,以異常平淡的語氣說着。
她的雙瞳泛着空洞,一個人靜靜地望着。
“鳴...爸爸...母親...”
我好想見你們一面...
好想好想...再看看你們。
淚珠,不知不覺中從眼眶邊緣浮現,連成珍珠一樣的線串。
北川寺不說話。
從頭到尾就不需要他說話。
在他的視線中,早就有兩盞晶瑩的魂火停在七阪真綾的面前。
它們幽幽地散發着詭秘瑰麗色彩,閃爍着的點點魂屑,彷彿在留念,又似乎在安慰七阪真綾。
在那兩盞魂火中,北川寺好似看見了一個穿着清爽的年輕人與戴着工人帽的青年壯漢...
他們面色慘白,看着七阪真綾,眼眶邊掛着烏黑的淚珠。
但這一切都是無法被看見的。
七阪真綾是生者,他們是亡者,沒有北川寺能力的人,是無法看見的。
七阪真綾捂住嘴,無聲地哭泣着。
一個人待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好寂寞...
我好痛苦...媽媽...
鳴...姐姐好想你。
淚眼朦朧之中,七阪真綾似乎又看見了當年的景象。
她與弟弟在田埂間玩鬧,回到家捏着耳朵被母親訓斥,而爸爸則在另一邊,端着一杯清酒笑着打圓場——
待到七阪真綾將祭祀用的東西全部都擺好後。
她態度虔誠地雙手合什,身子微微顫抖,她慘白的嘴脣邊裡面唸叨着一些詞句,時不時地摻雜着幾聲劇烈的咳嗽聲。
她的手帕之中帶着血絲。
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如同朝聖一般,跪坐在地上,將詞句給全部唸完。
北川寺聽過去無非也是祈福親人在天堂活得更好的零星話語。
但這個世界上真有天堂嗎?
“或許...有吧。”
北川寺微微仰頭。
在天的另一邊,有兩盞魂火正劃破天際,向着不知名的方向遠去——
......
北川寺將這位偶然遇見的七阪真綾送回了家,接着又給山口英助他們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不用擔心後纔回到民宿酒店。
在一路上的攀談中,北川寺也得知七阪真綾患有嚴重的肝癌。
這種疾病是無法用死氣治療解決的,
但七阪真綾卻有種說不出的豁達態度。
命運給這個女人帶來了太多的不公,但她仍然選擇負重前行。
死期將至似乎也無法再給她古井不波的心境帶來任何波動。
據她所說,她其實還有一個丈夫,只不過在被檢查出肝癌的時候,她就主動與對方離婚了。
沒有多要半分財產。
她餘生只想在尾高山區度過,一個人靜靜地守候着老家,靜靜地守候着三木人偶工廠的廢墟。
“不管怎麼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以後若是有機會,再去拜訪她也可以。”
北川寺將可憐放在另一邊,自己枕靠在枕頭上,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打算休息。
可沒過多久,一陣手機鈴音就響了起來。
北川寺緊鎖眉頭,翻身將手機抓進手裡。
這麼晚了還有誰給自己打電話?
“喂?”
“喂...喂!是北川同學嗎?啊呀?!”
這是麻宮瞳的聲音,但奇怪的是,她似乎被什麼東西嚇到了一樣,發出了恐懼的叫聲。
“...是我?有什麼事?”北川寺強忍着倦意爬起來。
“就是說...北川同學,你應該也能看見那個的吧?”
那個?
那個是哪個?
北川寺不太理解:“你想說什麼?麻宮同學。”
“就是說,北川同學...應該也能看見靈體...的吧?”那邊麻宮瞳的聲音放緩,顯出十分害怕。
“也...?麻宮同學?你能看見靈體了?”北川寺語氣有些訝異。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天與北川同學你分開之後我就時不時地能看見一些,我本來還以爲是錯覺的。”麻宮瞳哭喪着聲音,聽起來楚楚可憐。
“......”北川寺。
和他分開後就能看見一些東西了?
但是麻宮瞳之前的靈感也沒這麼高——
“...難不成是神駐蒔繪的原因?”北川寺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
神駐蒔繪曾經附身於麻宮瞳身上一段時間,說不定正是那個時候把麻宮瞳的靈感提高了,讓她也能看見靈體了也說不定。
而初次遇見這種事情的麻宮瞳則不知道怎麼辦,確認不是錯覺後就急急忙忙地打電話給北川寺了。
“你先別急,麻宮同學。”北川寺繼續開口道:“能看見不代表它們就能傷害你,而且你一天估計也看不見多少吧?”
“唔...是這樣的。”麻宮瞳在北川寺聲音下逐漸冷靜下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兩天也就只看見一兩隻,而且也沒傷害我...就是有些害怕。”
這是肯定的啊。
兩天一兩隻都還是特別高的機率了。
要是這個世界上怨靈真那麼多,早就天下大亂了。
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與北川寺一樣擁有走個路都能走到怨靈老巢的體質。
“冷靜下來。不要慌張,明天若是麻宮同學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家一趟,我可以爲你看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北川寺安撫了兩句。
只穿着睡衣的麻宮瞳用力地吸了兩口氣。
“好...我明白了,謝謝你,北川同學。”
北川寺當即開口道:“嗯,不晚了,早點休息吧,明天再說這件事。”
“好。”
麻宮瞳聲音弱弱的應下。
電話掛斷。
藉着這個機會,北川寺也看清了手機上的時間。
已經凌晨兩點多了。
太晚了,還是休息吧。
北川寺躺下。
手機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北川寺。
北川寺面無表情地起身,將手機‘咯嘣’一聲抓進手裡。
他保持面無表情的臉色,將電話接通:
“喂?”
“寺君!是寺君嗎?!”
神谷未來那精力無處釋放的聲音透着手機另一邊傳了過來。
“是我,神谷,不用那麼大聲。”
神谷未來當即將聲音降低了好幾度問道:
“寺君你沒事吧?我剛纔就一直守着油管上面的直播看呢,沒想到那裡面竟然真的有靈異事件發生啊。”
這個丫頭果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北川寺原以爲神谷未來不會想到調查直播間,但誰知道這個小女生實在是過於精明瞭,她早就預料到北川寺可能會在山口英助與田中高志的直播間出現。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作爲各大靈異怪談論壇中的大型工作室,山口英助與田中高志的直播被她查到也很正常。
北川寺再怎麼霸道也不可能剝奪她看直播的權利。
“是有東西存在,不過我已經解決掉了。”
“這麼快就解決掉了嗎?”神谷未來的聲音中滿是不可思議:“那可是目前在東京最火熱的心靈景點之一啊。”
“不是說名頭大,裡面的東西就越厲害。”北川寺簡短地回答。
怨靈本就是人的思念變異物種,名氣這種東西對他們的提升並不大。
“嘿嘿嘿,寺君果然是最厲害的,對了,現在都這麼晚了,寺君應該要睡覺了吧?”
對於神谷未來這沒心沒肺的笑聲,北川寺只是一句反問:
“你說呢?”
“那我就不打擾寺君了!”
對方說完這句話後就立刻掛斷了電話,動作之迅速讓北川寺都禁不住挑眉。
不過...算了。
覺總得睡。
北川寺乾脆將手機設置成靜音,整個人躺入被窩中。
一夜無話——
翌日,北川寺神清氣爽地將民宿錢付清後就趕往尾高站。
從那裡坐車再轉站就可以回到文京區。
他一路走一路思考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刨除神谷未來可能會突然來自己家這一點,他今天還有兩件事要做。
第一件就是關於麻宮瞳可以看見靈體這一點。
說實話,北川寺是覺得看得見靈體看不見靈體都無所謂,反正對他來說都就那樣。
而且說實話,能看得見靈體怪談,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可以趨吉避凶的。
但麻宮瞳是個女生,對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會害怕也很正常,北川寺要做的就是簡單寬慰麻宮瞳,讓她儘快適應靈感提高後的生活。
第二件事就是關於千葉螢治腿的事情了。
不出意外的話,千葉螢今天應該要來到他家,讓自己幫忙治腿。
一想到這個,北川寺扯了扯額前的頭髮:“也不知道繪里跟着她學得怎麼樣了。”
昨天北川寺不在家,所以也就不知道北川繪里學習得究竟怎麼樣,今天回家一定得去問問。
北川寺今天也還需要爲不讓自己的妹妹成爲鹹蛋而努力。
換了車,又走了一段路程,北川寺終於看見自己的家了。
而在北川寺的家門邊,就有一輛黑色轎車停着。
千葉倉與杵着柺杖的千葉螢剛好從車上下來。
見到這個場景,北川寺二話不說走上去打了聲招呼:
“螢小姐。”
“...啊...北川前輩?”千葉螢沒有想到北川寺竟然從背後冒出來。她被嚇了一跳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失禮了,於是低頭道:
“不好意思。”
“沒事。”
北川寺擺擺手,又與千葉倉打了聲招呼。
“倉小姐。”
“早上好,北川前輩。”千葉倉同樣低頭道。
三人互相見禮後,北川寺擡手將門打開,邀請千葉螢與千葉倉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