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巧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看着北川寺:“我和衫原姐姐約定好的,來東京看她。然後母親就...”
她話還沒有說完,但北川寺知道她想說的內容。
因爲一起綁架案件,七海巧奈的母親死在七海巧奈的面前,她也變得能夠看見生者所不可看見之物了。
自那以後,她就被轉送到茨城縣第二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直到北川寺過去,她才重新回到家中。
“我會幫忙,只是不一定幫得上忙,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北川寺神色毫無波動,他沒有給七海巧奈口頭上的期望。
‘我能做到’‘我能幫上忙’諸如此類的話語,北川寺其實是不太擅長去說的。
倘若輕易地給了別人期望,而自己又不能去完成,那也只會徒增失望而已。
況且‘玉毀病’這個名詞北川寺自己也是剛剛纔聽說過,貿然誇下海口也不太好。
正當秋筱優奈見氣氛似乎沉悶下來,想要打個圓場的時候,神駐蒔繪突然想到了什麼:“我想起來了——如何...醫治玉毀病的方法。”
一聽這話,站着的衆人都下意識地擡起頭。
就連趴在北川寺肩膀上的西九條可憐都動了動自己的屁股,鈕釦大眼睛轉向神駐蒔繪。
“玉、玉毀病...本質上來說是生者的靈體與肉體的枯萎...北川你的死氣可以修補肉身...靈體方面...”
神駐蒔繪嚥了咽口水,目光稍微擡起看向北川寺,一時間有些猶豫。
北川寺若有所覺地對視而來。
“說吧。”
他不太在意地說道。
“不知道北川你有沒有想進入衫原玉子的心像世界的想法...”
神駐蒔繪這句話說得出乎意料的平整,幾乎沒有什麼打磕碰的地方,但是她卻不敢擡起頭來看北川寺一眼,似乎生怕被罵。
“進入心像世界?”這也是一個新名詞,北川寺露出些許好奇的神色:“這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心像世界,顧名思義其實也就是...那個人的內心世界。”
“人有世間百態,心像也有...不同的表現方式。神駐村那邊稱爲‘像’,爲了配合你們這邊的說法,所以我就叫它心像...世界。”
“大部分的人的心像世界...都趨向平穩,而玉毀病患者卻不同——我作爲鎮魂雙子之一,曾經...親眼見過別人的心像世界。”
神駐蒔繪作爲鎮魂雙子,天生便擁有出衆的靈感以及靈媒體質。
在她作爲鎮魂雙子的時候,也曾經有幸見識過玉毀病人的內心世界。
那是一片扭曲的世界。
天空七彩斑斕,太陽被巨大的眼睛所佔據。
從那隻單眼中滿是瘋狂與殘虐,大地之上滿是斑斑血跡,綠色的瘴氣蔓延,於乾裂的地面中伸出無數類似於章魚的觸手,那蠕動扭曲的狂亂感,讓神駐蒔繪都只是堅持了一瞬便離開了那位玉毀病人的心像世界。
連作爲鎮魂雙子的神駐蒔繪沒有辦法在其中找到那位病人隱藏着的本我將他帶回,其他的人自然也沒有盼頭,最終只能放任那位玉毀病人靈體與肉身一天一天的枯萎下去。
“每個人的心像世界都不同,每個人的閱歷以及昔日的遭遇...會產生許多不同的心像,要在其中找到那位病人的本我,將本我...帶離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神駐蒔繪說着搖了搖頭:“畢竟...如果不是摯親的話...是很難弄懂...心像世界中一個又一個心像是代表着什麼。”
接着神駐蒔繪又舉了一些例子。
倘若一個人在幼時見到父親將母親殺死,那麼代表着父親心像就有可能是殺死母親的兇器,代表着母親的則可能是他母親喜歡的物件亦或是小動物。
這並沒有什麼嚴格的定義與標準,只有充分了解那個人的親友們纔有可能通過這些線索,找出隱藏在心像世界中的本我心像。
但是問題來了,這些親友不一定擁有進入別人心像世界中的能力。
這也導致患上玉毀病這種怪病的人最終只能死去。
“找出隱藏在心像世界中的本我...”
北川寺喃喃自語着,隨後擡頭問道:“具體要怎麼做?”
“...呃...北川你的精神強度倒是足夠...也不像是會被那些雜亂的...心像所影響到的人。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不要太沉浸於對方的心像,不然你自己也難以脫身。”神駐蒔繪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叨着:“現在...試一試也沒有問題。因爲北川...你身上有引魂花的氣味,進入別人的心像世界並不是什麼難事...”
“那就來試試看。”北川寺毫不在意。
反正只是具體試一試進入心像世界中的感受。
“好。”
神駐蒔繪點頭。
淡金色的善念騰起,接着她對着北川寺伸出手指——
清脆的系統響聲也隨之響起。
‘檢測到引魂花特殊能力開啓。’
‘引魂:由神駐村世代相傳的引魂花所攜帶的能力,攜帶引魂花的人經由鎮魂雙子引導,擁有靈體窺視他人內心的能力。’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的收穫。
北川寺神色一動。
他是沒有想到引魂花竟然還有這種效果。
“思考...放空...”神駐蒔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北川寺遵循着她的說法,將剛獲得新能力的些許喜悅之情拋到另一邊。
在一陣難以言喻的感受中,北川寺只覺得自己的視角逐漸騰起。
耳邊也響起一些雜音來——
先是男性的怒喝:“如果理子還在的話!”
隨後北川寺眼前閃過一陣花白,像是有誰用激光筆直射北川寺的眼睛一樣。
“真是太容易搞定了。”
玩世不恭且心滿意足的聲音與此同時耳邊響起。
雜亂的敲擊聲,水滴淌落的滴答聲。
這些雜音匯作一團。
隨後——
一座冰冷、堅硬、呈牢籠一般的學校在北川寺的面前突然拉長、展現而出。
“這裡是?...”北川寺一開口就禁不住皺了皺眉。
這聲音分明不是他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
入眼的是勻稱得體的淡灰色的男性教師正裝,在他胸前的口袋處還插着一副金絲邊眼鏡。
身高不對、聲音不對...
他右手處戴着手錶,時間正指向七點二十。
面前是學校,而自己穿着教師正裝,那麼答案也就顯而易見了。
北川寺心中已經有數了。
他不慌不忙地摸了摸自己剩餘的幾個口袋,終於在上衣內夾層口袋裡面摸到了一個錢包,連帶着錢包的是一張嶄新的教師證。
“相川原?聖心女子中學教師。”
教師證上面是一位含而不笑的年輕男性教師,梳着整齊的短髮,看上去非常可靠。
在他的口袋處,與北川寺現在的口袋一樣,正放着一副金絲眼鏡。
事情已經很明朗了。
這裡是衫原玉子的心像世界,而他則以相川原的形象出現在了這裡。
這倒是與神駐蒔繪說的有些不太相同。
按照神駐蒔繪剛纔所說,進入心像世界中後,北川寺應該是旁觀者視角,很難影響到心像世界中的事物纔對。
但說到底神駐蒔繪也就只見過一次心像世界,會有所偏差也是能夠容忍的。
就在北川寺愣神之際,從背後傳來一聲溫和歡愉的招呼聲。
“相川老師,早上好。”
北川寺下意識回過頭。
他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着一位臉上帶着溫和安靜笑容的長髮女生。
衫原玉子!
“......”北川寺。
神駐蒔繪究竟有沒有搞錯?
她的原話是要讓北川寺去找到衫原玉子的本我心像所在。
結果在北川寺面前直接出現了衫原玉子這個人了。
答案也就只有兩種了。
要麼神駐蒔繪弄錯情況了,本我其實也能出現。
要麼就是面前的這個衫原玉子其實並不是北川寺要找的心像本我。
要確認的也很簡單衫原玉子究竟是不是本我也很簡單——
北川寺二話不說直接抓住衫原玉子的手腕。
“老師?!”衫原玉子瞪大好看的美眸,似乎根本沒有想到面前的相川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而就在她這種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北川寺分明地感覺到自己在飛快脫離心像世界。
有一種被驅逐出去的感覺。
畫面再轉!
熟悉的病房消毒水味道,原本站着筆直的北川寺神色微微變化。
躺在牀上的衫原玉子還是那個樣子,沒有半分醒過來的跡象,看來這一次應該是以失敗告終。
“北川大哥哥,沒事吧?”七海巧奈見北川寺回神,急忙跑過來拉住他的手掌,小腦袋擡起來看着北川寺,十分擔心地說道:“你剛纔站着一動不動,要不是可憐姐姐給我解釋,我們都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是啊。”沒等北川寺說話,一邊的秋筱優奈也急忙幫腔:“北川君,你未免也太誇張了。站着像馬一樣一動不動,背脊還挺得筆直。別人就算喊你的名字你也完全不回話的。”
站着像馬一樣?
北川寺多看一眼秋筱優奈。
這個女人還真是比喻鬼才。
不過北川寺也不惱怒,他只是回過頭把神駐蒔繪叫過來,再把剛纔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了她。
“...進入了某個心像之中...?這...這件事我從來沒遇見過。”神駐蒔繪聽了北川寺所說的話也是一陣發懵。
北川寺進入的那個心像世界並不像神駐蒔繪所說的那樣光怪陸離,而且還是非常規整的學校建築——
“可是一般來說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啊。”神駐蒔繪恬靜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思索的神情來:“玉毀病人的...精神世界,大部分都應該...是雜亂無章的纔對。”
“不管怎麼樣,這次算是積累過經驗了。”
北川寺看着依舊緊皺眉毛的衫原玉子。
剛纔被驅逐的最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因爲他的一言一行根本不像相川原,因而才讓衫原玉子這個心像世界的主人察覺到了不對勁。
若是頂着相川原的面孔在其中進行調查,說不定也會有新的收穫。
“神駐,我們再來一次。”
北川寺對神駐蒔繪打了聲招呼。
“要不然還是休息一下?”秋筱優奈爲北川寺拖過來一張板凳,想讓他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無所謂。”
北川寺擺擺手,面色毫無變化,彷彿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在逐漸騰空的視角下,北川寺的耳邊又傳來一些毫無意義的雜音。
艱難扭轉的發條音樂盒的聲音,遠處傳來的幾聲貓叫——
呼。
北川寺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眼前的景色完全定格。
聖心女子中學四周泛着白茫茫的寒氣。
在北川寺身邊,大部分都是穿着深黑色,白灰相間格子衫以及格子長裙的聖心女子中學的學生。
“相川老師,早上好。”
這些女學生都非常有教養,就算沒有路過北川寺身邊,都會專程停下腳步,走到北川寺身邊,對他鞠躬問好。
“早上好。”北川寺點了點頭。
這羣女學生中並沒有衫原玉子存在,他也不用去糾結如何扮演相川原。
況且就算北川寺糾結也沒什麼作用。
他的臉一直都是那樣,總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
不過這樣其實也還算可以。
能用‘最近心情不太好’這個理由搪塞過去。
現在要做的事情主要有這麼幾件:
第一也是首要目標,找到隱藏在心像世界中衫原玉子的本我心像。
第二,弄清楚衫原玉子爲何要割腕自殺,她割腕自殺的理由。
第三,也就是關於圓角這件事背後的真實情況。
加上衫原玉子一直獨居在外...那又是有什麼原因...
而且爲什麼是相川原?相川原這個身份究竟代表着什麼?
這些東西都要調查。
而不管怎麼着手調查這幾項,都必須要藉助到相川原的老師身份。
因爲有一件事,一般學生不行,但是以老師的身份是絕對可以的。
那就是抽取學生身份信息資料。
只要弄清楚衫原玉子究竟住在哪裡,她的具體家庭情況這些,北川寺也能大概提出幾個推論,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沒頭沒腦的調查。
北川寺如此想着,隨後下意識地拿起自己夾着的教案,開始翻看起來。
聖心女子中學音樂組備課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