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晦光就居是北川寺的同行者,與此相應的,伊晦奈落自然也有一個同行者,另一個同行者是伊晦光就居的姐姐,名叫伊晦居虛。
取梵語十八層地獄中第二層地獄居虛倅略的音譯所得出的名字。
她們兩人前往御神森的具體用途,伊晦奈落並沒有說出來,但只要想想也能知道這兩姐妹的用處不會那麼簡單。
翌日中午——
北川寺現在正待在伊晦本家書庫中。
這也算是伊晦奈落授意的事情了。
除開一些特別隱秘的文件不允許北川寺翻閱外,其他的書卷都讓他隨意閱讀。
對方似乎是想通過這種行爲來取信北川寺。
也多虧這樣的措施,北川寺才能得到不少外村人不可能拿到手的情報。
比方說有關於人形代的情報。
事實上人形代製作出來,不止是用以依附魂魄的。
它還有另外兩個作用——
誘餌。
相傳在古琉球王國的時代,伊晦島之上荒邪之物橫行,爲此人們家家戶戶都會以臍帶、頭髮、脫落的牙齒製作人形代,倘若遭遇怨靈,則丟出這些帶有人類氣息的人形代。
這樣怨靈便會去撕咬帶有人類氣息的人形代,而人們就可以趁此機會逃跑。
除了誘餌一類的作用,人形代還有充當活人祭品的用處。
是的,驅使御神木去鎮壓黃泉之水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而這代價則需要活人的祭祀。
只不過在很早以前,伊晦島中就發現人形代能夠充當活人當做祭品。
也因此,舊時代的大量活人牲祭就被廢棄,不再啓用。
不過就算是這樣,還是必須要一個活人作爲祭品。
看着這典籍上面記載的文字,北川寺一字一句地念叨出聲:
“活祭品爲伊晦神社之巫女,唯有長時間生活在神木身邊、願意爲神木奉出生命的巫女之血,方可勾動人形代。”
“以此血勾動人形代。”
“以人形代反饋此人。”
“巫女通過其血遁入御神之木,魂魄便可依存神木、操縱神木,鎮壓黃泉之門。”
“黃泉之門鎮壓後,巫女成爲天人。再無肉身之煩惱,接受伊晦神社供奉。”
北川寺沉吟一聲。
這樣看來,巫女也不算是無償爲島民們犧牲了,她通過神木後便會成爲天人,享受神社的供奉。
而在伊晦島之上,天人的地位又十分崇高。這樣一來,巫女們願意從容赴死...甚至爭相赴死,也就並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爲了島民、爲了自身的榮譽,死後還能夠成爲天人...
雖然在北川寺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在伊晦島之上,成爲御神木唯一的一位活祭品,似乎是很多人都願意去做的事情。
他揉了揉太陽穴,剛打算放下老舊的文書休息一下...
“嗯?”
已經將老舊文書合上的北川寺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這文書的後半部分的封皮似乎有些太厚了,而且這麼看過去的話,似乎還能看見文書封皮側面微微鼓起來的一層。
仔細看過去的話,好像是與前面的封皮不太對等。
北川寺擡起雙眸。
伊晦光就居就站在門邊,她低着頭,恭恭敬敬的。
像是察覺到北川寺目光了一樣,伊晦光就居擡起頭:“請問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北川寺收回視線,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轉過身去,背對伊晦光就居。
袖底閃出兼定的寒光。
伴隨着兼定迅速地劃過,北川寺也是眼疾手快地將封皮中塞着的東西收入袖底。
北川寺並沒有着急去確認上面的內容,只是重新將文書合上,整個人從書架邊走出——
“已經看完您想看的東西了嗎?北川法師?”伊晦光就居站在北川寺身後,神情平靜地問道。
該說伊晦光就居是盡職盡責還是別的呢?
一見北川寺走出來,伊晦光就居就緊跟在他身後。
“差不多了。”
北川寺點了點頭:“我現在想回房間休息,你呢?”
伊晦光就居低下頭:“侍奉北川法師是大天人給予我的使命,我當然要跟隨在北川法師身邊。”
北川寺深深地看了一眼伊晦光就居。
伊晦光就居只是低着頭,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這應該也算是伊晦奈落給北川寺設下的一個障礙。
伊晦光就居跟在北川寺身邊,其實也有監視他的意味。
“隨便你。”北川寺簡單地說完這句話後,便一路頭也不回地走向伊晦奈落爲他準備的房間。
他一邊走,一邊思考着。
距離今年的伊晦之日還有三天的時間,於大後天的夜晚是十二點,黃泉之門便會躁動,在那之前需要將神社重啓,喚醒御神木。
如果能在這兩天時間中察覺到伊晦奈落的意圖的話...
北川寺腳下一頓。
他已經到自己房間之外了。
見此,伊晦光就居也是自覺地站在房門外面,跪坐而下,雙目低垂:“我就在門外,北川法師要是有什麼需要的東西隨時都可以傳喚我。”
北川寺也懶得理會伊晦光就居。
他將拉門直接拉上,從袖底取出剛纔從古舊文書中發現的東西。
“這是...”北川寺目光掃視而去。
夾在封皮之中的是一張豎格信紙。
這看上去似乎不像是那麼古老的東西。
北川寺將摺疊着的信紙打開。
在光潔的紙面之上留着一行顯眼的字跡。
‘我知道我接下來或許要成爲伊晦島中無法被寬恕的大罪人吧?作爲被選中的巫女,我明明不應該對接下來的儀式抱有迷茫的。’
‘可是奈落大人要做的事情實在太不符合常理了。’
看到這裡,北川寺心思微動。
奈落大人?
這裡難不成是指伊晦奈落?
北川寺向下繼續看去。
‘誠然奈落大人是神社中現存時間最爲悠久的大天人,但是想要掌握御神之木,讓島上之人全部脫離肉身這一障礙,統統成爲天人...’
話語到了這裡有所斷節,就好像書寫者也爲伊晦奈落的大膽而感到心驚。
北川寺順着斷節往下繼續看去。
‘這或許聽上去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吧。島民們遠離了病痛,遠離飢餓、勞苦...成爲天人。但這肯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御神木的力量不可能被奈落大人那麼輕而易舉的掌握。’
‘爲了島民,犧牲我一人算不上什麼大事。可是讓島民都全部赴死...這種高風險的事情,我作爲現任伊晦巫女是無法不會認同這種行爲的。’
‘奈落大人爲了這一次伊晦之日的計劃,還預備了其他的巫女...那些巫女都是相信奈落大人的信徒...這樣一來就算奈落大人的想法失敗,伊晦之日的儀式也應該能夠順利進行下去吧?’
‘希望我離開伊晦島後,奈落大人能擺脫先代大天人的困縛。我如此祈願。’
‘可是我的人形代還在伊晦神社之中,這一次離開後,我或許會很快死亡吧?到了那個時候,我的靈體或許會因爲人形代的牽扯效果重回伊晦島...我應該是會被關入形代之間的吧?受到黃泉之水無窮無盡的折磨...’
“形代之間...”北川寺唸叨着這個突然出現的新名詞,目光微微閃爍。
人形代作爲死去伊晦島民的魂歸之所,現在看來還有牽引靈體的效果。
那麼問題來了。
留下這封信的人,現在是否還存活於世呢?
對方在信裡面也說了,會被無窮盡的黃泉之水折磨。
這或許就是島民對待犯下罪孽的天人的懲罰措施。
找到形代之間,或許就能知道些什麼。
但那種地方顯然也不是北川寺這種外人可以隨便去詢問的。
北川寺繼續向下看去。
‘留下這封信也是想給伊晦本家的你一個提醒。倘若奈落大人還執着於伊晦之日的儀式,請你一定要阻止她...御神之木,不能落入她的手中。’
落款的地方留着一個非常熟悉的名字。
三色院天子的母親,伊晦神子。
一切到這裡就全部都串聯起來了。
北川寺開始從頭梳理。
二十年前,伊晦神子因爲不信任伊晦奈落瘋狂的計劃而選擇離開了伊晦島,在那之後,伊晦島便迎來了伊晦之日。
伊晦奈落的計劃如伊晦神子所料想的那樣失敗了。爲此伊晦奈落犧牲了半數島民,還損失了伊晦神社與御神木這兩處對於儀式來說最爲重要的地方。
兩年後,伊晦神子全身衰竭而死,留下了三色院天子這個與三色院悠所生下的孩子。
而伊晦奈落現在還想要北川寺幫忙,顯然是還沉浸在伊晦島全員天人的美夢當中。
明明已經失敗過一次的事情,但這個大天人卻完全沒有汲取教訓的意思,相反還陷入到更深沉的執念當中。
北川寺手指弾動着,將這些事情完全想得通透後,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擺放在自己身邊的神樂鈴。
......
伊晦光就居跪坐在門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房間中的影子。
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後,拉門突然被拉開,露出了那位青年的面孔。
北川寺...北川法師。
這便是伊晦奈落...大天人想讓她監視的人。
明明看上去還這麼年輕...
伊晦光就居向後挪動了一下自己小小的身體:“北川法師需要我做什麼?”
“我有事情想和伊晦奈落談一談。”
熟悉的冰冷語調從上方傳來,與此同時落下的是那毫不遮掩的銳利目光。
伊晦光就居只覺得自己身體一顫,呼吸都禁不住加重了。
這種壓迫力,那怕是從大天人身上都沒有感受到過。
“好的,請您往這邊來。”伊晦光就居看着北川寺,神色恭敬。
她很快便帶着北川寺消失在拐角之處。
而就在他們消失的那個瞬間,一道淡金色的氣流徐徐飛出。
“讓我調查形代之間,也、也虧北川那個傢伙想得出來。”神駐蒔繪注視着空蕩蕩的廊下,禁不住地搖了搖頭。
北川寺的計劃很簡單。
由北川寺去與伊晦奈落做糾纏,在他消耗伊晦奈落時間的空當,神駐蒔繪去趁機找尋保存着伊晦神子靈體的人形代,也就是讓她找到形代之間。
至於西九條可憐...
畢竟可憐的心智不如神駐蒔繪成熟,加上這種時候還是要儘量隱蔽穩妥一點,所以就讓西九條可憐暫時待在房間裡面。
並且正如北川寺所說的那樣——
形代之間中有‘黃泉之水’流通,以‘黃泉之水’折磨罪人的靈體。
而對於黃泉之水的感應,身爲善靈的她們自然又要比北川寺更加敏銳。
她只是閉目細細地感應就察覺到空氣之中某種氣息的不對勁。
“這就是黃泉之水的氣味嗎?”
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並沒有全身心放空思想去感應,但現在只是稍微凝聚精神,就能夠察覺到空氣中某種腐朽破敗的氣味。
這是來自靈體之上的腐朽破敗氣味!
神駐蒔繪找到了那個方向,將身體完全虛化,迅速地穿過牆體——
另一邊,伊晦奈落看着走進的北川寺,目光底下閃過一抹詫異。
她是沒有想到北川寺竟然主動想要見她一面。
畢竟北川寺肯定也藏着心思,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兩人見面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明明是如此纔對...
“北川法師有什麼要事嗎?”
伊晦奈落坐下,看着北川寺問道。
“有關於前往御神森的計劃,我有一點不太明白,所以就過來詢問了。”北川寺毫不在意對方警惕的目光坐下。
“不太明白?”伊晦奈落側頭。
北川寺點頭,隨後便伸手指向站在門外的伊晦光就居:
“明明是前往如此危險的險地,爲何要帶上一個不過八九歲的小女生,這不就是單純地扯後腿嗎?”
不錯,御神森已經化作靈域,帶上伊晦光就居這種八九歲根本就派不上任何用場。
那麼伊晦奈落又爲何執意要帶上她們呢?
北川寺目光炯炯地看向伊晦奈落。
雖然知道伊晦奈落不會老實地把原因說出來,但只要在這裡拖住伊晦奈落,那麼神駐蒔繪那邊能得到時間就可以更多了。
他只需要爭取時間。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