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是養成系
掌心殘留着少年柔軟髮絲的觸覺,淵馳在少年離開後很久才意識到自己盯着自己的手掌發呆了很久。
一個人站在通往診療室的走廊,直到最後一名新兵匆匆衝出診療室,慌亂地向他致敬。
脣角向上斂出苦澀的弧度,背光的陰影下男人眼底有一種壓抑許久的,痛苦的情緒。
站在“大聖者專屬診療室”前,淵馳擡起因爲長期作戰而顯得粗糲的手,勾勒着上面早已退色多時的花朵。
稚嫩的,孩童的塗鴉。
他曾經將她小小的手握在手心裡,教她在紙上勾勒。他記得畫完以後她回頭看他時,他不禁莞爾。
白嫩的臉蛋上沾了五顏六色的塗料。他想抹去她鼻頭上的藍點,結果越抹越開,讓她成了大花貓。
又可愛又逗人,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她眨巴眼睛,抓起筆來在他鼻子上也點一個點,然後露出笑容來。
脣角彎起,露出幾顆小白牙來,紫色的眼珠子漂亮得像寶石。
讓他滿心的歡喜和滿足。
他想起最初將那孩子領回自己住的地方,他快三十歲的大男人完全不知道怎麼照顧小孩子,手忙腳亂。屋裡快被他來不及收拾的武器和研究材料淹沒,廚房也被他險些炸掉。
那孩子開始並不親近他,廚房轟隆一聲響時她也沒什麼太大的驚嚇,偷偷地將小腦袋探進來,眨巴着眼睛。
他滿臉油煙,又被薰得黑漆漆,窘迫地解釋,“阿笙別怕,只是鍋炸了……我會再買新的。”
那是她被帶回家接近一個月時,他終於忙完堆積的任務,首次嘗試親自下廚。
大失敗。
或許……還是該帶着她接着吃外面的快餐吧。
他心裡暗暗嘆氣,頹敗不已。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傳來,他愕然地看着從不主動接近他的連笙踩着他買的小兔子拖鞋走到跟前。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又有些因爲她主動的接近而心生歡喜,一時茫然怔住。
連笙慢慢靠過來,小手輕輕地拍在他褲子上,左面,然後右面,然後是他身上圍着的,已經看不清原本圖案的發黑圍裙。
煙塵簌簌掉落,那孩子很認真地,一下下輕輕拍在他身上。
他心裡莫名酸楚,低下頭看着這個只到他腰間的小姑娘。
他比一般人類高出許多,甚至比混血的新人類還要高大。他擁有天生強大的血脈,同時天性殘忍而暴力。
因爲他是怪物——魔物和人類女子生下的怪物。
他右手的手腕上戴着壓抑力量和魔物原始衝動的電擊手環。每一百日他會無法抑制體內的殺戮慾望,不得不將自己關在地下室。
他曾經失控過,他殺過人類和新人類,他手上沾染了無辜生命的鮮血。
所以他沒有一日不活在贖罪當中,將自己的生命獻給復興雅利安,爲人類創造新的樂土這一可以用“偉大無私”來形容的神聖事業。
只有自己知道,他只是不堪被自己的罪惡感折磨,其實只是自私地想要通過這種“自我犧牲”的方式來讓自己好過一點兒。
連笙的父母是他在斯坦圖軍校六年的同學,同時也是接近十年的戰友。
臨終受託,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是多了一個人要養活而已,很簡單,不會對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他最初是這麼想的。
而現在他低下頭看着那小小的,瘦弱又蒼白的孩子,感受着她稚嫩的手一下下輕輕拍在身上,似乎血脈裡有什麼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他緩緩蹲下身,第一次看進她的眼睛裡。悲涼的,孤獨的,無助的一雙眼。
可是,眼底依然有光亮,執着又堅定。
她在他蹲下時停下了動作,微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連笙-愛絲特爾,我好像忘了問你……你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
他露出少見的微笑,嘴角的肌肉似乎因爲長期不牽動而顯得僵硬,他想他笑得一定難看極了。
很抱歉,他似乎從開始就忽視了她的意願。
她小小聲地發問,“你是誰?爲什麼帶我回家?”
他怔了怔,災難後第一次聽到她正常地說話,不是尖叫,不是驚恐的喃喃低語。
他去領養她那一天雖介紹過自己,但顯然當時她的內心還封閉着,或許根本不曾聽到他的話吧。
像個木偶一樣被他抱了回來……他如今才悔悟,應該多花些時間跟這孩子接觸的。
這一個月裡她每天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呆在家裡,不知道又是怎麼熬過那種無助和孤獨的。
心裡泛起陌生的疼痛,他擡起手想摸摸她的臉,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也是烏黑油膩,立刻縮回身側。
“我叫淵馳-艾薩克,是你父母的朋友,大半輩子的朋友。我帶你回家,因爲我想照顧你,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連笙的眼睛微微睜大,眼神更專注了,死死地盯住他。
他被看得脊背僵直,然後那孩子接下來說的話突然擊中了他。
她帶着些驚恐,囁嚅着,哀求般低聲說,“那你不會死吧?”
他說不出自己當時的感受。因爲他清楚地讀到了她眼裡巨大的恐慌和擔憂。
她在害怕又有人來到她身邊,然後死去。
死亡帶給幼小的她太多的痛苦和恐懼。
他以爲自己的心有銅牆鐵壁捍衛,永遠不會被任何東西擊垮。可是那一天,他察覺到喉嚨裡幾乎要溢出的哽咽。
“嗯……我不會死。我很強,絕對不會被死亡打敗。”
沒有人可以戰勝死亡,他也不能。但是……如果可以讓你安心的話,請原諒我的謊言。
連笙眼裡綻出希冀來,她莫名地相信眼前這個高大的,強壯到似乎堅不可摧的男子。
淵馳沒有想到她接下來會主動伸出手抱起他垂在身側的手掌。
白皙稚嫩的小手幾乎要全部陷入他的手掌裡,握緊了,很用力地,然後仰起臉來,用和小小年紀不符的堅定老成口氣說,“約好了,不許反悔。”
他凝視那雙堅定純粹的眼眸,將她的手包裹在手心裡,一字一字道,“好,絕不反悔。”
立在診療室門外的男人仍陷在過往的回憶裡,而一門之隔的另一人,離殤盯着空氣裡懸浮着的屏幕發呆了許久。
屏幕上顯示着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士兵信息卡。編號1018,姓名:連笙-愛絲特爾。
性別:男
種族:A等新人類(魔族與人類混血)
年齡:18
戰鬥屬性:殺戮者
一排排文字信息上是標準規格大小的軍裝照片。似乎是以前的舊照片,照片上的少年並不是如今短而細碎的烏髮,髮絲幾乎垂落到肩膀上。
十五六歲的模樣,臉部線條流暢精緻,有一種介於少女與少年間的奇特美感。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劃過空氣,照片被不斷放大,直到佔據整個屏幕。
因爲放大而略顯模糊的臉孔落入觀察者的眼裡,離殤神情恍惚,眼神裡卻有一種既懷念又微微疏離,既渴望靠近又似乎在恐懼什麼的複雜情緒。
或許是這種矛盾衝突的情緒太費心神,那人嘴脣顫抖着,擡起的手指飛快地移動到右上角紅色的區域。
只要輕輕一碰就可以讓這張令自己心煩意亂的臉消失……可是他的指尖好像被風雪凝固住,如何也摁不下去。
隨即苦澀地低笑,垂下眼眸嘆息。就算眼前的消失了,心裡的呢?
終究移開了手指,輕輕地,如同撫摸一朵脆弱而美麗的花朵一般落在那人的眼角。
細細勾畫,深深凝視。
這雙眼,好像自相遇那年開始就沒什麼變化呢。
即使外形有輕微的改變,可是那眼底幽深如同深淵的情緒,那偶爾綻放出的凜冽光芒,還有攝人心魄的淡漠眼波……從未變過。
不,並不是沒有變化的。
最初,那雙眼澄澈乾淨,只屬於沒有被苦難傷害過的孩童。
從他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她到如今,已經有八年多。
那一年,他跟着以賽亞從異界來到雅利安,來到她的家裡。小丫頭起先躲在以賽亞身後,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冷眼回看,面無表情,渾身都是繚繞的冰霧,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以賽亞露出無奈的笑,蹲下身揉揉小丫頭的腦袋。那溫柔的動作落在他眼裡,令他不快地皺眉,身後翅膀也不悅地煽動。
只是瞬間,那個丫頭一點點睜大了眼睛,看着他背後隱約浮現的精靈翅膀,目不轉睛。
他忘了,魔族的眼可以看到一切異界生物的本體。而那丫頭繼承了以賽亞的眼,顏色略微淺淡一些,裡面有溫暖澄澈的光。
那年他二十歲,因爲雪之精靈天生強大的治癒力沒多久就被“神祗”破格錄用,而她只有十歲,還是個會露出天真懵懂笑容的小小孩童。
此後一年,他與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雖然她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身後,他卻從來沒給過好臉色。
再一年,他跟隨以賽亞征戰北方大陸,從未想過再見時已經是物是人非。
那場巨大的災難後他重傷昏迷,一週後醒來,躺在療養院裡許久,每日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睛乾澀,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後來淵馳老師來探視,問他,要不要去看看以賽亞的小女孩,也在這所療養院裡。
他空白的臉上緩慢地浮現起一絲神色,恍惚着,努力回想那個一年未見的丫頭。
最終想起的,是那雙淺紫色的溫暖乾淨的眼眸,還有那句用軟糯童音小心翼翼問出的……“連笙可以摸摸你的翅膀麼?”
再見時他第一次對那孩子起了憐惜之情。
那個會對他露出純真笑容,眼睛亮亮地想要摸他翅膀的孩子……像是死了一般,眼眸裡沒有一絲光亮。
作者有話要說:有留言纔有動力啊親們,愛我就一定要留言哦,畢竟我能重新開始創作就是因爲你們。
你們在,我纔在。
. 因爲上班還有周末也被預定的關係,現在蓮子每週最多隻能寫出三章,也就是一萬字出頭……
而且還是每章抽時間兩次寫完的!
全部拿來更新了,所以蓮子真的盡力了,大家要愛如此努力的我哦,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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