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揮舞着銀月穿梭在魔物當中。
黑色的血液飛濺開,染了髮絲,濺在臉上。
還殘存着溫度和毒素。本應立刻抹去,連笙卻面無表情地繼續着戰鬥。
臉頰傳來細微的痛感。她麻木地感受着,右手靈巧地舞動,將撲過來的魔物攔腰斬斷。
魔物的嘶吼聲不絕於耳。
連笙獵殺着,就像一部冷血的機器。
同隊的殺戮者散在四周,餘光瞥過去時都忍不住汗毛聳立,那無形的殺意蔓延在這廣袤的沙場上,讓人無法不心生畏懼。
“喂,那小子瘋了麼,天,頭顱都飛過來了!”
躲過被斬斷飛過來的魔物頭顱,名叫“以撒”的士兵皺了眉頭狠狠落下一刀,正捅入面前狼形魔物的腹部。
他的搭檔羅伊緊跟在一邊防禦,“他傷得不輕,身上黑色和紅色的血液都混在一起了。”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我還真沒見過……殺神啊簡直是!”
“要不是雷納德-洛那傢伙在遠處不斷丟結界過來,她這會兒恐怕早就重傷了。”
話音才落下,靠近了烏髮少年身邊的青年便被掐着脖子甩到遠處。
羅伊和以撒瞪大了眼,兩人邊戰邊移動,已經離連笙不遠了。
烏髮少年沉冷的聲音傳到了耳畔。
“誰允許你靠近我的?”
“我主,只在遠處援助的話,製造出的防禦結界會被削弱力量……”
“你負責保護自己就好,不需要管我。”
連笙話音冷淡,眼神一動,反手揮出銀月將從背後襲來的魔物從嘴部貫穿。
黑色的血液滴滴答答自肩膀淌落,少年勾起脣角笑了,笑意在到達眼角時便散了,讓人渾身都好像浸到了冰水裡。
轉身離開時青年依然固執地跟在身後,連笙眉宇間浮現不耐,反身便將鐮刀狀的兵器抵到雷納德的頸邊。
“不要跟着我。”
青年垂着眼眸,恭敬卻不容置疑,“洛發誓過要以身侍奉左右,自當寸步不離。”
連笙冷着眉眼收回銀月,“跟着我很危險,你在找死麼?”
“如果我主不顧自身安危,洛又怎麼能只顧自己呢?”
他言語雖恭敬卻透出幾分擔憂,幾分無奈,幾分勸慰。
“隨便你。”
連笙冷淡地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雷納德並沒有因爲對方冷漠的態度而心灰意冷。他看得出她在發泄一種情緒。
而且那冷漠中隱藏着的溫柔,他可以感覺的到。
她不讓自己跟着,或許只是像她說的那樣“跟着她很危險”。
青年微笑着擡頭,纔要跟過去,兩邊卻突然同時撲來迅猛的魔物。
他一驚,此時張開結界已經來不及。雷納德心頭劇跳,攥了拳頭面色蒼白地睜着眼。
前方離去的背影卻頃刻間折回。
雷納德被抱住的瞬間聽到了魔物的嘶吼聲,眼前飛濺開的黑色血液裡卻有鮮紅的色澤。
她——又受傷了?
下一瞬,兩頭魔物同時重重倒地,化作光點消失了。
連笙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喂,受傷沒?”
雷納德沒想到她一開口問的是這個,內心涌動着陣陣暖意,他怔了怔才發出聲音,“沒有。”
話音才落下那人便鬆開了他,方纔那紫色眼眸中隱約的溫柔也消失不見。
雷納德看到她左臂上的抓痕,鮮血還在不斷滲出,他心揪着,知道方纔她一時對付不了兩頭,肯定是被抓傷了。
“我主,傷口……”
他焦急地想要從隨身攜帶的緊急傷藥中找出止血貼,手忙腳亂時卻聽到少女冷冽的聲音。
“雷納德-洛。”
她第一次叫了他全名,他渾身一凜下意識地半跪下去,只聽到連笙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我以契約命令你。在戰場上禁止你靠近我,保護好自己,還有……不許受傷。”
雷納德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他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察覺自己也有止不住眼眶酸澀的一天。
莫名地,滿心不知所措的惆悵和甜蜜。
他如果不跟着她,又怎麼保護她?哪怕只是提供微薄的援助,也好過她獨自一人。
可是她卻霸道地要確保他的安全。
這樣的人,這樣的命令。
他低着頭掩飾自己的失態,因爲契約的束縛不得不這麼回答,“是,我主。”
連笙回到駐地時,所有見了她的人都要倒抽一口氣。
雖然士兵從戰場上回來難免會沾着污血,也難免會受傷。但是可從來沒見過像這樣被黑紅相間的血液染遍了的人。
這樣一混雜,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傷。
更重要的是——這少年根本像是從地獄回來的,渾身每個毛孔都在往外散發一種可怕的氣息。
即使少年有着一張驚豔絕俗的臉,隨軍的幾位女性聖者也都瑟縮着不敢靠近。
唯有瑟蕾娜驚呼着奔過去,嘖嘖感嘆,“愛絲特爾,你太厲害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殺了多少魔物啊我的老天?”
連笙默不作聲地坐着被她檢查。
她在戰鬥中也十分注意,傷口集中在肩膀和四肢,不需要脫衣檢查。
治療時瑟蕾娜絮絮叨叨地囑咐,連笙沉默地聽着,偶爾也冷淡地點頭。
治療完畢,連笙整理好衣服纔要轉身離開,瑟蕾娜卻一掌拍她受過傷的肩膀上,連笙立刻皺緊了眉頭。
“我還以爲你面部神經出了問題需要治療呢,看來是不需要了,來,笑一個。”
棕色捲髮,面容姣好的聖者伸手來扯連笙的臉。
連笙不着痕跡地避開,卻被追上來準確無誤地扯住了臉蛋。
連笙下意識地想揮開,但是對方是女性——不該對女人動手。
“嘖,好滑溜溜啊少年。”瑟蕾娜扯着連笙的臉蛋做出微笑的表情。
連笙瞪着她,面色冷淡,於是那笑就更顯得僵硬扭曲。
瑟蕾娜無趣地收回手,“真是不可愛啊。還說大聖者看到你這副樣子會擔心,故意想讓你笑笑的……”
剛轉身過去的連笙僵住了。
“離殤到了?”
身後的女性發出清脆的笑聲,“是啊,還有另外兩位也到了。”
“受傷了麼?”
瑟蕾娜難得聽到少年有波動的嗓音,歪了歪腦袋莞爾一笑,“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口。大聖者身體孱弱,出了基地空氣都不適應,這會兒已經接受治療歇下了。另外兩位只是皮肉傷,不過連夜趕路似乎都沒怎麼睡,申請了帳篷就倒頭大睡。”
連笙沒有再說話,後背筆直,顯得僵硬又剋制。
“謝謝你。”
冷淡的話音落下,少年大步離開。
“喂喂,我還想問你他們是你什麼人呢喂!愛絲特爾!”
少年早已走得不見人影,瑟蕾娜抱着雙臂一臉失望。
在伊琴尼亞湖遠離駐地的另一側清洗了身體,連笙換上備用的戰鬥服坐在湖岸邊吹風。
“阿笙。”
身旁的男人已經坐在她身邊足足十分鐘了,終究忍耐不了這壓抑的沉默開了口。
“嗯。”
她淡淡地迴應,視線依然是放空的,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的所在。
“阿爾離開只是暫時的。他是異界魔性植物所化,植根在異界土壤,能在雅利安停留兩年已經是極限。只要回去穩固根基,重新積蓄力量,再過兩年異界裂縫開啓時便又可以回來了。”
“你已經跟我解釋過了,我明白。”連笙扯起嘴角笑了笑。
淵馳-艾薩克尷尬地抓抓頭髮,擔憂的眼神毫不掩飾地落在她身上,“阿笙,你不要因爲難過就那樣胡來……我很擔心。”
連笙偏過臉來,嘴角浮現苦澀笑意,“你覺得我是因爲難過纔在戰場上胡來麼?”
淵馳一愣,“我以爲……”
連笙搖了搖頭,眸色深重,“我只是……害怕罷了。”
淵馳-艾薩克很長時間都無法忘記少女此刻的臉。
憂傷的,流露出脆弱的臉。
“爸爸媽媽去世以後我以爲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再經歷那般撕心裂肺的痛苦了。可是我太天真了,只是差點兒失去阿爾我就幾乎快瘋了。如果其他幾個人出了什麼差錯……”
連笙頓了頓,只是想像都讓她的面色蒼白,“我很害怕,害怕失去你們中任何一個人。”
“所以才那樣瘋狂戰鬥來麻木自己麼?”
連笙被看透了心思,閉上眼點了點頭。
“恐懼是一種很可怕的情緒,它在蠶食我,讓我夜不能寐。所以我只有靠戰鬥,靠疼痛來麻痹自己。”
“傻瓜……”頭頂落下溫熱的觸感,寬大的手掌撫着自己的發,連笙沒來由地覺得安心。
被抱進男人的懷抱裡,連笙的臉貼着結實寬闊的胸膛,熱度一點點滲透過來。
淵馳低下頭貼了貼連笙的髮絲,輕聲說,“我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失去我。”
連笙嘴脣一顫,半晌才發出聲音來,“一言爲定。”
絕對,絕對不能失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