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校場一牆之隔,乃是一座三層閣樓。
樓前,豎着一個碩大的銅鼎,鼎內插着拇指粗細的檀香,煙霧繚繞。
左右,數十個道士打着經幡,敲着法器,咿咿呀呀地唱着招魂曲。
趙桓捧着表章,一步一頓地到了大鼎之前。
身後,楊再興等人各自捧着一個深紅木盒,盒子上放着靈牌。
到了鼎前,趙桓打開表章,念道:“重合元年十月十一,東宮太子桓至東南迴京當日,迎東宮親衛豪傑之遺骸入英靈閣,並具時羞之奠,以告豪傑之靈:
六月,東南大災,百姓罹難,哀嚎遍野,七月,本宮請命,兼江南廉訪使往督災害。
東宮親衛之五十隨行護持左右,至揚州城外,剿賊寇曹成而無一人之損。
及至潤州,又剿賊段愷,亦無損傷。
入常州,親衛散佈鄉野,鎮壓不法,取不義之財以濟百姓,打擊罪惡,維持安定以定百姓,又押運糧草,鋪設粥點,往來奔走,全然忘我。
不想至奔流鎮前,突遭賊寇方臘以下埋伏。
全賴豪傑勠力同心,將士奮勇無懼,以五十敵千餘,殺退賊人,護佑本宮不失。
然,敵衆我寡至此,人人批創,幾無完好者,有將士戰歿當場,計有李成,林羿等十一人,肢體殘缺者,計有丁楷等八人。
壯哉!
此戰,殺死殺傷五百有餘,若非親歷,實不敢信。
後至湖州,再遇賊人方天定以下兇人,廝殺之後,戰歿於貴江等四人。
嗚呼哀哉!
損吾肱骨,斷吾手足,痛徹心扉,恨不能以身代之!
今吾回京,於東宮建英靈閣,以軍牌、甲發以代遺骸祭之,又立靈牌,香火供奉不絕。
東宮不絕,祭祀永存,神魂永無流離失所時。
英傑之妻子父母,吾有食,其無飢餓之憂,吾有衣,其無寒凍之慮,其父母年邁仙逝,東宮葬之,其子女年幼,東宮養之至成年,其妻子改嫁,東宮置辦嫁妝。
此乃誓言,人神共鑑之,若失之於虛假,來日必死於刀兵之下!
豪傑已逝,英魂不滅,常伴左右,護持天下,滅國平賊,永爲見證!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英魂歸來兮!”
“英魂歸來兮,護佑東宮!”衆人齊唱。
趙桓躬身,拜了三拜,示意楊再興等人把烈士遺骸並靈牌送進去。
遺骸,有的是骨灰,有的只是指甲和頭髮,畢竟英靈閣不大,並不能安置遺體。
再則,此時講究落葉歸根,只要可能,還是要送回家安葬的。
祭奠完畢,就在英靈閣前,趙桓看向衆兵。
“十五兄弟身死他鄉,吾心悲痛,不能言語。”
“護持殿下乃我等本分,殿下節哀!”衆兵拜勸。
“無妨。”趙桓擡手,繼續道:“哀悼乃是告慰死者,於生者,僅此不足。
吾思量多日,特制定撫卹條列如下,周侗!”
“臣在!”周侗上前,念道:“殿下仁慈,不使將士死後不安,因定撫卹,具體如下。
陣亡者,其父母妻兒俱全,每月給其家錢四貫,多一兒女加錢三百文,期限至兒女成年或父母逝世,若妻攜獨兒女改嫁,月給錢一貫至兒女成年,多一兒女加錢三百文;若未攜帶女兒改嫁,一次給錢十五貫。
有父母而未婚或無子女者,月給錢三貫又五百文,至父母逝世;有妻無後者,一次給錢三十貫。
妻小俱全者,月給錢三貫,多一子女加錢五百文,改嫁不論。
傷殘者,殘一肢月給錢一貫又五百文,至逝去爲止……”
“殿下仁義!”衆人拜下。
趙桓擡手,道:“爾等爲吾出生入死,吾豈能讓爾等白白死了?
如上撫卹,此時侷限東宮,來日推行天下。
且東宮尚存,撫卹不斷,國祚不滅,後顧無憂!”
譁~
衆兵齊齊拜下,齊呼道:“願爲殿下效死!”
“願爲殿下效死!”
“願爲殿下效死!”
這個買命錢,開的相當不低了。
目下東宮軍兵月俸五貫,比禁軍各軍普遍的一二貫高了許多倍。
衣食不用說,頓頓有肉,莫說其他禁軍的兵丁,便是都頭一級的軍官也吃不上的。
至於撫卹……撫卹是什麼?
若是打勝仗,朝廷會有賞賜,還可能有些戰利品,主帥講究些的,會給陣亡者家裡送一些,不講究的,那就是白死了。
至於戰敗的,不追究責任就算不錯了,還想要撫卹?
至於傷殘,更慘!
喪失勞動能力回家,不但不能爲家裡提供幫助,還白白地拖累了家庭。
因此,趙桓給傷殘的補貼相當不少。
最起碼,不能讓這些人因爲失去生活的盼頭而選擇自我了斷。
待軍兵從狂熱中冷靜下來,趙桓叫道:“吳鉞!”
“末將在!”一將出列。
他就是吳鉞,本爲五十親衛之一,在奔牛鎮之前丟了一條胳膊。
冷兵器時代,沒了胳膊自然不能上陣,只能退役。
因此,雖然被帶來參加了祭奠,其實心中難過,一直黯然神傷。
趙桓看着他空蕩蕩的袖子,道:“爾不能動槍,行走無礙,可願意繼續爲東宮奔走?”
吳鉞大喜過望,拜道:“末將願意,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趙桓扶起他,道:“刀山火海不必,只是辛苦異常。
十五個兄弟的賣命錢不好一次給清,是怕有宵小惦記,甚或計劃不周揮霍一空而後來不繼,因此按月給付。
吾意,以你爲東宮親衛撫卹使,專門給烈士家屬轉送撫卹,如何?”
“殿下放心,若有一文缺失,提頭來見!”吳鉞保證道。
“善!”趙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目下烈士不多,尚能顧得周全,來日大戰連綿,傷亡必多,如何能夠一家家看過去?
因此,撫卹使手下也要有人,給付錢財不必你親自行走,然監督各方,不使錢財有缺,方該你的職責。”
“末將記下,絕不讓一人貪墨一文。”吳鉞。
趙桓又勉勵了他兩句,看向了剩下的三個傷殘。
本來八個,其中四個已經回家去了,並不在此處。
這三人中兩人是斷了一條腿的,其中丁楷斷了兩條腿。
趙桓道:“爾等,可願爲東宮學堂教授?”
丁楷三人聞言,立刻傻了。
“殿下,我等不過跟着學了些字,如何就敢教人?怕不是要誤人子弟。”丁楷惶恐地說道。
“非教字,乃是傳授思想!”趙桓道。
思想政治教育很重要,而這些傷殘老軍豈非正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