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一):千尋寶藏
睡了兩三個時辰,天已放亮。陽光明媚耀眼,想睡多會都難。義杖完壁歸趙,就不用去河南信陽了。離馬平川啓寶藏之日在即,林展翔不回邊涯水,決定先往飛來峰千尋塔。畢竟事關義幫,簫星竹一同隨程。於是三人驅蹄浙江。一路曉行夜宿,過了兩三天,簫星竹的內傷痊癒。
江湖盛傳,神兵破胡,譽爲武林至尊。那這批寶藏的價值,可想而知。馬平川、徐錦雲、付經綸一個比一個狡猾,得了破胡刀,自然偷偷地去挖寶,焉能大肆宣揚,哪豈不是招惹那些垂涎的鼠輩搶奪?簫星竹就這一疑問,與林、伊分析。林展翔說,莫非又是個陰謀?具體什麼陰謀就百思不解了。伊夢盈半點頭緒亦沒有,只講可能馬平川一黨並不知情,消息則是別人散佈的。簫星竹只找出問題,卻也給不了答案,如果馬平川一黨並不知情,消息則是別人散佈的話,那馬平川就不會按原定的日子去起寶藏,而另改時間。若是個陰謀,那馬平川必是藉此機誘華山派和義幫的人前往,再一網打盡。
但不管多麼兇險,從老三與千行者、公眉先生給馬平川擒住,林展翔司任掌幫,明知龍譚虎穴也非闖不可。
不幾日趕到飛來峰山下的一方小鎮,叫上嶺壩。距本月十五尚欠兩天。林展翔打算在鎮上落腳,次早登山,然而找遍整個上嶺壩的客館旅棧均無空房。簫星竹發現這小鎮會集了很多武林人士,不消說,定是衝着寶刀來的。破胡一出,果真掀起浩大的雲雨,林展翔心裡忐忑不寧,望能救脫義幫三老,拿回寶刀,平息風波。
林展翔等人出鎮外農家寄宿,給點銀子作爲酬謝,怎料一連問了十多戶都說有客人,沒辦法,只得地爲牀,天做被了。三人圍在火堆推籌相救從老三與千行者、公眉先生的方法。
簫星竹有個主張,馬平川那幫人不認識她,等到十五這日,她不跟林展翔結伴上山,而要混在人羣中,相機行事。
伊夢盈指出,有峨眉派相助義幫,還有華山派,馬平川單憑一柄神器,怎擋得了三大門派聯手。
明着打,我方佔的優勢明顯高,林展翔就怕這廝使詭異伎倆,令人不勝防範。
放目四顧,沒想到野外也是篝火處處,看來上嶺壩要擠爆棚了,露營的人不少數,這都是破胡刀魅力所在。
簫星竹遙望天空,星月均給烏雲遮住,讓人見了胸臆積鬱,心神難安。此次與馬平川交鋒,是一場硬仗。
那廝武藝本算甚強,又得奇威無匹的寶刀添力,更有義幫三大行者,公孫眉、何賽飛、任道遠、曾鐵穆,四大法老的落敗史實,伊夢盈很擔憂林展翔難敵馬平川的寶刀。
簫星竹跟馬平川激戰三百回合敗退,如今內創已愈,功力全復,倘是同林展翔合鬥馬平川,有七八成的機會贏他。林展翔趁這兩日時間練習“少真訣”,只爲制裁義幫叛徒。伊夢盈還不放心,企盼師父宜風也到場,三大頂尖高手上陣,絕對無往不利。一直以來,她都當師父是方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好手。林展翔希望宜風會來援,即使沒來這一架亦避免不了的,但是逆賊有華山派的叛黨在內,三清院人衆定不會缺席,到時無常子、白敬秋、秦桑海、吳左晴等五人一條心,何愁拿不下姓馬的?
天一大早,簫星竹獨自走開。林展翔、伊夢盈啓足沿山道而上。爬山的人不多,因爲明日纔是十五,大部分等在山下,馬平川一出現,他們就能發覺。走到山腰,擡頭可見一座高塔的尖端,料必是千尋塔了。林展翔指向山巔的建築,叫伊夢盈一道朝那邊去。
一路歇歇走走,得到塔前,直用了三四個時辰。此塔稱作六和塔,僧人智元禪師爲鎮江潮而興建的,取佛家“六和敬”之義命名。“千尋”的意思講有千丈高,這當然是誇張修辭手法。因王安石的《登飛來峰》一詩,聞名四方,詩云:“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俘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其意也通俗易懂。
伊夢盈掃視一遍,塔確是高聳入雲,周圍地形也算平曠,塔邊有一巨石,石身中間刻“頑世石”三個隸書,不禁要問:會有寶藏麼?
林展翔講,但願沒有,省得大家爭個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伊夢盈道:“展翔哥,你看山下的上嶺壩那麼多人盯着,我猜馬平川他們不會來了。”
林展翔道:“我也說不準,等明天就知道啦。”突爾興起,說道:“夢盈,我們上去看看。”挾住她一縱,就上了六和塔第三層的頂部。
登高一望,但見腳下飛來峰與羣山迥異,古樹參天,奇石嵯峨,窟壑遍佈,無洞不幽。峰底,鱗次櫛比樓倚樓,鬱鬱蔥蔥樹牽樹。西湖之水連海波,蒼山起伏天際盡。楊柳醉輕風,長虹(橋)臥鏡湖。大道東西接,港泊南北船。
面對眼前之景,伊夢盈心胸舒暢:“喔!展翔哥,快看哩。”
那檐頂是斜的,便予排雨水,林展翔扶着她,以防一不注意就滾下去。
觀此壯景,林展翔想高歌一曲來抒懷,可不識調子,欲即詩一首來宣豪情,但又文才欠缺。
山風吹亂碎髮,伊夢盈把頭靠在他肩側:“感覺真好!展翔哥,你天天帶我到這行麼?”
林展翔忽爾略有一絲愁色:“想我華夏明朝地大物博,山河錦繡,不意卻籠罩在戰爭的硝煙裡。山東沿海,倭賊肆虐。北方邊界,蒙軍壓境。內有燕王揮師南來,很快就打到江浙了,鐵騎濺踏下,不知這樣的美景能保持多久。”
伊夢盈認爲是他強烈的赤子之心,深深地吸引了自己。
反正山腳附近無處借宿,索性這晚在山上過夜。但總得尋個避風的地方,林展翔箍緊伊夢盈,足盤一點,躍到第四層,覓了入口鑽進。裡面光線很差,無窗無門,每一層都隔死,沒樓梯上下,只有一個出入口向外。林展翔甩着火摺子,內頭十分寬敞,牆壁是一排排方形洞眼,有人頭大小。每個洞眼放了一小壇骨灰,蓋口壓一張紙,紙上寫得是僧侶的法名,想來是死者的修號。除此外更無它物。
伊夢盈咦了聲:“展翔哥,我們闖入人家清淨之地了。”
林展翔知道一些內情,據說六和塔建北宋,飛來峰左側前有座古剎,乃濟癲出家的靈隱寺。寺裡的僧侶圓寂,火化後,骨灰都存放地這。塔中沒設樓梯是不讓人來打攪,他們擺骨灰罈時,架了雲梯即可。
伊夢盈有點怕怕的,說道:“我們要不要下去。”
林展翔笑道:“出家人向來慈懷,我們暫且借用,法師不會怪罪的。”
兩人挨坐在中間,吃點乾糧,喝點水。聊了好久,林展翔又練起“少真訣”。伊夢盈不擾他用功,蹲於出口處看風景,並花癡地勾勒一幅藍圖:六和塔的某層成了她與林展翔的共築的愛巢,每日相依在一塊賞景緻,肉麻情話,秋波你送過來,我送過去。再添一男半女,三口之家,幸福無邊。
日盡月生,無多時,天就黑了。伊夢盈倚着林展翔和衣而臥,四壁均是骨灰罈,她無處可靠,唯有便宜這小子啦。
不知睡了多久,兩人讓一陣說話聲驚醒,湊到門口,天已放明。只見頑世石圍着一大堆人,馬平川、付經綸、徐錦雲也在其內。旁邊酒肉和尚、胡塗先生、公孫先生,頸上都有兩把雪這亮的大板刀好好地招呼着。
林展翔立刻要撲下去救人。伊夢盈拉穩他,說道:“看看先。”
但聽下方那馬平川道:“付兄,你瞧這石頭有兩條短縫,是不是插入破胡刀,寶藏之門就開啓?”
付經綸道:“應該是吧,不妨試試。”
馬平川疑惑不定:“可怎麼會有個縫隙呢?”提起寶刀,尖頭對準稍長一點的縫捅進,直沒至柄,但周圍一切如故,毫無反應。馬平川手按刀柄試圖搖動下,像鑰匙開門,要擰轉的。可是扭不動,便犯懵了:“徐兄,你這個消息從哪聽來的,爲何沒見寶物?”
徐錦雲略不自在,似是有事相瞞:“謠傳是這麼說的,真假我也不清楚。”
付經綸的表情更是讓人難以捉摸:“馬大哥,也許我們有些地方疏忽了,得仔細看看。”
馬平川認真觀測,總覺得另一個縫眼也是鎖孔,可能還有一把鑰匙,突然明白了:“真鋒劍,真鋒劍!我知道啦,下面是插利戟真鋒的。刀劍齊聚,必會打開寶藏的大門。”
“哼。”從中笑道:“老馬,天早就光了,你還沒睡醒麼?謠言道聽途說,十之八九爲虛,你財迷心竅,無可救藥。”
馬平川笑道:“從老三,你省口氣吧,非是我不敢殺人,只是義幫的人常來找麻煩,有你們在手上,他們就老實多啦。但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三個活大久的,畢竟被囚禁的滋味不好受。”
話講掉腦袋,義幫的鐵錚漢子,眉頭也不皺一下。千行者道:“跟你這種共事這麼長時間,沾得我一身臭氣,到下面也不敢見老幫主了。”這老幫主指向正明,他的意思是與壞人相處多日,把自己的名聲都弄糗了。
上山道口,涌來人潮,足有近萬。撐頭的竟是善辯書生遊敏子。林展翔目光在衆裡搜索,果見風仙姑簫星竹也在其中。伊夢盈低聲道:“展翔哥,這幫勢利之徒定想搶寶刀,等會一亂,才方便救人。”
此外,無法可想,林展翔道:“也只好這樣了。”
那馬平川一見黑壓壓的人羣,心下怯意,抽出寶刀:“付兄,你不會都安排妥當,沒有任何知我們來取寶藏的嗎,怎麼忽然來了這許多人?”語氣中已有幾分質問的味道。
付經綸臉色怪詫:“唔``````我確是做非常得機密,或者我們內部有細作。”
馬平川和付經綸穿一條褲子有數年了,對他很信賴,當即疑是徐錦雲搗鬼。這徐錦雲狡辯得極是在理,道:“徐某從自從跟了兩位大哥,赴湯蹈火,忠心不二,你作甚懷疑到我頭上?你我共啓寶藏,貴富指日可待,我又如何會走漏風聲。引他們過來,一點好處都撈不到,我有這般愚昧麼?”
馬平川細一想也對,是不該亂指罪與自己穿同一條褲子的人,衝那遊敏子道:“老秀才,你帶這些人來幹嘛?”
遊敏子無緣仕途,文才還是滿腹的:“千窟百雕飛來峰,山奇石怪深谷幽。衆路英雄聞其名,遠來攀登飽眼福。路非你開,樹非你栽。地爲明域,山爲明疆。馬掌堂,你倒說說,你能來,我們爲什麼不能來?”
飛來峰石多洞廣,依巨石而刻的佛像不勝其數,從五代十國至宋、元時期的就有四百七十尊,保存比較完整的在概三百三十幾尊,出名的有彌陀、觀音、大勢、大肚彌勒、盧舍那佛、文殊、普賢。全是依山勢就地而鑿刻的,和河南龍門石窟、四川大足石雕、甘肅麥積山石窟、山西雲崗石窟、河西走廊的敦煌石窟差不多。是以用千窟百雕形容。
“地爲明域,山爲明疆”是講此山此地均屬明朝的疆域。與《木蘭詩》“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一樣,這句解釋爲將軍和壯士經歷十幾年,上百次戰鬥,有的死去了,有的勝利歸來。
馬平川塞得無話以扳,心想寶刀在手,誰碰誰糗,反正寶藏挖不到,趁早走人是乾淨,說道:“原來諸位是觀光的,這便不打擾啦。煩請讓一讓,我們光也觀完,要回家了。”
遊敏子道:“我沒本事攔你,等有本事攔你有人攔你。”言罷,側邊走開。
這幫鼠輩十個有十一個是爲寶刀上山的,想讓路,那就沒戲了,白來啦,想不借道,又怕人家的神兵飲自己的血,均躊躇不決,欲搶不搶,欲棄不棄。馬平川有必要示威一下的,舉刀砍向頑世石旁的一塊跟水牛身材不相大小的花崗岩。只聽得平地一聲雷響,花崗岩果真開了花。他本要砍頑世石的,是恐毀壞了起寶藏的鎖眼,財夢落空,所以怪就怪花崗岩運氣背了。
沒有人認爲自家頸上的頭顱會比石子還硬,因此沒有人敢擋路。馬平川暗笑這班酒囊飯袋,也想奪寶刀,實在大不自量力了。
剛要收隊走人,義幫、峨眉派的弟子氣虎虎衝將上來,走前面的是任道遠、向孟君、周雁和宜字輩的幾名師太。周雁刻意打扮一番,她之前裝過書生,再飾書生怕林展翔認出,遂改成鬍鬚佬。峨眉的尼姑們奉宜風法旨助義幫排憂解難,送親送到門,於是上,一同來救從中笑三老。
塔上男女見狀大喜。伊夢盈道:“展翔哥,是師叔伯、師姐妹她們哩,一定是來幫忙的。”
林展翔感激道:“蒙貴派援手驅敵,我這個做掌幫的連句謝謝都沒說,真的很慚愧。”
“不用,不用。”伊夢盈笑道:“師父常道,我武林正戶,一氣連體,須相互扶持。”
林展翔待要說話,聽到下面喝罵聲便不再張口了。喝罵之人是任道遠:“狗賊!速將從老三、千行者、公孫先生放了,少根毫毛,叫你人頭落地。”
馬平川倒不畏懼,還風趣道:“這麼大聲幹嗎?怕人家不知道你是義幫的援功法老任道遠?”
任道遠呼吸一噎,疾上兩步,就想放對。
馬平川擡掌空推,語辭輕挑:“靠那麼近幹什麼?跟你又不是很熟。”
宜清修心也不免生氣,說道:“馬施主,你的行舉已爲江湖同道所不齒。路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回頭吧!”
馬平川不願多講,說道:“對,我正要回去呢,麻煩你們靠邊點。”
一見馬平川,向孟君便想起死去的娘,她別具一格,先兵後禮,挺棍就打。周雁忙抱住她,並安撫她波動的情緒:“孟君姐,冷靜。急不來的,你越衝動越無濟於事。”
向孟君覺得好無助,仰望天空,似是在說:“林大哥,你在哪呀?”
上面林展翔於一切都盡收目底,向孟君眼神顯示出來的肢體語言,他讀懂了,好想說“我在這。”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登場亮相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