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五 破敗
攻破葉赫城的第三日,也就是正德五十二年的八月二十四,大軍便自啓程,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同一個方向。
在葉赫城,抓捕到的兩萬女真人又是被補充到了第十衛之中,於是第十衛的兵力急劇增加,已經是膨脹到了九萬,這個規模,幾乎已經是比武毅軍另外的十二個衛加起來還要多了。手握這麼龐大的一支力量,連子寧對夏子開卻是放心得很。
夏子開對第十衛掌控的基礎,是遍佈軍中各層的中下級漢人軍官和已經投誠的女真軍官,但是這些軍官,對於武毅軍和連子寧的認可程度遠遠超過了夏子開,他們都是從各衛中抽調出來的,卻不是夏子開的心腹。
實際上,當初在蘇里河衛跟着夏子開一起起兵的那些心腹交好,都已經被連子寧調到了其它的衛所,雖然權勢不變,但是已然是一盤散沙。
作爲一個上位者,這也是必要的防備手段。
事實上,當前最大的問題,不是夏子開的忠誠問題,而是如何控制日漸龐大的第十衛。全部殺光他們自然不現實,剛剛纔結束的葉赫城之戰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些炮灰兒們的價值,要知道,整個葉赫城之戰中,除了一個粗心的炮兵被子銃砸斷了腳趾之外,武毅軍無一人傷亡。
而女真奴兵的損傷,達到了三千。
攻城用他們,那是再好不過了。
爲了強化對女真奴兵的統治,除了又往第十衛充實了大量的中下級軍官以外,連子寧正式在女真奴兵中引入了勳爵制度。
八月二十四這一天,在第十衛的營地,當着數萬女真奴兵的面,連子寧親自爲一百三十六個女真奴兵冊封了爵位。他們中爵位最高的,被封了武毅軍第二十五等,正八品上的宣節校尉,而其中最多的。足足有五十六人,都是最低一級,也就是第三十二等的從九品下歸德執戟長。
但是儘管分封的爵位都不高,卻是幾乎讓所有的女真奴兵都沸騰起來。
因爲他們看到了希望。
這一百三十六人。都是往日作戰英勇,並且主動投靠武毅軍的。榜樣的作用是無窮的,連子寧樹立起來的這一百三十六個榜樣讓所有的女真奴兵都意識到了,只要是老老實實的聽話,勇敢作戰,也能拜託現在奴隸的身份,成爲人上之人。
分封的不僅僅是爵位。爵位是虛的,爵位所能帶來的東西可是實實在在的。這一百三十六個封爵的女真奴兵,不但脫了奴藉,而且每個人都封賞了數量不等的白銀,最多達到了二百兩!而他們甚至還被允許按照不同的等級,在軍妓營中挑選數量不等的女人作爲自己的私有財產!
要知道,這可是連漢人軍官都沒有的福利,而軍妓營中不少出身女真權貴豪門。雍容高雅的美麗女人瞬間就讓這些女真奴兵綠了眼!
不聽話的,死!聽話的,有地位有錢有女人!
天平瞬間扭轉。
經過了這一次當衆封爵之後。整個第十衛的凝聚力明顯提高,而女真奴兵中存在絲絲不穩跡象,也是隨之消失無蹤。
之前兇狠的殺戮已經讓他們知道了違逆武毅軍的下場,而現在連子寧又給他們吃到了甜頭讓他們有了希望。打一棍子給一甜棗,永遠是最簡單,但也是最管用的一種方式。
而爲了更加保險,連子寧又把第四衛留下了。第四衛算得上是連子寧起家的嫡系隊伍了,隊伍中不但全都是漢人,而且老兵的比例非常高,其中軍官都是跟着連子寧在京南大營一起摸爬滾打過得。可以說忠誠度在武毅軍中是不折不扣的第一。
有他們留下來名爲協助,實爲監督的盯着第十衛,就是江山之固。
第四衛和第十衛一共十萬人,早八月二十五這天一大早就出發北行了。召來楊滬生和夏子開一夜深談之後,連子寧把指揮權交給了楊滬生,而給他們帶路的。就是楊愷。
在到達了白鷹峽之後,第四衛和第十衛將會留下,白鷹峽險峻無比,兩山夾峙,一側卻是滾滾大河,若是不想度過足足有數裡之寬的大河,就必須從白鷹峽過。十萬大軍將在這裡駐紮下來,然後第十衛的女真奴兵就會開採石頭,修建戰堡!
連子寧規劃中這座戰堡的規模非常巨大,會把白鷹峽的入口整個給堵住,只要是建州女真的大軍想要南下,就必須把戰堡拿下才成。否則就要繞路數百里,而且還要解決渡河,如何橫渡寬闊的沼澤地等一些列難題。
所以必須要打!
但是這顯然是極爲困難的。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拋開別的因素不提,攻城的士卒至少要是守城一方的三倍以上才能攻下城池,這是衆多通宵軍事的人所公認的一個比例。也就是說,一旦戰堡修建成功,在第十衛和第四衛的駐守下,至少要有二十萬大軍才成!
而顯然建州女真湊不出這麼多軍隊來,別忘了,俄羅斯還在北邊兒發瘋一般的進攻呢!他們也牽制了大量的女真兵力。
當前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把城堡修建好,隨着葉赫城的破滅,武毅軍的海西女真縱橫的消息已經不是一個秘密了,也沒辦法在保密了。所以根據連子寧的推測,最多十幾天的時間,建州女真就會收到消息,而因爲松花江阻隔的緣故,征戰在外的剛毅所部還會更晚一些才能收到。
就算建州女真的官僚決策系統再怎麼遲緩愚鈍,二十天的時間也足夠他們反應了,更何況,作爲一個新興的政權,正蓬勃向上,官僚系統定然還不會墮落到那等程度。
也就是說,拋開行軍的因素不談,北上所部,最多隻有二十天的時間了。
所以連子寧給他們配備了大量的火藥,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他已經的把厲害之處一一交代了楊滬生和夏子開。就看兩人如何執行了。畢竟人多力量大,只要是監督的漢人軍官手中揮舞的皮鞭勤快一點兒,多打死幾個女真奴兵,工程想必進展就會更快。反正女真奴兵死多少連子寧都是不關心的,反而可以藉此消耗一二。
哪怕是就簡單的修出一道簡陋的城牆來,也能夠在防禦戰中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第四衛所扮演的角色,除了監督之外,還會征服周圍的部落,解決後勤糧食的問題,並且作爲探哨打探建州女真的動向。
而楊愷在帶着大軍到達白鷹峽之後。會帶着自己的商隊夥計繼續北行,直到女真汗廷所在地土魯亭山,並且在那裡住下來。明面上,楊愷還是那個漢人巨賈,而實際上,卻已經成爲了連子寧的耳目,並且他會對葉赫城之戰毫無所知,畢竟這麼大的商隊。在路上耽擱一兩天也是正常。
楊愷接下來,會不斷的把建州女真以及俄羅斯戰事的情報送到連子寧手中,而爲了保證他的忠誠。不但楊愷的家眷都被扣下,一夜之間,他商隊裡的護衛夥計也有七成換成了武毅軍的精銳。
統領這些武毅軍精銳的卻是舒爾哈奇,作爲努爾哈赤的弟弟,他的忠誠度不成問題,而且人也精細的很,很是合適。
這是北路。
相比北路軍,南路軍就要簡單很多,只有第六衛第七衛以及龍槍騎兵,將將一萬人而已。但是這些主要是以野女真人爲主力的精銳騎兵的戰鬥力。卻絕對是強悍無比,甚至野戰的話,能夠匹敵五倍以上的明軍。
而跟隨連子寧南行的,除了軍隊和後勤大營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客人。
這是數量大約在一千左右的女真權貴俘虜。奇襲葉赫城,直接導致葉赫城中的權貴們沒有一個能逃得出去。都是全家被俘,除了極少數力戰而死的之外,選擇了投降的超過了八成。這些家族中的奴僕下人乃至於地位不高的分支等等,都被連子寧一股腦的扔進了第十衛,而地位最高的那一羣人,卻是被連子寧隨軍帶着了。儘管已經盡力縮減,但是數十個家族,其中重要人物,加起來還是接近了一千。
他們中囊括了海西女真所有的高層,除了帶兵征戰的那些之外,無一漏網。其中有剛毅的叔伯兄弟,有他的老師,有他的子侄,簡而言之,這些人,和剛毅大軍中的高級軍官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對他們,連子寧相對優待,不過也只是相對而已,這些人被塞到大車裡隨着大軍離開了葉赫城。
一路向南,一路往北,就此分開。
很快,兩支龐大的隊伍便都消失在了大東北蒼茫的原野中。
只有變成了廢墟的葉赫城在風中依舊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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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相爺衚衕,最裡面的那座府邸 。
這座府邸在京城算不上頂尖,但是也在重中上,高大的門庭,門前兩個碩大的石獅子,門前五級臺階,門上釘着碗口大小的銅釘。
原本這座府邸上面懸掛的匾額是‘侍郎府’,但是現在,已經換了牌匾,上面書着最樸實無華的兩個字‘孫府。’
自從這座府邸原來的主人,刑部侍郎孫言之被貶臨安府之後,這座府邸也像是他的主人一般,不可避免的傾頹下來。
修建的頗爲壯觀豪奢的大門,卻是有些破敗。門口的石獅子也不知道多久沒人擦了,上面甚至都已經結了蛛網;大門上的那些銅釘也是光芒黯淡,大門和門檻上的烘漆有的都已經斑駁了,一塊塊落下,就像是得了麻疹的病人的臉一般,很是難看。已經是秋天了,門前一排楊樹,落葉飄零,積了一地,也無人打掃。
看上去,這裡就像是死絕了人的鬼蜮一般,也不知道多少年無人居住了。
事實上,這扇大門,自從孫言之離開了京城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
遠處傳來車輪碾壓馬路的聲音,不一會兒,五輛車便是從遠處駛過來,領頭的是一輛馬車,一輛老瘦不堪的劣馬緩緩的邁着步子,晃晃悠悠的終於走到了門口。
趕車的馬伕趕緊跳下來。孫福的大管事孫福攙着他的手臂艱難的邁步走下來。
孫福下了馬車,活動了一下坐車被顛的疲憊不堪的筋骨,才向後面走去。
馬車後面跟着四輛牛車,上面慢慢的卻是裝滿了肉菜大米之類的東西。當前第一輛牛車上面坐着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秋天天色已經很是有些冷意,孫福都穿了褂子了,他卻還是穿着短襟,露着長滿了黑毛的胸膛。這漢子不耐煩的招呼道:“孫大管事,你這破馬也太爛了吧,怎麼走的這麼慢?害的兄弟耽誤這許多時辰。再晚些,路邊的肉店就都要打烊了,俺還想買十斤臊子回去包包子!”
孫大管事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心道你們這幫只會使苦力的漢子,竟也敢狗眼看人低,當初老爺在位的時候,一個個見了我跟哈巴狗也似,現在竟敢這般跟我說話了!
只是形勢比人強。他也只能強忍住一口惡氣,冷哼一聲道:“怎麼這般廢話?總不會短了你的銀兩便是,若是不願意拉。下次我便找別家了。”
那漢子訕訕一笑:“您老人家說的,哪有不情願,不過牢騷兩句罷了!”
孫福瞧了他一眼,也沒說話,只是去敲了敲側門,過了好一會兒,裡頭才傳出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誰呀?催死呢?”
孫福臉上閃過一絲氣急敗壞,怒道:“是我!”
“你誰呀?啊?”門裡驚叫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漢子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站在那兒,一臉尷尬的看着孫福。
孫福也沒說什麼,只是搖搖頭,讓那漢子把幾車肉菜運進了府裡。
待肉菜都搬完,孫福扔了一小袋銀子給那漢子,那漢子細細的數了數。嘿嘿一笑:“多了一兩五錢銀子,謝孫大管事賞!”
“賞?賞個屁?”孫管事冷笑一聲,走上前來,從那漢子手裡奪回來一兩五錢銀子,珍而重之的揣到了懷裡,厭惡的一揮手:“滾吧!”
那幾個漢子目瞪口呆,待側門關上之後才醒悟過來,那漢子指着孫府破口大罵:“你個老東西,這般慳吝……活該敗家……”
外頭的罵聲不斷傳來,孫福卻也不管那麼許多了,只是指揮着幾個家丁把這些東西搬到廚房去。家丁不多,只有十來個,而且一個個也都衣衫陳舊,幹起活兒來也是懶洋洋的。
看着這些人,孫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涼來。
自從老爺走了以後,這個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沒想到,竟是破敗如此。
本來不必這樣的,老爺爲官多年,這年頭兒的官兒,哪有不撈錢的?老爺雖然被貶官,但是卻給家裡留下了很豐厚的家底兒,京外的八千多畝上好的田地且不談,就算是在京裡,也有五六間鋪子,每年都有個萬兒八千兩的進賬。
單單是靠着這些錢,精細一些,也足夠家裡的開銷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孫府竟然出了少爺這個敗家玩意兒!
少爺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忽然說要用極大的一筆銀子,不顧孫福的強烈反對,把京外的田產全都給變賣了。後來孫福才知道這筆銀子去了哪兒了,原來少爺竟然是用這筆錢收買了朝中倆官兒,讓他們彈劾武毅伯!
老天爺,那可是武毅伯!在民間傳的的戰神一般的武毅伯!人家是伯爺,正是聖眷恩隆的時候,你一個小小的破敗京官兒家,能比麼?你憑什麼跟人家鬥?
作死呀?
而接下來的事,就讓孫府徹底的陷入了危機之中,孫家所有的店鋪旁邊,都開了一家賣同樣東西的店鋪,不同的是,人家的品種更多,更加齊全,而且價格要足足低了一半兒!一半兒呀!於是理所當然的,孫家的店鋪門可羅雀,無人問津。這等惡劣的競爭行爲,若是放在以前,孫侍郎一個條子遞到順天府就能讓那幾家店滾蛋,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順天府根本不管,孫福本來還想仗着老臉去說和說和,結果讓衙役一頓大棍子給打了出來,回家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還是一個跟他關係不錯的衙役悄悄的告訴了他,那幾家店,都是武毅伯府的買賣,而且上頭早就發了話了,這事兒,只能幫着武毅伯府。
最後的結局已經註定,不到半個月,幾家店就不得不倒閉了,轉賣了出去。
買家就是武毅伯府。
價格低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五間鋪子,一共才賣了五百兩——這幾乎是市價的半成都不到。
但是這個虧,孫福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忌憚於武毅伯府的權勢,這些店鋪,除了他們之外,根本沒人敢買!之前有一個南地的商人露出幾分想買的意思,結果第二日就讓人在小巷子裡矇住腦袋一陣暴打,兩天腿都給打斷了。案子報到順天府裡,根本就不管。
從此之後,再也沒人來問這幾家地段極好的店鋪的事兒,而京中的豪門,顯然也不願意因爲這點兒事兒而得罪正如日中天的武毅伯。儘管那時候正在東北征戰的連子寧根本不知道這事兒,這完全是城瑜的自作主張。
女人兇狠起來,可是比男人更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