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蘇紫拉着慕七就往外邊走,小玉倚門笑道:“公主,慢着點兒,平日上學也沒見你着急。”
蘇紫一點也不着急,她拉着慕七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身後跟着兩個小太監。
她道:“今天天氣很好,就該出來走走,皇宮別的不說,夠大,夠漂亮。我還遠遠瞧見過一大片湖水,陽光下閃閃發光,閒下來的時候,我們找一艘船釣魚去。”
有了個沉默的傾聽者,蘇紫就像是如魚得水般自在。
因了要帶慕七一起上學,兩個人竟是第一到學堂的,蘇紫便想將自己的位置和慕七的安在一起,前邊兒人已經安排滿了,她就想搬兩張桌子擱在最後一排,她與慕七坐一塊兒,她上課做些小動作也不怕人發現,哪怕被老師抽問,也還有個慕七頂着。
吩咐跟來的太監安排好桌椅,蘇紫拉了慕七坐下,自己坐了裡邊靠窗的位置,她打發太監回去,將手裡的書袋打開,取出書擱在慕七桌上。
至於紙墨筆硯是每張桌上皆備下了的,一個小架子上,掛了一溜兒毛筆。
蘇紫一一拉着慕七的手給他指出,又道:“慕七,你要好好學習知道麼?鳳朝好同桌,以後考試可就指望你了。”
一聲嗤笑,“你還要臉不?”
慕七沒說話。她擡頭看見門口站着的幾個少年,爲首的慕邵楚脣角含着嘲諷的笑,大步流星地走到她桌子前面,坐了上來。
他身後的幾個少年跟了上來。
慕邵楚敲了敲桌子,“我說你怎麼把個瞎子帶來學堂了?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他冷笑,“指望他給你抄答案,你還不如尋根繩子上吊來得容易。他一瞎子,看得見考題?”
少年們唯恐天下不亂地起鬨大笑。
“慕邵楚!”蘇紫一拍桌子,站在了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瞪着慕邵楚,“你嘴巴積點兒德成麼?人家招你惹你了,有什麼話衝我來,別扯上他!”
慕邵楚扯了扯脣,“這麼護着他?”他回頭看向幾個少年,“你們說,長公主這是怎麼了?”
雲易笑道:“我看長公主是動了春心呢!”
少年們吹着口哨,笑得古怪又讓人惱恨。
“聽說昨晚兩個人可是一起睡的,哎喲,連火也不用點了,反正是瞎子嘛,也看不見什麼。”
這話令慕邵楚的眉頭微蹙,瞪了那個少年一眼,少年不知所以,卻也不敢再說。
慕邵楚回頭看蘇紫時,脣角扯出嘲諷的笑,“你這是光明正大地給三哥戴綠帽子啊?”
小玉昨晚擔心的流言蜚語竟來得竟如此快,宮裡頭這些個奴才真是八婆。
蘇紫右腿跪在了桌上,一把揪住慕邵楚的衣襟,一字字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和你有半毛錢的關係?”
女孩兒家最看重名聲清譽,她又是個訂了親的,只會更在意纔是。慕邵楚本以爲搬出三哥會讓她有所懼怕,沒成想她還一臉囂張地逼問他,他一時怔住。
她伸手一推,慕邵楚仰頭跌倒,幾個少年忙上來扶住了慕邵楚。
慕邵楚額頭青筋暴起,“慕紫!”
“怎樣?”蘇紫冷哼。
書房裡陸續有學生進來,慕邵楚隱忍着沒發作,只撂下一句狠話,“你給老子記着!”
***
苟太傅年老昏花,也不大注意書房裡多了個學生,與慕邵楚一夥兒的少年便咳嗽揚聲,擠眉弄眼,總算讓苟太傅的注意力放在了最後一排的兩個小孩身上。
“這孩子是誰家送來的?”
宮裡的皇子公主在這上書房讀書,也有些侯門公府的少爺小姐做了伴讀送來一同入學,更有一起一心想尚公主或是嫁皇子的官宦人家,也花了些門道送自家子孫來讀書。
苟太傅自是把這少年也當成宮外的了。
“什麼送來的!太傅,他是冷宮裡邊的那位!”有知情的人叫道。
這些人目光或嘲弄或鄙夷地落在慕七身上,慕七是個面上淡然,也不知心裡想什麼的人,倒是把他身旁的蘇紫給氣着了。
宮裡頭沒人提起冷宮那位皇子,就怕觸怒了皇帝殃及自身,卻不代表衆人不知道這位皇子的存在,苟太傅是宮裡的老人了,更是很明白當年的事情。
七皇子來這兒上學,自然不會是皇帝忽然醒悟憐惜起這位了。
苟太傅乜斜着眼睛,“長公主,七皇子是你帶來的?”
蘇紫站起來,“人雖是我帶來的,可慕七他是仰慕太傅你的學識才來的,我已讓人準備了束脩,今天就算是慕七正式入學了。”
苟太傅倒也不是那起趨炎附勢的小人,慕七雖是個沒落卑微的皇子,他也沒顯出半點嫌棄的意思,“俗言有教無類,七皇子若是真心求學,老夫自然樂意收下你這個學生。只是,七皇子年紀也不小了,若是不曾識文斷字,怕也是跟不上課程。老夫還得考一考七皇子的資質。”
慕七自始自終不曾有半點情緒波動,說是處變不驚也可以,說是麻木不仁也符合。
他起身微微垂首,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苟太傅沉吟片刻,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後半句,你可會背?”
慕七靜默着,沒馬上回答,偶爾有幾聲悶笑躥出,氣氛着實有幾分古怪。
蘇紫想了下,老師的問題倒不像是表面那麼簡單,不問別的,偏挑了這麼一句話來問他,誰不知七皇子的娘是個德行敗壞的女人,分明有了些嘲諷七皇子的意思。
她卻不知苟太傅沒有半點奚落人的想法,只是慕七若要在此求學難免會碰上這種被人嘲諷的場面,他這是在考他的容忍度,若他沒半點氣量,趁早還是走了好。
慕七的聲音沉穩平淡,“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苟太傅點了一點頭兒,又問,“這一句話的意思,你可會解?”
靜了片刻,慕七道:“君子之人,人愈近愈敬,而女子小人,近之則其誠狎而爲不遜從也。君子之交
淡如水,亦相忘江湖;而女子小人,若遠之則生怨恨,言人不接己也。”
“你既是很懂得這個道理,便該學着做個君子。”苟太傅的語氣聽不出褒貶,“好了,你這個學生老夫收下,只是莫要犯錯,否則老夫還逐出你去。”
慕七道:“學生明白。”
課堂的小插曲告一段落,苟太傅坐回了講臺,翻開了書本,抽問昨天學的知識。
這當兒,憋了半天火的蘇紫忍不住湊近慕七,“沒看出你話不多,脾氣還那麼好啊,這些人也太過分了,他們看你那眼神就跟看條狗似的。還有那老師,說什麼要你做個君子,好像你是個小人似的。”
慕七隻回了她兩個字,“上課。”
蘇紫坐回自己的位置,慕七認真學習也好,她單手托腮聽了沒大會兒,注意力就不集中了,瞥見慕邵楚又在睡了,她偷偷從課桌裡掏出了小彈弓。
她拉起弓,石子兒正蓄勢待發,一隻手冷不丁搭上了她的手,她側頭,慕七正盯着她。
他道:“上課。”
慕七沒收了她的小彈弓,她吩咐小玉派人尋來的新鮮玩意兒,還沒上手玩兒,就被他給奪去了。
“不是看不見嗎?”蘇紫小聲抱怨,“我叫你來就是上課打掩護的,你怎麼這樣兒啊,快還我!”
慕七不理人了,她瞪了他好一會兒,也趴在桌上睡,這回慕七大約是既看不見也沒察覺到,她沒一會兒便睡得沉了。
***
蘇紫是被一陣鬨然大笑給吵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從桌上擡起頭來,看見慕邵楚翹着腿坐在她的桌子上,而慕七卻趴在地上,他的背上還有一隻穿着雪色錦靴的腳,腳的主人正是慕邵楚的那位表弟雲易。
“你們在做什麼?”
蘇紫上前一把推開雲易,蹲下身將慕七給半拉半拽地扶起來,一雙眼睛怒火騰騰地瞪着慕邵楚。
雲易拍了拍蘇紫的肩膀,半倚着牆壁,“長公主,別這麼看四哥啊,他只是來和這位七皇子打個招呼而已。”
蘇紫冷笑,“有你們這樣兒打招呼的?”
慕邵楚對幾個少年使眼色,幾人悄然上前將蘇紫雙手被壓制住,學生們見有好戲看,全圍了過來,獨獨剩下第一排的少年始終連頭也不曾轉過來。
楚容雖是將軍府旁系子孫,算得上蘇紫的遠方堂哥,如今卻是慕邵楚一夥人,他對蘇紫道:“長公主,如今這學堂裡誰是老大,你也該認清了,好好兒地與四哥道個歉,不也就好了。”
蘇紫現下力氣比不過幾個高個子男孩兒,冷冷地哼了一聲,抿着脣。
慕邵楚從桌子上跳下來,笑道:“你們還不放開公主,人家可是金枝玉葉,弄壞了就是砍了你們幾個的腦袋也賠不起。”
幾人鬆開手,嘻嘻笑着。
慕邵楚卻忽然一腳踢在了慕七的腹部,慕七扶住了桌子纔將將站穩,他低垂的眼裡掠過分暗沉。
“慕邵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