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夜裡遊湖以後,蘇紫與秦初的關係便拉近了些許,不似先前那般相敬如賓,多了些輕鬆與友好。熱鬧地擺了兩日宴席,公主府裡方纔安靜了。
蘇紫呆在臥房內,她坐在書桌後邊的椅子上,手裡在折一張紙飛機。秦初拿着一本禮單簿子進來了。
他道:“公主,這是這兩日客人送的禮物,你看一看有沒有用得着的,剩下的便要鎖入庫房了。”
蘇紫接過了禮單簿子,粗略地掃了一眼,無非是些金銀首飾、珠寶奇珍之類的東西,她新婚之時,皇帝與皇后已賜下了許多,她便合上了禮單。
“沒有什麼需要的。”蘇紫手裡捏着紙飛機的翅膀,做出了飛翔的手勢。
秦初點點頭,忽然注意到她手裡的東西,詫異道:“這是……鳥?”
“不,是飛機。”蘇紫忍不住笑了,“別問我飛機是什麼,我也忘了。”
“公主,今晚是元宵佳節,街上有燈會,要不要去看看?”秦初也笑了。
“要去,要去。”蘇紫將手裡的紙飛機一拋,坐直了身體,目光發亮,“以往總是在宮裡與姑姑一起過元宵,總沒機會出宮看看,聽說極是熱鬧呢。”
秦初沉默了片刻,道:“上元佳節,自是極好看極熱鬧的,燈籠也屬這一天最多樣式了,湖邊還有人放許願燈呢。”
嘆了口氣,他今年是沒法與妹妹一起過了,二妹妹死了,小妹又出嫁了。
“怎麼了?”蘇紫詫異地問。若真是那般熱鬧的燈會,他嘆什麼氣呀?
“沒什麼。”秦初望着她笑了笑。
小玉忽然進來了,她身後還跟着蘭嬤嬤,她道:“公主,蘭嬤嬤從宮裡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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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嬤嬤立即俯身道:“老奴見過公主、駙馬爺。”
蘇紫命小玉搬了張凳子擱在地上,再三地請了蘭嬤嬤坐,蘭嬤嬤方纔坐下了。
蘇紫含笑道:“嬤嬤路上辛苦了。”
“公主不要這樣客氣。”蘭嬤嬤見她這樣說,小玉又在此時端了杯茶給她,她忙惶恐地道。
蘇紫溫和地看着蘭嬤嬤,笑道:“嬤嬤見過姑姑了罷?她近來怎麼樣?”
蘭嬤嬤笑眯眯地道:“皇后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唸叨着何時出來看看公主呢。”
“應當我入宮去看姑姑纔是。”蘇紫想了下,忽然側頭看了看駙馬,問,“駙馬,我們明日進宮,你沒有事情罷?”
秦初想着應當順道去看看妹妹,方搖了搖頭,道:“沒有。”
“公主這樣孝順娘娘是好事情,不過老奴勸公主過些日子再入宮罷。”蘭嬤嬤忽然道。
“爲何?”蘇紫驚訝地問。
蘭嬤嬤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帶點神秘的調子道:“皇上的情形很是不好,偏生又只有個合歡美人同七皇子在身旁伺候,連皇后娘娘也不曉得皇上到底怎樣了。”
蘇紫心裡一沉,忙道:“難道七皇子不準人家去看皇上?”
蘭嬤嬤嗤笑一聲,“七皇子如今還沒這樣大的本事罷?依老奴的意思來看,必定是合歡美人在皇上耳邊吹風,是以皇上才下了旨意不見其他人。”
“那麼太子呢?他就不想法子見皇上?”蘇紫蹙着眉,“姑姑也就這樣不管麼?”
蘭嬤嬤搖搖頭,撇了下脣,道:“太子?他如今是甩手掌櫃了,橫豎是不管事情,每日只在東宮飲酒作樂,竟把那些政務全給了七皇子處理。”
“什麼?”蘇紫愕然地站起來,她有些困惑地道,“皇上生病,國家大事自當交予太子處理,如今七皇子越俎代庖,難道朝堂之上就沒有人站出來反對?”
蘭嬤嬤沉默了片刻,眼睛瞥了眼一旁的駙馬,方道:“七皇子有了大將軍的支持,與刑部的各位大人交情也甚好,朝中有誰敢說話?”
從秦初的神情來看,他彷彿早就知道這些。蘇紫想了下,勉強地微笑,“嬤嬤大概也累了,下去歇着罷。”
蘭嬤嬤便起身告退了。
蘇紫沉默着沒有開口,好半晌,她方若有所思地問,“秦公子,你認爲如今宮裡的情形意味着什麼?”
“公主,朝堂之事不是我們應當顧慮的。”秦初避而不答。
“你們秦家很恨太子罷?”蘇紫冷笑着問。
秦初抿了抿脣,看着她。
“七皇子若是繼位,你們秦家便能夠一家獨大,朝堂上也不會有能與秦家相抗衡的勢力了。”蘇紫冷淡地凝視他,“所以你必定會不遺餘力地幫他登位?”
“我沒有。”秦初道。
“你沒有。”蘇紫重複着念出這三字,忽然譏諷地笑了,“那麼你是承認秦家人是這樣打算的了!”
“公主,你不該遷怒我。”秦初隱忍着怒意,“我從未想過要秦家權傾四方,況且,如今我不是已不在秦家麼?”
蘇紫生氣的原因多半是太子的消極無爲。在後宮裡面,太子與皇后是她最親近的親人,哪怕曾有過隔閡,她也是希望他能好好兒的。
沉默了半晌,蘇紫道:“那麼,我們應當怎麼做?如何才能保住太子的位置?”
“公主,我想如今只有聽天由命。”
“難道就什麼也不能做了?即便大臣們擁護七皇子,可皇上若是不廢太子,那不也是沒有用?”
“公主。”秦初道,“皇上在病中見的人是七皇子,這不足以表明七皇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蘇紫臉色微白,一股莫名的憤怒與慌亂涌上心頭,她咬牙道:“他那樣的人怎麼能做皇帝!我一定不讓他得逞。”
秦初的眸中有絲意外之色,他以爲公主與七皇子是關係不錯的,莫非七皇子是一廂情願?
“明天一定要進宮。”蘇紫忽然下了決心,目光堅定地看着秦初,“你要一起去麼?”
“我願意陪着公主。”秦初微微笑着。
他並不相信她能夠逆轉乾坤,但他欣賞她這份勇敢與堅持。
***
當晚的元宵節燈會極是繁華。玩到月上柳梢,蘇紫方與秦初回了府,手裡還各自提着兩隻圖案不同的燈籠。燈籠皆是秦初猜燈謎贏來的。
蘇紫去外面玩了一趟,心情便好了許多,她將燈籠掛在了臥房門口,笑道:“秦公子,真想不到你猜謎這樣厲害。”
秦初笑而不言。小姑娘大約皆喜歡漂亮的燈籠,他每年皆會猜謎贏燈籠給妹妹,次數多了,自然也就猜得準了。
蘇紫有些累,很快便睡着了。半夜,她卻被一陣沉重轟鳴的鐘聲吵醒了。她坐起身
來,看見秦初正在桌邊點蠟燭,肩上只披着件外衫。
她道:“你怎麼起來了?”
秦初卻沉默地走到牀前,望着她的眼睛,神情複雜地道:“你聽見鐘聲麼?”
“聽見了。”蘇紫依稀有了不好的預感。
“皇上駕崩了。”秦初緩緩地低聲道。
蘇紫猶如夢中一般怔然無語。
見她神情不好,臉色蒼白,秦初不禁有些憐憫她。皇帝雖非她生父,但到底是相處了多年的親人,並且皇帝待她比其餘兩位親生的公主更好,鳳朝無人不知最受寵愛的是長公主。
秦初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公主,今晚是沒法睡覺了,你先穿上衣服,我去叫下人備馬車,我們要進宮去。”
蘇紫緩緩地點了下頭。秦初看了她一眼,便走出了房門,便看見小玉剛走至門口,他吩咐道:“小玉,你進去伺候公主罷,我在府門口等她。”
小玉應了一聲“是”,便心急地去看公主。
秦初嘆了口氣,便走下了臺階。走到正廳的庭院裡,他便看見了一條影子立在樹下,走近了看,原來是葉英。
葉英迎上來,恭敬地垂着兩隻手,道:“駙馬爺,是要叫馬車?”
秦初點點頭,“已經備好了?”
“嗯,小崔已候在府門口了。”葉英輕聲回答。
秦初便朝着大門口走。小崔坐在馬車的橫木上邊,似乎來了許久,正靠在車樑上邊打盹兒。
葉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腦門上,罵道:“你要死!吩咐你做事便偷懶睡覺,遲早打你一頓板子,你才高興是不?”
小崔驚醒過來,迎頭便受了一頓訓斥,又看見駙馬爺長身玉立在一旁,他忙道:“奴才知錯了,奴才再不敢了。”
“好了。”秦初微微無奈地道,“深更半夜的,不要吵鬧。”
小崔與葉管家皆安靜下來。
春寒料峭,夜風靜靜地吹過門前。
蘇紫出來了,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外面並未穿披風,看來頗有些單薄。
秦初扶着她的手上了馬車,頓覺她的手如冰雪一般,他蹙了眉,責備道:“怎麼不多穿一些?若是染了風寒怎麼辦?”
“沒事。”蘇紫臉色發白,懨懨地道,“我感覺不到冷。”
“胡說,你看你臉色這樣白,手也這樣冷。”秦初像個兄長般教訓她。
蘇紫靠在車廂上,閉着眼睛不說話。
秦初便解了自己的披風搭在她的身上,又輕嘆着道:“公主,皇上的死,你未必會這樣難過,你是擔心七皇子會登位?”
蘇紫的眼睛動了動,睜開了眼睛,靜靜看着他。
她這樣乖順柔弱的模樣讓他心底一軟,他溫聲道:“你擔心也沒有用,是不是?即便七皇子做了皇帝,也不與我們相干對不對?”
“不是。”蘇紫的聲音有些莫名的驚慌。
“什麼不是?”秦初溫和地看着她。
“沒有不相干。”蘇紫咬了咬脣瓣,蹙着眉道,“他一定不會讓我們過安生日子的。”
秦初想安慰她是多慮了,可回想起那日七皇子追着她馬車離去的場景,他便只好緘默不語了,心裡也有了些擔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