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祁的廚房雖小倒也收拾得乾淨齊整,他囊中雖羞澀,雲易給他銀子,他卻並未接受,饒是如此,爲了招待好貴客,他也買了些肉,幾樣小菜,昨兒個還自己去釣了一條鯉魚。
他正在切着魚片,便見蘇紫進來了,她面上已經沒了鬍子,仍是一身男兒裝扮,纖腰長腿,仿若一個俊秀清俊的貴公子。
微怔了片刻,他道:“紫兒姑娘,有什麼事麼?”
蘇紫笑了,“你別對我們這麼尊敬客氣的樣子,隨便一些的好,我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她見竈上的鍋里正在煮米,便道,“旁的我可能做得不太好,不如我來燒火,這樣豈不快些?”
蘇祁暗想,皇宮裡邊的金枝玉葉如何會燒火這等事情,怕是她有心反倒會幫倒忙,不過既是公主想幫忙,他且讓她燒火好了,待她錯了,她自己也便走開了。
蘇祁微微一笑,“如此便勞煩姑娘了。”
蘇紫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坐下,俯身拾柴,微微側頭對他笑道:“不客氣。”
火光照在她如雪面頰,暈出幾分紅色,他不禁想到了白雪色,胭脂香,遐想也太褻瀆人家姑娘,他忙收攝心神,低頭切魚。
蘇紫燒火沒出半點錯處,還很悠然地與他閒話。
“蘇公子,你是這平安村的本地人麼?”
蘇祁道:“是,在下自小便住在平安村,不怕姑娘笑話,就連南水以外的地方也沒去過。”
蘇紫轉頭看了看他,“我看蘇公子與這些村民不同,家中也無做農活的工具,倒是有好些書畫擺在桌案上,想必蘇公子定然是要求取功名,不會久留這裡的。”
蘇祁眸色訝異地看她,“姑娘觀察好細緻,連那阿寧姑娘連稻秧也不識得,姑娘年紀尚小,又是宮裡出來的,竟還能認得什麼農具?”
蘇紫也不是前世便認得這些的,她想起了太子,微微嘆口氣,“我比較貪玩,京中玩遍了,有段時日,家中兄長便帶了我去郊外的村子,看那些農夫幹活,上果林摘果子,倒也別有一番野趣。”
蘇祁笑道:“想必你兄長是極寵姑娘的了。”
蘇紫低下頭,“此刻他怕是會認爲唯一做的錯事便是太寵我了。”
論及她的私事,蘇祁體貼地沒有問,便又道:“紫兒姑娘,我這便要炒菜了,仔細煙燻着了你,你還是去外間坐一坐的好。”
蘇紫怕她在這裡看着,他炒菜也不自在,便起身了,“好啊,我便等着吃白食好了,蘇公子可別笑話我。”
蘇祁道:“姑娘是遠客,正該在下好生招待纔是,姑娘如此說,倒是令在下有幾分慚愧了。”
蘇紫與安寧在外面說了會兒話,蘇祁端上幾樣菜來,蘇紫要幫着盛飯,蘇祁卻讓她仍舊坐好,自己盛好飯擱在她們面前。
蘇祁道:“不過是粗茶淡飯,比不得那些山珍海味,兩位姑娘只好將就一下了。”
安寧因病了,這兩日在船上沒吃什麼東西,再則這種鄉間小菜沒吃過,她連聲道:“蘇公子,不將就,不將就,這個也很好吃呢!
”
先聽她說不將就,蘇祁便微嘆,以爲這嬌小姐嫌棄,聽了後邊兒的話,他微微笑了,“姑娘喜歡就好。”
蘇紫也餓了,舉止卻比安寧還要優雅些許,宮內講究規矩禮儀,她若有哪點不對了,身邊的人便要提醒她,長久以來,她也養成了這種優雅高貴的風儀。
蘇祁見了更覺出公主到底不同,隨和又不失高貴,想來皇家的姑娘自是教養得極好,可推及皇帝必定也是一位通情達理的明君了。
用過了飯,蘇祁收拾了碗筷去洗,蘇紫怕她又去幫忙反倒讓他爲難,又怕安寧一個人不自在,便陪着安寧在房中坐着。
蘇祁洗了碗筷出來,便見蘇紫走來,問他,“蘇公子,你們這兒有什麼沐浴的地方麼?”
蘇祁一怔,“倒是在下疏忽了,沒準備浴桶。”他低頭想了想,忽而笑了,“有了,後山有一處清潭,那兒偏僻無人,若姑娘一定要沐浴,在下便帶你去,只好明日再買浴桶了。”
蘇紫笑道:“不用買了,有清潭不更好?總歸是夏初了也不冷,買了來似乎也沒地方放。”
兩人也沒來得及買別的衣裳,仍舊拿了自己往日上街穿的衣裳,式樣多爲官家小姐常穿的。
後山一帶是小徑,道旁山草雜花亂長,天上一輪明月清輝之下,有幾分幽靜清透。
水潭並不算大,由幾大塊山石圍成了不規則的圓形,月華如水,水面波光微漾,水草輕拂。
蘇祁道:“在下去那前面守着,姑娘放心,不會有旁人。”
安寧卻抱着衣裳,有點尷尬地道:“等一下,我……我們想必會洗許久,公子一人等着也必定無聊,不如我先洗了,阿紫在外面陪公子說話。待我洗了,阿紫再洗。”
蘇祁心知她是不放心他,不在意地笑道:“也好,紫兒姑娘,我們過去罷。”
蘇紫點點頭。
見他走開了,安寧方纔能安心。
尋了一處大石頭,蘇祁拿手帕擦乾淨,請蘇紫坐了,蘇紫笑道:“你一個男人怎麼身上還帶這個?”
蘇祁也笑了,“尋常是不帶的,出門時料着寧兒姑娘會這樣說,便帶了手帕方便爲姑娘擦石頭。”
蘇紫道:“蘇公子,你也別怪阿寧,她從未出過門,戒備心是重了些,這樣也好,不容易出事。而且,阿寧也是父母哥哥寵着長大的,嬌貴些是有的,你沒見京中其他貴族小姐,那纔是真的不好伺候,所以請你千萬擔待些,不要覺着我們讓人惱恨纔是。”
想不到她這樣說,蘇祁微微一嘆,含着笑道:“姑娘別多心,兩位能來,在下是修了三世的福氣纔對,怎會惱你們?只是紫兒姑娘難道不也是如寶似玉麼,想來該比寧兒姑娘更矜傲些纔對,姑娘卻倒如此隨和。”
蘇紫卻是忽然板着臉,道:“你真當我脾氣很好麼?若你得罪了我,你且看看,那時我是如何?”
蘇祁一怔,“姑娘,你……”
他見蘇紫面上忽而帶了幾分笑看他,明白她是在故意嚇他,無奈地笑道:“看來姑娘不止隨和,還有些頑
皮,不過小姑娘正該活潑些纔是。”他的笑親切許多,“之前見姑娘處處行事不像個小孩,反倒有些詫異呢!”
蘇紫笑道:“我十五了,你還說我是小孩兒?”
蘇祁道:“十五不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麼,你猜我多少歲?”
蘇紫盯着他的臉,眼睛眨也不眨,蘇祁忽覺後悔不該這樣問,他被她看得有幾分面紅,好在夜色下也不分明,否則他真該惱自己了。
蘇紫道:“大約二十五六了,我猜的可對?”
蘇祁點頭,“姑娘聰慧,在下正是二十有五了。”
說到“聰慧”,蘇紫又不禁想起白夙來,笑了起來,然而,一笑便停不下來。
蘇祁微愣,“紫兒姑娘爲何發笑?是在下哪裡有問題麼?”
蘇紫好半晌才答道:“不是笑你,我是想起一個和尚的笑話兒了。”
蘇祁放下心,道:“什麼笑話兒?”
蘇紫道:“說是你們南水有位小姐愛上少林寺的和尚了。”
蘇祁微微笑了,“原來爲這事兒,那小姐是城內於員外家的千金,至於說起這和尚,在下倒不知他算不算和尚了。”
原來白夙講的果真有這事兒,蘇紫來了興致,“和尚還有不確定的麼?不是說他是妙空大師的弟子麼?”
蘇祁笑道:“這也有個緣故,那位少林弟子本是位富貴人家的少爺,因身體孱弱自小便被送進寺內休養,妙空大師雖收他爲弟子,他卻是未做和尚,只說待了結了紅塵便回來做和尚。”
蘇紫驚訝,“既然有心出家,紅塵不該早已完了麼!他捨不得家?”
蘇祁道:“在下也只是聽的傳聞,箇中內情是不知的。說來我們平安村也有位芍藥姑娘有心於他,不過我看也是白費心思,那位公子雖名義上不算真的和尚,自小居住寺中,定然也是心如止水了。”
蘇紫道:“就算不是真的和尚,難道他就那麼好,一個個的都喜歡他?”
蘇祁笑了,“說來也是好笑,這些個姑娘家的心思難猜,凡事特意去上香的姑娘多半是爲了他,私底下這些姑娘還只稱他爲公子,認定唯他可當公子二字,說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蘇紫愣了下,搖頭笑道:“難不成城內城外的姑娘都喜歡他不成?”
蘇祁道:“大約沒有全部也有大半了。”
蘇紫撇撇嘴,“我就不信他有這樣好。”
蘇祁道:“不過是人云亦云的傳聞,姑娘當個新鮮事兒聽聽便算了。”
兩人正說着,安寧便過來了,蘇紫離開後,她便坐在石頭上,她只道了聲“蘇公子”,蘇祁點點頭,兩人便再無更多交流。
安靜之中,潭邊的水聲便頗爲清晰,蘇祁想着紫兒姑娘的一言一笑,那水聲彷彿一陣柔風吹過心尖,他怔在了那裡,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待蘇紫洗好了出來後,三人便原路返回,路途勞累,蘇紫與安寧皆是沾了牀便入睡了,倒是蘇祁神色怔忡地在牀頭坐了許久,輕輕嘆息一聲,“那也不太可能,不該妄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