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漸漸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冬風,小雪也被吹着下了起來。蘇紫本已躺在牀上了,聽見窗楞被吹得吱呀作響,便半支起身體,靠坐在了牀欄上。
固然有外界聲音的干擾,她睡不着卻也是有別的緣故。屋內燭火已經吹熄了,擱在中央的爐子卻猶透出明亮的光來驅趕黑暗。盯着爐火茫然地看了片刻,漸漸起了幾分莫名的惆悵情緒。
白日裡,慕邵楚說的話究竟也沒什麼,清柏早已表明過他心有所屬,現下是知道他心上的人是誰了,她又何以會驚異到睡不着?大約也不全是驚異了,隱約也透着了幾分晦澀難言的情緒。
火爐裡發出了輕微的破裂聲,在靜夜裡格外清晰,怔怔然的雜亂思緒忽然被趕跑了。蘇紫嘆了口氣,背對着火光躺了下來,望着漆黑的帳內。她琢磨着慕邵楚的提議,他說他看上了秦家小姐,要她幫忙他。反過來,他也會幫她在皇帝面前說話,那麼她和蘇祁的事情也就容易多了。
當時她是毫不猶疑地一口答應了。當真只是想盡快嫁到宮外過自由的日子麼?難道就沒有一點是因了妒意麼?蘇紫猛然一驚,覺着愈發想到不好的方向去了,便緊閉着眼睛,要自己趕快入睡。
夜風依舊是在吹着,寂靜的夜也逐漸讓人添了幾分莫名的悽哀。自持的力量慢慢兒被沉靜的夜消融了,舊事是一點點地強行灌入了腦海,意識慢慢消沉了,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姿,冷靜的神情,漆黑漂亮的桃花眼……漸漸浮現在眼前了。
聽見了有人喚她,她睜開眼睛,看見了站在牀邊的雪袍少年,她驚異不已地叫道:“清柏,你怎麼來了?”
清柏神情冷冷地道:“不是你叫我來的?”
依稀是有過這麼回事的樣子。蘇紫惘然地“哦”了一聲,想坐起身來,卻奇異地沒有半分力氣,只得擡起眼睛看他,“是了,我叫你來的,我叫你來的。”
她自語般重複着,忽而又迷惘地看着他,“我爲何要讓你過來呢?”
清柏照舊冷冷地看着她,神情卻有了些奇異的變化。她不禁心跳快了,臉也微微發紅,彷彿怕碰見他的眼鋒,她將目光下移,便望見了他的脣。
他好看的脣吐出了略帶譏誚的話,“因爲……你愛我!”
“沒有!沒有!”蘇紫近乎驚惶地望着他漂亮的眼睛,“我不能夠愛你的!絕對不能夠!”
清柏冷漠的臉孔忽而變了幾分溫柔笑意,他半俯下身,對着了她的臉,輕輕地誘哄般問她,“爲何不能?”
他忽作溫柔的姿態令她渾身有分飄然了,爲何不能夠呢?她皺着眉頭在想,半晌,方道:“似乎你不是好人呢!”
清柏彷彿笑了,卻又彷彿並沒笑,他道:“你已經在愛我了。”
如雷電轟鳴地在頭頂炸開了,蘇紫怔怔地瞪着眼睛看他。清柏半俯下的身體越來越低,漸漸貼着了她的,他的手摟住了她的腰肢,他抵着她的額,低低地在笑,自語般喚她,“阿紫……阿紫……”
蘇紫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半分抵擋的力氣,甚至連
眼睛也睜不開了,一種羞愧與愉悅的情緒滋生在心裡,
忽然有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叫她,“公主,公主,你怎麼滾到地上來了?”
蘇紫睜開眼睛,看見了丫鬟翠紅正笑着站在面前,她怔了好一會兒,發覺自己確然是從牀上滾下來了,神情忽而有了些羞窘難堪的意味,想要背過身不讓翠紅看見自己的窘狀,卻又覺着那樣太明顯了,一時愣在地上沒有動作。
翠紅只當她沒有睡醒,扶着她回到牀邊坐下,笑着問,“公主是發夢了麼?”
蘇紫心虛地立馬否認了,轉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依舊是黑濛濛的,便問,“什麼時辰了?”
翠紅答道:“已經辰時了。”她忽然打了個呵欠,接着又道:“公主再睡一會兒罷,還早着呢。”
翠紅出了門,蘇紫坐在牀上愣了會兒神,夢中情景已忘了大半,只依稀知道是個與清柏有關的春夢。她詫異地想,怎麼做了個這樣的夢來?過了片刻,她找到了個讓自己心安的理由,這個年紀做這樣的夢也不稀奇,大約是昨日睡前想着清柏的事情,故而才做了這樣的夢。
蘇紫便輕鬆地一笑,又躺下睡去了。
***
慕少安雖是微豐的身形,卻着實畏寒,本想着陪蘇紫出門逛街,見天兒實在冷了,便只得呆在府內。他陪着蘇紫用過了早飯,在堂屋裡坐着談了談閒事,便提議去雲兒的院內坐坐。
蘇紫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望着外面的大雪,道:“不去。”
慕少安顯然不能領會她的意思,詫異道:“這麼幹坐着也是無趣,我們去雲兒那裡,招幾個女孩子來唱戲,豈不熱鬧又好玩?”
蘇紫撇了撇嘴,瞥了他一眼,“我纔不要做電燈泡!”
慕少安愣了愣,還未說話,窗下便響起了腳步聲,一個瘦瘦的小丫頭低着頭進來了,她行過了禮,便朝着蘇紫的方向道:“公主,雲南王府的世子在門口等着,說是要見您。”
蘇紫蹙起了眉,道:“不見!”
聽了這話,小丫頭便又行過了禮要告退,走了幾步,蘇紫卻又忽然叫住她,道:“你讓他以後也別過來了。”
小丫頭應了聲出去。
慕少安好奇地道:“怎麼不見呢?說不定二堂弟有事情找你。”
蘇紫淡淡道:“不想見。”
慕少安看了看她的神情,覺着她約莫是不太高興提世子,便轉了話題,道:“說正經的呢,咱們還是去看戲的好,妹妹覺着如何?”
古代室內娛樂太貧瘠了,蘇紫不禁懷念起現代都市的好處了,哪怕是窩在沙發裡看肥皂劇也好啊,她生出幾分無聊的寂寞感,嘆了口氣,“你自己去看罷,我坐在這裡靜一靜。”
慕少安覺着主人家不該怠慢客人,如何也得將她一起帶過去纔好,便又想繼續勸說。這時,門口走進了一個人,他擡頭一看,是四哥來了。
慕少安臉色有了幾分喜色,笑道:“四哥,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他以爲四哥一來,便又多了一個看
戲的人,則更加熱鬧了,阿紫也不會不願意去了。誰知,他的四哥卻是來請阿紫出門逛街。
慕少安失望地叫道:“四哥,你們不能就這麼拋下我啊,我一個人多沒趣!”
慕邵楚坐在蘇紫左手邊的一把大椅上,他看了眼慕少安,不瘟不火地道:“那麼,你也一起出門就是了。”
慕少安一下便在風雪面前慫了,遊移不定地道:“這個麼……天兒這麼冷,四哥,你就不怕阿紫妹妹着涼麼?”
慕邵楚勾着脣角笑了一笑,“五弟,你多慮了。穿得多些自然也就無妨。”
慕少安只能眼看着兩人出去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忽而想起嬌媚的侍妾,心裡又有了慰藉的情緒,便一面盤算着要點哪幾齣戲,一面朝着雲兒的院子走。
***
長街上的行人並不多,鵝毛大雪紛紛地落在地上,慕邵楚打着一把淡青色的油紙傘緩步而行,蘇紫走在他的右手邊,時而有風透進了傘下,吹得她的鬢角落下一縷散發了。
慕邵楚低頭看了眼她的臉,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微微紅潤的臉頰,紅脣透着幾分冷色的蒼白。他不禁有了些許擁她入懷的衝動,然則他只是將她的一縷散發別在耳後,輕笑着道:“冷不冷?”
“還好。”蘇紫含笑答了,又略帶幾分疑惑地看他,“天香樓……是我以前去過的那一個?”
誠然,慕邵楚來尋她不是單純地逛街而已。此行的終點便是天香樓,據他打探來的消息,秦家小姐秦雨晗今日會扮成少年模樣與七皇子一同逛青樓。
“不全然是了。”慕邵楚似乎記起以前的事情,略有了幾分尷尬,“那時我做事確然是孟浪了些,只想嚇嚇你,沒想到你會被賣到那地方。”
蘇紫看出他隱藏在笑意裡的歉疚,便道:“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總歸只是小孩子胡鬧罷了。”頓了頓,她又問,“什麼叫做不全然是呢?”
慕邵楚解釋道:“那一回的事情怕傳出去壞了你的名聲,太子便將天香樓一干人等毒啞了。後來我便買下了這天香樓,裡面的人也換了一撥。”
蘇紫驚異地看了眼他,又皺了皺眉頭,原來太子的歹毒是自小便已有了的?難怪他能毫不留情地射殺了淑妃,如今又用陰狠的手段害死了秦衣衣。
接着她又想到了華煙,那般單純害羞的小姑娘變成今日這一番模樣,未必不是受了太子影響的緣故,而太子又何嘗不是被宮裡的陰謀詭計影響的緣故。
細思極恐啊,那不是宮裡出來的沒一個好人了?蘇紫倏然側頭看了眼慕邵楚,眼光頗有些審視的意味了。
慕邵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在想什麼?”
回過了神,蘇紫壓下胡亂翻騰的疑慮,笑着道:“我只是好奇,青樓不是晚上開門麼?我們現在去是不是早了點兒?”
她擡頭望天,這才上午呢。
走到了街角的轉彎處,慕邵楚頓了頓步子,道:“如今的天香樓是做白日生意,樓裡的姑娘也是賣藝的,表演歌舞戲曲一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