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一次有梅文俊將軍相助,否則聖龍在西南半島可真要跌一個大跟斗了!”
李逸如合上戰報,不由爲雅龍慶幸。
雖然一次的失利,並不足以動搖帝國的根基,但是風雨軍戰敗,甚至失去如雅龍這般高級將領,在政治上卻十分不利,而且碧蛇軍的主力畢竟尚未趕來,嶺南的杜紹權又一向懷有二心,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很有可能會動搖大理甚至帝國整個西南和中南的穩定。
“文俊在,巴蜀安!宰相果然看人不差!”
和李逸如坐在同一馬車上李中慧淡然一笑。
由於西南半島出現了麥堅人蔘與戰爭的意外,風雨連夜便從高唐趕回聖京,李中慧卻正好藉此機會和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面的李逸如同行,隨後返回。
“宰相大人自然英明!”
李逸如由衷地說道。
這番話確實發自他的內心。
雖然梅文俊自投效到風雨的麾下之後,即便是風雨在中原最危急的時刻,從來沒有出過巴蜀半步,難免給人一種心懷二志的印象,根本無法和一腔熱血全憑風雨調遣的風雨軍將領相比,然而李逸如卻深深地贊同風雨對於梅文俊的評價。
風雨軍並不缺乏能征善戰的猛將,然而一個深孚衆望能夠坐鎮一方兼掌軍政的總督卻並不多。
梅文俊便是其中一個。
這位巴蜀名將深得軍心,治政也十分公道,再加上本身的聲望,可以說是坐鎮巴蜀的不二人選。
當年風雨出人意料地選用梅文俊出任巴蜀總督,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因爲麾下將領和官員們爭執不下的無奈,然而從後來發生的事情來看,卻不能不令人歎服風雨爲自己找了一個很可靠的人才坐鎮後院。
上一次風雨兵敗幽州、侷促聖京的時候,是梅文俊穩定了巴蜀的動盪,保證了風雨軍以巴蜀爲中轉,憑藉着廣闊的戰略迴旋空間抵擋住了張仲堅的猛攻;這一次同樣是梅文俊未雨綢繆,挽救了風雨軍在西南半島的一次慘敗。
可以說,有梅文軍坐鎮在巴蜀,安定的絕不僅僅是巴蜀一個行省,更直接關係到了嶺南、大理、西南半島的平穩。
“哼,先不說你的宰相大人了,還是乘這個機會好好商量你的事情吧!”
李中慧微微皺眉,轉移了話題。
這一次李逸如被調回聖龍帝國,就連李中慧也無法猜透風雨心中的所想。
按理,在印月戰功顯赫的李逸如,成爲北伐呼蘭的中路軍統帥,似乎是最順利成章的事情,李中慧由衷地希望弟弟來執掌這支風雨麾下最精銳的部隊,因爲這可以立刻挽回風天華出任印月總督的不利影響,而且也可以讓李氏家族的權勢更加強盛。
可是一想到風雨一貫出人意料的行事作風,再加上風雨之前也始終沒有給自己明確的承諾,李中慧的心中卻又頓時失去了信心。
只不過,秋風軍有秋裡、青龍軍有白起、白虎軍有朱大壽,都已經不可能給如今依舊是赤獅軍統領的李逸如留下什麼合適的位置;而如果要讓李逸如前往西南半島的話,似乎也大可不必調動蒙璇南下;至於讓李逸如前去執掌耶律家族的黑狼軍、拓跋家族的灰鷹軍和雲笑天的藍鯨軍,不僅在人事方面不妥,而且形同於貶職,似乎同樣不可能。
除非……,去近衛軍!
李中慧心中一動,旋即卻又否決了這個可能。
雖然歐仁和皇甫家族的小女兒結婚之後,一直有謠言說他將出任巴蜀總督,不過李中慧卻並不認爲風雨會在梅文俊坐鎮巴蜀的時候將歐仁派去,這簡直就等於是逼着巴蜀混亂,所以充其量歐仁不過是巴蜀總督的候補而已,而且還必須是在沒有了梅文俊的巴蜀。
何況,儘管李中慧還能夠勉強認可李逸如出任近衛軍統領這個職位,但是在如今戰事在即的情況下,風雨若是真把這樣一位能征善戰的將領滯留在身邊,那麼風雨就不再是李中慧所認識的風雨了。
莫測高深!
李中慧不得不用這四個字來形容風雨對李逸如可能的安排。
“想必宰相另有安排吧!”
眼見姐姐爲自己擔憂,李逸如聳了聳肩,不以爲意地說道。
原本,他也有些忐忑,不過既然風雨親自向他透露了攻伐呼蘭的想法,可見自己依舊被信用和重任,因此儘管後來因爲西南半島的戰報,打斷了他和風雨的交談,前任印月總督的心中卻是輕鬆了不少。
“你倒是放心!”
李中慧冷哼了一聲,對於弟弟的滿不在乎大爲不滿。
“其實自古以來有哪個家族能夠真正做到長盛不衰?姐姐,如今我們李家自從您力主和宰相結盟之後,已經擁有了前所未有的權勢,何不見好就收?無論宰相如何敬重姐姐,依仗李家,但是聖龍帝國卻決不會允許一個家族長久保持着這般壓倒性的優勢,物極必反的道理,想必姐姐絕對比逸如更加明白!”
李逸如真摯地勸道。
“……想不到我們李家終於又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才!”
乍聞李逸如的這段話,李中慧十分驚異地注視着面前的這個族弟。
長年累月馳騁於野外的少年,昔日白皙的膚色如今變得有些黝黑,曾經文弱的身材卻因此鍛鍊得結實而且強壯,飛揚的劍眉和有神的雙眸,透着深邃的智慧和旺盛的精力,豐富的閱歷和強大的自信,讓少年在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地流露着一種令人不敢抗衡的威嚴。
很顯然,這些年印月的歷練,讓李逸如成熟了很多。
如果逸如大幾歲的話……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李中慧的心中一閃而過。
一個同樣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而且治政方面也並不遜色的李氏家族的年輕人,在這樣的亂世中對於家族來說,意味着什麼?
李中慧不敢繼續往下想。
“你以爲姐姐願意成天和人鬥嗎?”
呆了一呆之後,帝國宰相夫人,趕緊轉移了自己的思路,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
“如今,宰相大人十分新風雲世家對聖龍進行革新,不但讓風天華接替了你在印月的位置,還默許了王眺通過瓦報發動了對高鳳陽的攻擊。哼哼,先不說我們和高鳳陽的陶朱錢莊,在私底下不知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便是沒有什麼大關係,單憑着他們這一招隔山打牛,若是我們李家不能夠做出有力的反擊,就等於甘拜下風,損了名頭折了銳氣,轉眼便會成爲衆矢之的!記住,逸如,你永遠都要記住,在官場上,只會有錦上添花,卻從來不可能雪中送炭!樹倒猢猻散,人走茶也涼啊,所以纔有人說這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姐姐的難處,逸如自然明白!”
李逸如默然半響,知道姐姐說得有道理,官場上的事情有時候的確便是這般身不由己,若平日順風順水的時候也就罷了,一旦顯露出衰微的跡象,便不知會有多少隱藏在暗處的仇家,以及素無瓜葛卻一心想借此機會踏着別人的腦袋往上爬的小人們,給你編織出一大籮筐的罪名,徹徹底底地將人往死裡整。
這條鐵律是誰也躲不過的,即便如今李家這般顯赫,即便姐姐深得風雨的尊重,即便自己是風雨軍中數一數二的名將,但是李氏家族終究不是自己和姐姐兩個人的,數百年的延續,往好的說是人丁興旺、根深蒂固,往壞的說是良莠不齊、樹大招風,難保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的手裡,一朝東窗事發,被人借題發揮的話,這榮華富貴便有如過眼浮雲說去就去,也難怪李中慧會爲了家族的事情殫精竭慮。
因此,李逸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眼望着姐姐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他自小就很崇拜這個族姐,只覺得無論才幹還是膽略,都遠遠勝過了家中那些長輩,尤其是當年力排衆議下嫁給風雨,更是爲李家打開了何等廣闊的天空。
只可惜,李中慧終究不是男兒,卻又偏偏擔負着一個家族的榮辱興衰,這就決定了夾於家族和夫君之間的少婦,永遠都必須將大部分的精力和智慧,用於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兩者的平衡,既不能一味運用權謀和勢力庇護那些可能會嚴重損害到風雨霸業的蛀蟲,又不能完全不顧族人的活路,任憑對手功績,這樣的鋼絲一走便是經年,轉眼已經讓這位昔日的如花少女,變成了今朝的深宮婦人,也難爲她至今都沒有一絲半毫的差錯。
這樣想着,李逸如唯有乾笑了一下,寬慰姐姐道:
“其實事情也未必如此糟糕!憑藉姐姐在朝中的影響,再加上宰相在財政上對高鳳陽和陶朱錢莊的仰仗,又豈是王眺那些書生可以威脅得了的?”
“沒這麼簡單!”
李中慧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說道:
“若是其他事情我倒也不擔心,畢竟宰相十分器重高胖子的理財能力,這百萬大軍氣吞山河的征伐,更是非高胖子手中的金銀糧草不可!但如果涉及到貪墨,而且還是威脅到整個帝國存亡的貪墨,若風雨還能夠手下留情,那他也不可能擁有今天的地位了!”
“什麼?高胖子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王眺他們可有證據?”
李逸如倒吸了一口涼氣,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鬧得這麼大。在他的印象中,那個胖乎乎的奸商,雖然貪財,但是膽子並不大,對於錢財的運用和管理更是有一套令人刮目相看的本領,否則也不可能長期位居風雨軍如此核心的位置。
“糊塗!剛纔還在誇你呢,怎麼轉眼便糊塗了起來?你以爲天下這偌大的官僚體系是憑空形成的嗎?你以爲有多少官員願意冒着天大的風險來官官相護?可是不這樣又能如何?首先,你要辦成一樁事情,便免不了需要其他部門的官員協助,一來二往,自然必須有這錢銀打通關節;其次,倒也不是說天下的官員都十分貪墨,但是很多事情都是長久以來成了傳統,他若不克扣一些,便對不起自己的荷包,你若不孝敬一些,便是不講規矩不懂做人,這樣的人遍佈能夠見容於官場,縱然你功高蓋世、權重一方,有天大的本領,又怎擋得住那些小人們的陰槍暗箭?”
李中慧瞪了族弟一眼,不由暗暗一嘆,心知李逸如常年在外征戰,對於官場上的盤根錯節終究還不是十分明白,當下解釋道:
“所以,倒不是高胖子有這樣大的膽子。只不過如今帝國的財政,雖然因爲有戰爭的勝利和領土的擴張,以及商旅的積極參與,表面上獲利頗多,但是數百年來官僚體系的消磨,卻已經從骨子裡將帝國的根本給腐蝕掉了,因此在這大片數字的背後,卻是一個巨大的虧空,一個怎麼查也查不清,怎麼填也填不了的巨大虧空!這個虧空不是一個人兩個人一年兩年製造出來的,然而卻在動搖着聖龍帝國整個廟堂數百上千年的基業。數百年的積弊下來,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朝廷撥下了銀子,能夠有一半用在這個項目上便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至於剩下的,不是別挪去填其他窟窿了,便是進入某幾個人的腰包,這幾乎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規矩。
“本來,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即便惱怒和不滿,可是自己也身處其中,若不像同歸於盡便只有無可奈何視而不見的事情。可偏偏現在出了王眺這麼一個不怕整個官場崩潰,卻又能夠藉着瓦報這種宰相默許存在的新鮮事物把事情鬧大的瘋子,鐵了心要把身居帝國戶部尚書之位的高鳳陽拉下馬來,事情便麻煩了!”
“如果高鳳陽真惹下了這麼大的麻煩,姐姐,咱們李家無論付出多麼大的代價,恐怕也必須效法壯士斷腕了!”
默然片刻,李逸如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
作爲一個軍人,李逸如知道將士們最爲痛恨的莫過於那些躲在後方卻吸食百姓和戰士們血汗錢的貪官——這些來自於背後看不見的暗箭,遠遠比前方的敵人更爲可怕。
而作爲印月的總督,李逸如更是親眼目睹了那些貪得無厭的王公貴族,是如何將一度興盛的阿育王朝拖向了死亡。
所以,李逸如明白,風雨或者可以原諒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可以寬恕一個貪圖錢財的戰士,但是卻絕對不會包庇一個被指責爲蛀蝕帝國的貪官!鐵腕的清廉,本身便是風雨能夠得到這麼多民衆和戰士的,從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崛起的根本所在。
“這也是我讓李忠半道折回見你的原因,在事態沒有明朗之前,我們的確要和高鳳陽保持一點距離,至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保全下來!可惜,這一次若要斷的話,恐怕不會會僅僅是手腕那麼簡單,一個鬧不好甚至可能是攔腰斬!”
李中慧瞥了一眼李逸如,緩緩地說道。
“有這麼嚴重?”
李逸如愣了一愣。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縱然有不少李氏家族的不肖子弟捲入了這場漩渦之中,但只要快刀斬亂麻地將這些蠢貨清楚,保全了李中慧的地位,再加上自己在軍中地位,應該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你以爲這只是新風雲世家和我們李氏家族之間的一場簡單的權力之爭嗎?”
李中慧苦笑着搖了搖頭。
“難道其中還有玄機?”
李逸如心中一動。
儘管風雨一向都不太介入部下之間的爭端,卻也不意味着帝國宰相可以容忍這種內耗危及到整個帝國的運行,因此李中慧的話頓時讓李逸如驚醒到,李氏家族和新風雲世家這番爭鬥,的確不會如想象中的簡單。
“利益!說穿了還是利益!”
李中慧冷笑着道:
“這些年來,我們和高鳳陽利用陶朱錢莊賺取了不少錢財,必然會引起其他人的眼紅,一旦東窗事發,必然是八方風雨、四面楚歌,縱然能夠在這場風波中保全下來,也不知道要折損多少元氣。更何況,最近雲濟和江南的財閥們往來甚密,目的便是想要說服宰相加大開通海上貿易的力度,以便和利用風雨軍陸地擴張獲利甚豐的陶朱錢莊抗衡。在這樣的節骨眼上,若是高鳳陽垮掉了,便也就意味着發行戰爭債券和戰爭股票的陶朱錢莊輸給了那些江南的商人,同時也就意味着新風雲世家將通過壟斷海上貿易而獲得強大的經濟,更意味着帝國對外發展的大政方針,將發生重大的轉折。”
“高明!雲濟果然厲害!”
李逸如一驚,不得不佩服雲濟的能力。
廟堂上的權力鬥爭,並不單純靠幾個領軍人物的地位權勢,很大程度上拼得還是財力和人脈。
雖然自從呼蘭退兵之後,新風雲世家在各方面都有很驚人的發展,但是一直以來李逸如卻並不是很在意,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新風雲世家畢竟不是當年那個聖龍的百年豪門,無論是在風雨軍中還是廟堂之上,大部分骨幹都是一些年輕氣盛的中下級官員,或者是整日研究古怪玩意的南天門等人,以及王眺等在野的清流,根本沒有掌握重要的部分,更談不上源源不斷的收入,遠沒有無憂谷和李氏家族那般,伴隨着風雨軍的興起,早就牢牢地紮根在了風雨軍中,而且各自都有龐大的產業作爲運轉的經費來拉攏新人。
而如今,若是真得讓雲濟搶奪走了海外貿易這一塊,憑藉着風雲世家對於海外的熟悉,再加上利益由此休慼相關的江南財閥的,那麼新風雲世家的勢力便算是真正的紮根到了聖龍,而不再是單純依賴風雨的,隨時都會人亡政息、隨時都可能被風雨捨棄掉的一個鬆散的集團。
幸好,當李逸如的視線瞥到了自己手中那份西南半島的戰報之後,心情也輕鬆了下來,不以爲然地說道:
“可惜,天不作美,聖龍和麥堅遲早會有一戰,逸如只怕這西南戰報傳入聖京之日,便是海上貿易胎死之時!”
“只怕正因爲如此,聖京的氣氛纔會更加緊張!”
李中慧卻遠沒有族弟這般樂觀。
這幾年她已經領教過了雲濟的能力,這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等閒之輩,因此西南半島的戰事一旦危及到了新風雲世家的生存和發展,天知道雲濟會選擇怎樣的行動來扭轉眼前不利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