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的入城儀式非常隆重,隆重到雖然過去了十幾天卻依舊被人們所津津樂道,畢竟六萬風雨軍再加上同樣數量的天子和諸侯們的護衛軍,十多萬兵馬在城門外排開,然後簇擁着幾乎全聖龍帝國最有權勢的大人們魚貫而入城內,絕對不是尋常能夠看到的。
不過對於聖京商會的那些商人來說,風雨入京的熱鬧顯然遠遠比不上隨同風雨軍而來的龐大商機更爲吸引人。
只因爲,伴隨着風雨進入聖京的,不僅僅是他麾下六萬如狼似虎的雄師勁旅,還有那一車又一車潔白的象牙、光滑的虎皮、珍貴的珠寶、健壯的異族奴隸、妖嬈的他國美女,以及很多來自於印月乃至更遠地方的特產……
這些在聖龍帝國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寶貝,嚴格遵循着“物以稀爲貴”的商業原則,很快就在天文數字般的價格中被好奇的人們搶購一空,成爲了達官貴人們心儀和炫耀的寶貝,同時也風靡了整個聖龍帝國上層的社交界,變作了一種權力、地位和財富的象徵。
而比這些奇珍異寶對於聖龍商界影響更大的,則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和風雨軍合作準備前往印月和西域淘金的熱潮。
所謂熙熙攘攘皆爲利,商人對於利益和金錢追逐的本性,讓他們忘卻了萬水千山的風險和艱難,也忘卻了戰火硝煙之下的死亡陰影,“資助戰爭便可以獲取前所未有的利潤”這個觀點,在風雨軍的有意無意的引導下,逐漸深入人心,成爲了一種超前的而且還是非常成功的商業新理念。
看到這一切,最爲高興的莫過於此刻正居住於自家在聖京私宅的高鳳陽。
雖然,風雨軍內部的權力鬥爭將這個只要不涉及金錢便能夠一團和氣、而一旦涉及金錢便會連命都不要的商人推到了巴蜀總督這樣的高位,在聖龍這個商人的地位極其低下的國度裡,不能不說是一個令人驚歎的奇蹟,但是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清楚,這個所謂的巴蜀總督只不過是擺個樣子而已。
先不說巴蜀的戰爭至今尚未結束,那些地方的士紳們又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此刻前往自己的領地實在是一件非常危險而且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就算退一步,高大人鞠躬盡瘁、不辭辛勞的真去了那裡,也將會發現除了在衙門裡面應酬一下士紳之外,根本做不了什麼——內政的一切都必須聽憑涼州的指令,而且此刻想必分別隸屬於無憂谷和李氏家族的治國幹才們一定已經紛紛幹勁十足並且在彼此劍拔弩張的情緒下走馬上任了;而軍事方面,有一個白虎軍團的朱大壽統領執掌不夠,在戰爭期間更是不得不聽憑風雨軍的那位美麗公主,碧蛇軍統領蒙璇蒙大小姐的調遣。
因此,十分擅長計算邊際成本的一代巨賈,自然不會如此白癡的真跑去那個將會讓自己水深火熱的地方,事實上來到聖京看着自己的腰包鼓了一圈又一圈,纔是更爲讓他欣喜莫名的事情。
何況,高鳳陽此次前來聖京,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爲了風雨軍對外征戰籌集戰爭股份和戰爭債券。
這是一個出自高鳳陽看來似乎滿是油脂的腦袋裡面的傑作,源於一次和雲濟談到麥堅的風土人情時的靈感閃現。
高鳳陽很爲自己的主意而自豪。
戰爭債券簡單得很多,那就是以風雨軍的領地財政收入爲擔保,按照一定比例的利息,向商人們發售期限不等的債券,其中有一年以內一個月到十一個月不等的短期債券,也有一年至十年不等、利息相對更高一些的長期債券,其利息普遍比官方的借貸高一些,與其說是戰爭債券,倒不如說是一種違背了聖龍法令的地方政府私募資金——不過在如今中央集權幾乎崩潰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有誰敢來指責風雨軍。
而另一方面,戰爭股份就複雜很多。和雲濟描述的麥堅的商業股份不同,風雨軍的戰爭股份更像是一次大賭博——讓商人們購買風雨軍發行的股份,從而擁有了跟隨風雨軍前往聖龍帝國之外所征服的領地去經商的權力,而風雨軍將負責保護這些商人的安全,並且按照股份的多少,優先將戰利品乃至土地、戰俘按照股份比例以極其優惠的價格出售給這些跟隨在軍隊後面的商團。
無疑,這是一個風險極其巨大的投機。
誰也無法保證戰爭的勝利,而且即便戰爭勝利之後,是否能夠獲取足夠的戰利品或者說足夠有價值的戰利品來收回成本,似乎也是一個很難預料的事情。
風雨之所以批准高鳳陽的這次嘗試,壓根就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從中獲取多大的利潤,甚至就沒有認爲這個嘗試會獲取成功,最主要的還是向天子和諸侯們擺出一個政治姿態,表明自己更爲熱衷的是對外作戰,而無意於國內的爭權,從而消除他們的顧慮,推進自己對於聖龍帝國內部的一些構想。
但是,風雨軍此次帶來的戰利品出人意料的熱買,卻讓緊盯着利潤的商人們異常眼饞,第一批風雨軍的軍商們成功的範例,更是成爲了最好的說明和引誘。如同這個世界上其他所有事情一樣,敢首先吃螃蟹的人並不多,但是敢跟風做的人卻絕對不少。因此這個無論如何看來風雨軍都是穩賺不賠的無本買賣,在風雨軍顯赫的戰績、風雨軍爲數不多的首批軍商們成功的個案以及風雨軍官員們出色而且賣力的宣傳下,這些戰爭債券和戰爭股份居然一下子洛陽紙貴了。
不僅是連續幾天有數不清的商人,乃至一些官員和士紳們紛紛擁擠而來,而且由於高鳳陽的此次發行,是在非常謹慎小心的計算過風雨軍目前財政現狀之後的限量發行,因此很快就出現了供不應求的情況,從而導致了在聖京城出現倒賣和炒作這些戰爭債券和戰爭股份的地下二手市場,其火熱度也同樣令人驚詫。
很快,源源不斷的金錢便匯聚到了高鳳陽的手中,這是當初的創意者和者們,都完全沒有料想到的事情。
“也許,設立一個專門的市場,制定統一的規範,根據戰爭的勝負決定戰爭債券和戰爭股份的價格,將又是一個財源滾滾的偉大構想!”
對金錢極度敏感的奸商,見此狀況迅速運轉他那個可以比算盤的運算還要快的腦袋,再次迸發出了新的靈感。
考慮到擁有着戰爭債券和戰爭股份發放權,又和風雨軍關係密切的自己絕對能夠在這樣的市場中自由的進行正回購和逆回購以操縱市場價格,彷彿面前都是金銀財寶的高大財主幾乎都已經忘記了自己是風雨軍利益代言人的身份,忙不迭的召集了同樣聚攏在聖京尋求商機的同行們,開始了這個全新的嘗試。
此刻,滿臉興奮、雙目發光,幾乎整個人都一頭扎入錢眼裡面的商人,在目不暇接得整理着這些每天都驚人翻倍的財產的時候,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靈機一動的主意,竟然爲神州培養出了第一批擁有巨大資本而且狂熱戰爭的資本集團。
“接下來,應該是那些地契和銀票了!”
得意之餘,高鳳陽並沒有忘記風雨對他的一個重要囑託,事實上只要關係到金錢,想要這位當代的陶朱公忘卻也很難。
讓風雨關注的所謂地契和銀票,必須追溯到龐勳造反中原大亂的歲月。當初那些從中原各地躲避因爲龐勳造反而起的戰亂,紛紛來到涼州的豪門大戶,爲了解決財政拮据或者達成在涼州重置產業的意圖,以令人吃驚的價格,將手中似乎因爲背井離鄉而已經一無是處的房產地契,或者是其他地方由於戰亂連是否存在也未知的錢莊所發放的銀票,折換成了涼州的土地或者現金。
出資購買這些地契和銀票的是一家名爲“陶朱”的錢莊。
“陶朱錢莊”是高鳳陽的得意之作。
錢莊的老闆自然是高鳳陽,但是風雨軍以及涼州的官方,無疑是錢莊最大的東家,李氏家族在錢莊之內也擁有着不少的利益。
錢莊在涼州,實際上就是風雨軍官辦的,領地內所有財政貨幣頭寸的進出,均是依賴着錢莊來進行;而出了涼州,錢莊便以商家的名義和各方勢力進行着商業合作,同時開拓政治交流的隱蔽渠道。
雖然,這種發行錢票兌換金銀和存取借貸以方便往來的客商,同時也爲錢莊籌集足夠資本用於其他投資獲利的商業行爲並不是高鳳陽首創,但是絕對被高鳳陽發揮得淋漓盡致,以至於短短几年藉助風雨軍的背後,錢莊業在聖龍帝國前所未有的繁榮。
從最初爲風雨軍融資,到後來以極爲低廉的價錢收購因爲戰亂逃避到涼州的富豪們手中的珠寶玉器、房產地契,一筆又一筆膽大妄爲的生意,爲風雨軍乘着戰亂贏得了難以計數的財富,同時也向市場流傳了數額龐大的銀票,並且伴隨着風雨軍勢力的擴展,“陶朱錢莊”的銀票,幾乎已經和黃金白銀銅幣一樣,成爲全聖龍所公認和流行的通貨了。
而支撐着錢莊發行的這些銀票價值的,是風雨軍及其領地財政的信譽和實力。
就這樣,錢莊便是以涼州財政和風雨軍信譽爲背書的一張張銀票,代表着實際的金銀,換來的是無數遠離風雨軍統治範圍,也不知道落在何人手中的地產契約、或者連發行的錢莊也不知是否存在的銀票。
這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賭博。成功固然可以獲得成倍的利潤,但是失敗便有可能血本無歸。賭博的莊家表面上便是高鳳陽開設的風雨軍官辦的錢莊“陶朱錢莊”,而幕後真正的大老闆則當然是當時的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如今的涼國公風雨了。
事實上,這樣的冒險,也只有高鳳陽這樣的商人和風雨這樣的梟雄才敢染指。
前者看到的是巨大的利潤遠景;後者看到的是政治的影響和勢力的滲透。
不過,受益的兌現卻顯然比憧憬更爲艱難。
銀票還算好。因爲除非是這些錢莊真的完全倒閉,而且也實在無法追查到其老闆的狀況,否則出於維護自身商譽的考慮,以及“陶朱錢莊”這個業內老大施加的壓力,還有風雨軍的政治軍事實力爲後盾,幾乎沒有哪一個錢莊敢於抗拒高鳳陽的兌現——尤其是在幾個自以爲距離遙遠風雨軍鞭長莫及的錢莊遭到了血衣衛的清洗和“陶朱錢莊”的打壓,原本認爲可以作爲後盾的諸侯卻根本不願意爲了他們看來無關緊要的商業糾紛而得罪風雨之後。
但是,地契卻成了一個大麻煩。由於戰亂而荒蕪的土地,如果落入普通平民之手,或者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收回——通過對官府的賄賂和強勢的威嚇;而如果落入了擁有兵權的諸侯或者地方根深蒂固的豪門之手,事情就棘手得很多;何況,即便是那些很容易從平民手中收回的土地,考慮到要維護風雨的聲譽,顯然也無法直接裸的奪取。
爲此,根據血衣衛的情報,高鳳陽針對不同的對象採取了不同的手段,其過程如果用“無恥卑鄙”來形容,並不爲過——面帶着微笑,藉着此次聖京之行,將私下認爲有資格合作的對象一一請到了自己的住宅,滿面油光的奸商並沒有將心中的盤算托出,而是奉上美酒佳餚,緊接着則是美麗妖嬈、富有異國情味的印月美女的消魂相伴,還有印月特產大麻的招待,直到酒足飯飽、飄然若仙的享受之後,胖子方纔引入正題:“涼國公大人,是絕對不允許那些土地的真正主人流離失所,而讓那些根本不應該擁有土地的人不勞而獲!”
——仰仗着風雨和風雨軍的威勢加以恫嚇的,對象往往是京畿、荊州等鄰近風雨軍的領地,處於風雨軍兵力所及的範圍之內的豪強。
“各位都是世代詩書忠義傳家,相信決不會眼睜睜的看着帝國的權威和綱常遭受踐踏,讓那些賤民和惡霸擁有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正氣凜然的話,往往對於那些趾高氣揚,以正統自詡的世家最爲有效。
“不能夠容忍甲的力量如此肆無忌憚的擴張,高某願意說服涼國公作爲您的同盟,您遏制對方的勢力!”
——如果佔據土地的一方擁有着與之勢均力敵的另一方,那麼挑撥離間和驅虎吞狼,則成爲了高鳳陽的首選。
“用如此低廉的價格出讓土地的所有權,這將是‘陶朱錢莊’願意與您合作所表現出來的最大誠意,難道您還不願意接受嗎?”
——對於那些商業合作伙伴們,隱含着強硬和威脅的合作提議,顯然是最爲適合的。
至於,實在有某些軟硬不吃、意志堅定的主,高鳳陽也是非常有禮貌的保持了至少檯面上的風度和禮節,事實上奸商半點都不惱怒,他的眼神中分明流露的卻是一種悲憫——因爲,高鳳陽堅信那些一旦列入血衣衛黑名單的傢伙,一定會在若干天之後非常後悔自己曾經的意氣用事;而對於這些已經一腳踏上地獄的可憐人,高大財主一向是寬宏大量的。
總之,就是憑藉着這些陽光的和陰暗的手段,高鳳陽推銷出了一張又一張土地的契約,儘管按照他的本意,似乎完全可以再捂在手裡一段時間,最好是等待着風雨軍的勢力擴展到這些地方,從而徹底將這些土地納入自己的囊中。
可惜,風雨軍的最高統帥顯然一如既往的對於向外擴張更感興趣,而且也無意於自貶身份的直接參與到這樣一樁無論怎麼說都是奸商行爲的交易中。
對於風雨來說,挑起那些地區豪強之間的矛盾,發展其中有實力的同盟,從而將自己的影響滲透進去,纔是最爲有價值的回報。
無可奈何的,迫於風雨的壓力,最爲重要的是血衣衛的威懾,高鳳陽只好悻悻然的放棄原本更爲宏偉的發財大計,轉而將對於金錢超乎常人的強烈渴望,轉化爲最大限度的以便賺取地契買賣的差價,同時也將商業網絡乃至情報網絡,擴展開去,尋找更爲廣泛的商機。
就這一點而言,高鳳陽顯然非常盡責。
短短几天的工夫,就在諸侯們爲了憲政各自算盤的時候,商人們已經在各自歡喜、悲哀、疑慮、忐忑、冒險的情緒中完成了一筆又一筆似乎和政治權力毫不相關,然而未來卻將會日漸顯示出強大影響的交易。
“政治、戰爭還有權力,乃是通往財富大道的加速器!”
和風雨軍的年輕特使擔憂風雨軍可能會進行過度戰爭和擴張的擔憂全然不同,風雨軍的財神爺由衷的發出了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