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的四周不見半個人影。
唯有一個玄衫少女,獨坐在涼亭內,任憑皎潔的月色灑在身上也無動於衷,只是怔怔地注視着身旁的銀槍,神色間有些落寞。
“怎麼,蒙將軍是在嘆息這杆銀槍,不能夠爲您的宰相大人暢飲呼蘭人的鮮血吧?”
突然,一道嘲諷的冷笑,從涼亭外傳來。
“你!”少女柳眉倒豎,站立了起來,不見了剛纔的憂傷,舉手投足間卻帶着一股勃勃的英氣,自有令人折服的威嚴。
她的目光循聲投向涼亭外,看到的是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年輕人,很有些儒雅的風範,卻好像重病纏身,單薄的身子,讓人忍不住擔心是否會被風兒吹倒。
看到來人,少女嘆了一口氣,收斂了臉上的怒色,只是幽幽地道:“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吧!這裡的夜風很大,小心你的身體!”
“多謝蒙將軍關心!”
似乎未料到少女會這麼說,年輕人微微一愣,難以控制的激動在臉上一閃而過,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強自穩定了語調,躬身行禮道:“只是在下今天來,是專程向蒙將軍告別的,再不說,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什麼,你要走?”
蒙璇一驚。
“不走又如何?”
白衣年輕人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複雜難名的苦澀。
“若沒有蒙將軍的面子請來華神醫,只怕我這樣一個升斗小民,就算不死,也該成了廢物,此恩賜德,白某感激不盡!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裡終究不是白某該待的地方,走,終究還是要走的!”
“是啊!”
蒙璇呆了一呆,有心想要反駁,卻無從駁起。
畢竟,白族上下滿門的血仇,便是一道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溝壑。
“你準備去哪裡?”
良久,少女方纔想出這一句話來。
“暹羅的南面,有成千的島嶼!”
年輕人眺望着南方,悠悠地說道。
“什麼?那裡!”
蒙璇美麗的雙眉緊皺了起來。
對於那裡,蒙璇雖然從來沒有去過,卻並不陌生。
當風雨軍憑藉其在陸地上強大的武力,席捲了整個西南半島的時候,在海洋上同樣強大無敵的麥堅艦隊,則通過佔據這些海島作爲迴應。
對於聖龍帝國來說,令人頭疼的是,這些海島並不單純是異國蠻邦的所在,在這些海島之上,有宰相風雨的盟友七海龍王,還有很多因爲躲避戰亂或者其他原因,遠離神州跋涉大洋的聖龍移民。
儘管,那裡發生的戰鬥似乎被人所遺忘,帝國似乎犯了選擇性健忘症,根本沒有理會盟友所提出的求援,而不願意因此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的麥堅,也樂得悶聲大發財,從容不迫地展開清剿海盜的行動。
但是,只要稍微有頭腦的人都明白,一旦戰況被公佈,將會在聖龍帝國的執政議會掀起怎樣的風浪——風雨執政的帝國,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子民受到任何外邦欺凌的。
這一點,自從當年的大理事件之後,便已經成爲了誰也不敢質疑的傳統。
因此,身爲帝國西南各領地的最高統帥,蒙璇幾乎每天都關注着那裡的形勢,而當她乍聞昔日點蒼山掌門弟子居然要去那裡的時候,立刻觸覺到了敏感的神經。
“放心吧!我不是去和宰相作對的!雖然白某日後必定竭盡全力報仇,卻還不至於家國不分!如今,七海龍王前輩正帶領着神州的移民們,和麥堅人艱難周旋,其中也有很多白某的族人和故友,既然知道了,說什麼也不能夠袖手旁觀!”
年輕人眉宇飛揚地說道。
這一刻,蒙璇有些恍惚,一個在心田深處珍藏着的影子,突然浮現,似乎和眼前的白衣人疊合在了一起。
“先赴國難,後理私怨!”
好像,在遙遠的過去,也曾經有一個年輕的聲音,帶着飛揚,帶着驕傲,帶着豪邁,帶着激情,指點着狼煙四起的戰場,笑對着滿目瘡痍的河山,說過。
“能不能別去!”
情不自禁的,蒙璇想要阻止。
“你說什麼?”
年輕人的雙眉緊鎖,顯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沒……沒什麼!”
驚覺自己失言,碧蛇軍的統帥,臉上恍若小女孩一般浮現出了一絲紅暈,雙手下意識地絞在一起,隨即背轉身子,望着前方茫茫的夜空,語調也隨之轉冷:“我只是覺得,華神醫雖然救了你,但是以你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上陣殺敵的資格,暫時還是在這兒安心養病吧!”
“你別騙我了!”
年輕人由於激動,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好一陣子方纔恢復了正常,凝聲道:“莫非傳言是真的?宰相準備放棄七海龍王他們,來換取麥堅人對北伐的袖手旁觀!”
“胡說!”
持槍,轉身,白衣人根本就來不及做出反應,冰冷的槍尖便已經抵住了咽喉,凌厲的殺氣也在瞬間傳來,這一刻沒有人懷疑,回首的少女只須稍稍用力,一個生命將就此消逝。
“宰相怎會是這種人!只是,只是,軍國大事,一時半會根本說不清楚,總之,總之你別去就是了!”注視着對方絲毫沒有動容的臉龐,蒙璇的心又是一顫。
很熟悉的感覺。
當千軍萬馬蜂擁而來的時候,當刀光劍影咄咄逼人的時候,當前方道路遍佈荊棘的時候,當陰謀背叛接踵而至的時候,那個人,似乎也是這般從容。
“我走了!”
眼前的白衣人,突然一笑。
笑容中,有些悽然,更多的是決絕。
“你也要保重!其實,你該多爲自己想一想了,那個人雖然雄才偉略,但是你在他身邊,卻永遠只是一杆槍!”
說着,他伸手撫摸了一下少女的秀髮,隨即轉身,根本就不理會少女手中的銀槍。
“只是一杆槍嗎?”
蒙璇發覺自己的手顫抖得厲害,竟然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銀槍了。
她想否認,卻又無從辯駁。
那個人的心中,早已經被錦繡的山河填滿了,哪還容得其他?
也許,李姐姐還有一席之地,因爲那山河是他和她一起打下的。
自己呢?自己恐怕便真的是那一杆槍,那一杆爲了他殺盡一切敵人、掃蕩一切陰霾的銀槍。
這,讓少女有些驕傲,又有些愴然。
也就在這個時候,被夜色吞噬的遠處,傳來了激揚的歌聲。
“男兒自當重危行,從容慷慨鬥志昂……”
恍惚間,蒙璇分不清究竟是誰唱的,不過,歌聲中,自有一股充斥於天地間的豪邁。
這豪邁,常常讓少女們傾慕。
多少年來,都夢想着自己也有朝一日,能夠如這般豪邁地去做自己心中的大事。
然而蒙璇聽來,卻總覺得自己竟是帶着滄桑,欣賞中又有些酸楚。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大草原就如同海洋一般,廣闊而且無垠。
然而如今活躍在大草原之上的,卻不再是牛羊,而是數不清的旌旗,看不到邊的人海,還有那刀山,槍林,盾牆。
天微矇矇亮,草原卻已經經歷了一整夜的喧囂。
隔着款款流淌的河流,聖龍和呼蘭的大軍終於碰撞在了一起。
鮮血滴落在河流中。
屍體平躺在草原上。
曾經激戰過的土地上,如今則顯得有些平靜。
聖龍這一邊,白虎軍的神龍戰車,布成了一道移動而堅固的長城。
黑狼軍的盾牌,在陽光的反射下耀眼而且奪目。
青龍軍的弓箭隊,沉穩地把持着奪人性命的兇器。
三千精銳的近衛軍簇擁着自己的主帥,還有帝國的將領們,在高隆的土丘上,指點着軍情戰況。
儘管連年的征戰,讓近衛軍的將士換了一撥又一撥,有一些在戰火中成長爲帝隊的棟樑,而更多則永遠的埋骨黃沙,但是近衛軍的戰績,近衛軍的輝煌,近衛軍的忠誠,卻始終都激勵着每一個戰士,讓他們以自己是近衛軍的一員而驕傲,並滿懷莊嚴地宣示繼承和捍衛前輩的榮譽。
相對而言,呼蘭那一邊,則似乎有些過於平靜。
幾乎所有的軍隊,都躲在了密集的氈包內。
一年之內連續遭遇了兩次嚴重的天災,又因爲聖龍軍隊的襲擾而精疲力竭的呼蘭人,已經沒有了老可汗時期的飛揚,也不再有大國師時期的銳氣。
此刻的大軍,顯得有些沉悶,然而沒有人敢因此小覷。
相反,憑藉着昔日的輝煌和戰績,這種沉悶更讓呼蘭大軍平添了一種神秘莫測的高深,和散發着死亡的肅殺。
“前鋒洛信將軍是在昨日夜間追上呼蘭人的,一番激戰,斬首七百,終於將呼蘭人給咬住了!”
作爲隨軍長史,站立在風雨側後的蘇杜,遙指遠處的敵軍說道。
才七百人!
風雨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波動,心中卻咯登了一下。
顯然之前的戰鬥,呼蘭人並沒有認真地進行。
這支原本縱橫天下的勁旅,究竟是從開始就打定了憑藉其強大的戰鬥力正面決戰的主意,還是另有所圖?
陰謀,莫非有陰謀?
風雨開始懷疑,眼前的呼蘭軍隊只是一支疑兵。
雖然眼下的形勢是風雨費盡苦心希望出現的。
但是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交戰了這麼多年,擅長野戰、喜歡來去如風機動突襲的呼蘭人,會在大草原上放棄他們傳統的戰術,就這樣輕易地和聖龍人展開這麼正面的交戰。
風雨突然發覺,大戰在即,自己的心居然就像胯下的戰馬一樣,不安地跳動着。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年輕的帝國宰相苦笑。
多少年了?自從當年起兵到現在,大小陣仗多得自己都數不過來,好像還真的是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不安了。
“那麼左右兩翼呢?”
爲了掩飾自己的心情,風雨平靜地問道。
“左翼秦紀將軍來報,西路軍已經渡河,沿途擊退呼蘭人三十餘次襲擾,目前已經距離我軍主陣六十里處!”
“右翼秋將軍來報,東路軍一路順利,拿下呼蘭人三座城池,若無意外,今晚便可和大軍主陣會師!”
很快,一連串的戰報,便彙總到了風雨的面前。
戰局似乎發展得非常順利。
包括大軍主陣在內的三路兵馬,幾乎沒有受到太大的阻撓,便已經推進到了呼蘭帝國的都城附近;而呼蘭人,似乎也非常合作的按照聖龍人的意圖行事,乖乖地將自己軍隊部署在了前方,儼然要和聖龍大軍展開面對面光明正大的決戰。
“看來呼蘭人的糧草果然已經嚴重不足了!”
對此,蘇杜顯得十分樂觀。
“沒有這麼簡單吧!呼蘭大軍曾經席捲整個大陸,戰鬥力之強,國力之盛,一度無人能擋!縱然如今遭受天災,也不至於這麼幾天糧草便會告罄吧!”
持穩重意見的,則是白虎軍統領朱大壽。
“白將軍過慮了!”
年輕的黑狼軍統領耶律楚振卻有些不以爲然。
“宰相運籌帷幄,早在開戰之前,便已經將呼蘭人算計得死死的,如今哪有他們翻本的籌碼在!這叫……叫勝敵於戰場之外!”
“哈哈!”
沒想到耶律楚振這個粗魯的草原大漢,此刻居然也會掉兩句文,在場的人都不禁莞爾,不過討論卻就此中斷,只因爲陣前的號角已經嗚咽鳴起,擂鼓隆隆擊響,戰鬥再次展開。
就彷彿是約好了一樣,從聖龍和呼蘭的雙方陣營中,分別而出一個千人隊。
他們先是沿着河岸往返奔馳,不斷地將密集的弓箭射向對岸的敵人。
繼而,聖龍人不耐煩了。
他們選擇了一處淺水的地方,渡河,於是,刀劍的碰撞和貼身的搏殺開始了。
兩隊鐵甲的騎兵絞殺在了一起。
金屬的撞擊聲,在空曠的草原上格外清脆,戰士的喊殺聲,在兵器的碰撞中更見慘烈。
不斷有人落馬,不斷有人喪命。
塵煙揚起,遮蓋了天地的光芒。
觀戰的雙方,看到的只是一團灰霧中,無數兵馬在高速而且劇烈的碰撞。
直到灰霧散去,戰鬥的喧囂也隨即歸於靜寂。
人們這才駭然地發現,戰鬥的空地上,已經再見不到一個站立的士兵,到處是橫躺的屍體。
幾匹戰馬在屍體旁徘徊,爲了主人悲鳴。
更多的,則是傷兵和傷馬們的呻吟——在殘酷的大草原上,他們幾乎已經毫無希望。
艱苦的條件和惡劣的醫療,還有寶貴的物資,都不允許這些已經失去了戰鬥力的人繼續生存下去,拖累整個大軍。
唯有空中的禿鷲,在盤桓、在尖叫。
分不清,究竟是在嘲諷這人類的殘殺,還是單純因爲眼前的美味。
目睹着眼前的戰況,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也不由咋舌。
聖龍人的頑強,自是不待多說,這些昔日只敢躲在城牆內的聖龍農夫,在偉大的統帥帶領下,此刻表現出了絕對不遜色於呼蘭人的戰力。
而曾經無敵的兵團,也同樣無愧於他們的榮譽,這些呼蘭人,即便在戰鬥中,也沒有太多的吶喊,只是在喉嚨間發出低沉的“喝喝”,既保存了體力,又平添幾分猙獰。
兩敗俱傷。
戰鬥的結果竟然是兩敗俱傷。
“看來呼蘭人是準備置之死地而後生了!”良久,白虎軍統領朱大壽方纔低聲說道。
他的話顯然得到了將領們的贊同。
如今站在風雨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經歷過殺伐,他們因此而深深地感受到,眼前的呼蘭人沒有了昔日的飛揚,卻多了幾分沉默,然而就在這種沉默中,所蘊藏着的,是一種置於死地後的決然,一種可怕的悲憤和絕望的反擊。
“哀兵致勝!難道塔塔庫爾便準備這樣來和聖龍決戰嗎?”
風雨緩緩地搖了搖頭。
雖然這樣的敵人,必定會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和可怕的反抗,但是當一個強大如斯的帝國,其軍隊竟然淪落成爲一支哀兵來捍衛自己的國家,風雨首先感到的,是一種悲哀,一種憐憫。
不過,拋開對於呼蘭帝國盛衰的感嘆,剛纔呼蘭人的表現,倒是讓風雨很滿意,也多少打消了他原有的一些疑慮。
也許是自己多慮了!感覺到呼蘭人似乎真的準備要背水一戰之後,風雨有些暗笑自己的疑慮,同時也感到了一陣輕鬆。
正面交鋒,恰中帝國宰相的下懷!
“好了,傳令下去,開竈吃飯,一個時辰之後進攻!我希望戰鬥在天黑之前結束!”想到這裡,風雨揮手下令道。
戰爭的態勢已經明朗了。
剛纔的戰鬥,只不過是雙方的一次試探,試探對方的決心,試探對方的戰力,試探對方的意志。
同時,這也是一種震懾。
希望憑藉己方的勇猛,震懾對方,削弱對方的鬥志。
然而不管怎樣,試探也好,震懾也罷,一切都結束了,無論是呼蘭人,還是聖龍人,在整整一夜的折騰之後,如今他們需要爲即將展開的戰鬥,讓自己的戰士積蓄更多的體力。
當然,在平靜之後,醞釀着的是狂風暴雨,是驚濤駭浪。
雙方的第一輪正式交鋒,沒有分出誰勝誰負,這也就意味着,如此的慘烈將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繼續,而且是以更大的規模展現。
“是!”
在風雨一聲令下之後,所有的文官武將,便紛紛躬身遵令,雖然風雨說得輕描淡寫,但是他們憑藉着軍人的本能,都已經嗅覺出了其中的血腥,於是渴望戰功的將軍們,紛紛摩拳擦掌,等待着一場大決戰的開幕。
“宰相!”
就在這個時候,蘇杜接過了一名騎兵所來的一封戰報,悄悄遞給了風雨,“秋帥自高麗傳來了消息!”
“哦?看來秋裡這傢伙拔了先籌!”
似乎是早就在意料之中,風雨沒有驚訝,搖頭笑了笑,接過戰報展開一看,卻不禁皺起了眉頭。
第五章意外波折
“男兒生世間,及北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高昂的歌聲中,聖龍大軍浩浩蕩蕩地挺進。
遠征高麗的進展,和北伐呼蘭一樣順利,三路大軍,就彷彿三支鐵鉗,將正勢如破竹北上、妄圖一舉吞併整個高麗的安宇人,給牢牢地包圍住了。
“本帥劍下,不接受任何安宇降者!”就在這個時候,秋裡發佈了一道殺氣騰騰的命令。
這道命令,源於平壤城內的慘狀。
似乎是爲了最大限度地削弱高麗人的反抗意志,兇殘的安宇人將高麗的這座名城,變成了人間的地獄。
沒有了人煙,鮮血染紅了河流,屍體遍佈整座城市,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到處都是廢墟瓦礫,數以萬計的平民被成批的活埋,更有無數人被各種令人髮指的手段殺害,懸掛在路旁城樓以作警示。
婦孺老弱更是成爲了最大的受害者,脆弱的生命似乎激發了強盜的獸性,他們爭相以殺人爲樂,甚至下注賭博,於是,嬰兒也成了刀槍下的武勳。
女人則成爲戰爭的獎賞,被挾持進了軍營,被成千上萬的男人蹂躪直至生命的終結。
慘不忍睹的屍體中,有七八歲的稚童,也有七老八十的老婦。
當這座城池被聖龍人奪回的時候,所有的遠征軍將士都震驚了。
儘管,任何一個國家都勢必難免會發生戰爭,儘管,任何一個國家都需要通過戰爭來壯大和發展自己,但是像這樣滅絕人性的屠殺,實在是聞所未聞的。
正是因爲如此,秋裡決定更改風雨原先只是“先逼退安宇人保全高麗北部”的戰略計劃。他不僅要將這包圍圈內的安宇人悉數全殲,而且還要以此作爲誘餌,將來援的安宇人一個個的消滅。
“只怕宰相大人會不高興的!”作爲幕僚,費全不得不做出提醒。
因爲,在風雨的計劃中,只是想通過高麗戰場的開闢,來緩解帝國東部沿海所承受的壓力,從而打亂麥堅人的計劃,因此,帝國這次遠征高麗的兵力並不充足。
雖然號稱十萬秋風軍,但是真正的主力全部投入到了北伐呼蘭之中,這裡的十萬大軍,能征善戰的精銳卻不過一萬餘人,剩下的是女真、室韋、鮮卑等部落的盟軍,其中還有爲數衆多的老人孩童所組成的火頭軍,純粹只是充數而已。
何況,如果沒有安宇人在戰場上的可怕壓力,帝國也無法從高麗王國那裡獲取更多的利益和讓步。
最重要的是,帝國似乎非常希望借安宇人的手,在高麗王國進行一場溫文爾雅的政權更迭,讓那位李家小兒繼承他祖先的王位。
於是,這些軍事和政治方面的現實,似乎決定了秋風軍雖然需要獲取勝利,卻並不能夠真的把安宇人徹底地消滅,以免到時候被求援的高麗王國過河拆橋。
“一切後果,自有秋某負責!”秋裡冷冷地拒絕了幕僚理智的提醒。
在他看來,一切都不成問題,雖然秋風軍的主力不在,但是有高麗軍隊的協助,有遼東各部落的盟軍,已經足夠確保這次帝國增援高麗的成功了。
於是,完成了漂亮的行軍之後,秋裡並沒有急着解決包圍圈內的敵人,而是將安宇被困的三萬先頭部隊壓縮在彈丸之地後,嚴陣以待地迎來了安宇的增援主力。
戰鬥的開始,似乎並沒有太大的懸疑,安宇人如期進入了聖龍人預設的戰場。
和衣甲鮮明的聖龍大軍相比,安宇士兵的穿着實在簡陋得近乎於寒酸。
除了少數人騎着戰馬披着戰甲之外,大多數士兵都只是揹着斗笠、穿着單衣、赤着雙足,行進的隊伍也很鬆散。
“這不是士兵,根本就是農夫、漁民!”
看着遠處行來的軍隊,秋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將軍,這些安宇人正是因爲國內困弊,纔會四處掠殺!不過千萬別小瞧他們衣衫襤褸,戰鬥起來,他們簡直就是野獸,全然悍不畏死!而且,這些只是安宇人的足輕部隊,他們的主力則是武士,更爲兇悍,更爲瘋狂!”
身旁的高麗將領,說這話的時候不禁流露出了恐懼,似乎觸及了和安宇人交戰的回憶。
“哈哈,這些安宇人,難道還強過呼蘭人不成?今天便是他們葬身之時!”
秋裡不以爲然的一笑,揮手下令。
“殺!”
隨着秋裡的一聲令下,四面八方憑空涌出了數不清軍隊,騎兵馳騁縱橫,步卒隨即跟上。
他們斜裡插入了安宇大軍的陣列,頓時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血浪。
安宇的足輕在措手不及之下,頓時大亂,不過他們的確勇猛,即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依舊各自爲陣,前仆後繼,死戰不退。
只可惜,這樣的頑抗,在大軍席捲一切的強大攻擊之下,無異於螳臂當車,瞬間便被淹沒在了人海之中。
相對而言,後陣的安宇武士給大軍帶來的麻煩,更大一些。
他們雙手把握着又長又窄的彎刀,兩腳“八字”分開,牢牢地定立在原地,硬生生地和呼嘯而來的騎兵正面對抗。
這些被聖龍人稱爲“倭刀”的兵刃,竟是十分的鋒利。
而那些武士,雙手持着這樣的兵器,也發揮出了最大的力量,以至於,即便是挾帶着高速馳騁的慣性和力量,騎兵和武士的碰撞,也往往是兩敗俱傷。
戰馬上的騎者,斷了兵刃栽倒地下,土地上的武士,也同樣被強大的衝擊力掀翻,九死一生。
這種近乎於同歸於盡的自殺,並不能夠阻礙聖龍大軍的勝利,但是卻在一定程度上阻滯了他們的崩潰、緩解了聖龍人衝擊的破壞力。
“哼!”
秋裡不由冷哼了一聲。
儘管戰局並沒有根本性的轉變,聖龍人的勝利似乎大局已定,但是這種風捲殘雲般的騎兵突擊的強大威力,竟然被這些漁民給大打折扣,這個事實讓他頗有些不快。
尤其是,正是由於這些武士的阻擋,突擊的騎兵只來得及消滅最前面的足輕部隊,卻來不及如以往那樣徹底地突入敵陣,在高速的運動中攪亂敵人重新穩住陣腳的努力。
眼下,安宇人的後續部隊,已經和混亂的前鋒脫離了一定的距離,並且能夠列陣迎擊疾馳而來的騎兵了。
“合圍!”
搖了搖頭,秋裡只好下達新的命令。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伏擊的第二路部隊,應該是在安宇人潰敗之後尾隨追殺的。
擊潰敵人,追擊,再擊潰敵人。這樣的戰術,一直都是自風雨以下,風雨軍將領們所最爲喜歡的戰術。
因爲,這樣的作戰,絕對能夠以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戰果。
然而如今,爲了避免讓自己這些精銳的子弟兵,在穩住陣腳、誓死拼命的安宇人面前,產生過多無謂的傷亡,秋裡還是打消了原先的想法,準備讓高麗和遼東各部落的軍隊,充當進攻的先鋒,通過人海戰術將這些安宇的精銳部隊給吞沒。
“啊!”
也就在這時,秋裡,還有他的軍隊,一同看到了有生以來最爲難忘的景象。
安宇人的軍陣中,突然出現了幾個手持着古怪鐵筒的方陣。
他們躲在軍陣之內,在重重疊疊的盾牌、弓箭和刀槍的掩護下,朝着遠在弓箭射程之外的進攻者攻擊。
那一幕絢麗,同時也慘烈。
熊熊的烈火,刺骨的冰雹,震耳的驚雷、刺眼的閃電,不約而同地出現,矛頭直指聖龍和高麗人的聯軍。
在這一刻,似乎天崩了,地陷了,世界的末日來臨了。
煙霧騰騰,硝煙瀰漫。
安宇人的軍陣,連同軍陣的四周,頓時好像被惡魔吞噬掉了。
灰濛濛的,看不見一切。
而當一切的喧囂過後,天地恢復了平靜,視野也重新開闊的時候,秋裡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戰場。
安宇人的軍陣安然無恙。
軍陣的四周,卻是屍山血海,成千上萬的進攻者,永遠的倒在了高麗的土地上。
“撤!”
毫不猶豫,秋裡親自斷後,統率着已經失魂落魄的軍隊,艱難地後撤。
“讓雲笑天的藍鯨軍即日出海,封鎖安宇人增援高麗的海上通道!”
看到了秋裡的戰報,風雨沉默良久,方纔下令道。
“可是宰相……”
蘇杜有些猶豫。
高麗戰場竟會如此不順,實在是出乎意料。
眼下,爲了給秋裡爭取重新整頓軍隊的時間,派遣水師出戰,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問題是,自從令狐水師當年被安宇人偷襲重創之後,原先好不容易有望重振雄威的帝國水師已經一蹶不振,即便經過這幾年的臥薪嚐膽,也只是剛剛恢復了一點戰鬥力,還遠遠沒有實力和安宇人在海上正面交鋒。
更何況,還有一個麥堅。
也許麥堅不願意承擔巨大的風險,在陸地上和帝國交鋒,但是誰也不能夠忽略麥堅艦隊在海上的強大實力。
“照我的話去做吧!既然是雄鷹,就必須禁受暴風雨的考驗!”風雨揮了揮手,苦笑。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願意。
在風雨原先的計劃中,駐兵登州的藍鯨軍,雖然有不惜和安宇甚至麥堅人一戰的態勢,實則卻是虛張聲勢而已。
即便真的和麥堅人決裂了,藍鯨軍,這支羽翼未豐的軍隊,也只是在聖龍強大的步騎兵馬的掩護下,形成一定的牽制和威懾而已。
風雨理想中出海作戰的時刻,應該是明年開春,那個時候,帝國便可以投入更多的戰艦和物資,以充實這支艦隊;而今年,既然嚴冬將至,港口馬上就會封凍,就讓這支艦隊好好休養生息吧。
可惜,眼下的戰局,全盤打亂了他的計劃。
不僅僅是高麗戰局的失利,可能會誘發麥堅人提前對帝國動手,更重要的是安宇人所裝備的這些新武器,立刻引起了風雨的重視。
如果,麥堅人真的讓安宇人作爲他們進攻聖龍的僱傭軍,那麼……
這個設想很可怕。
作爲一個強國的麥堅,或者會考慮到一旦戰敗便會失去原有強勢的風險,從而極力避免可能兩敗俱傷、讓人漁翁得利的大戰。
但是,作爲一個無法忍受國內的貧困和國土的狹小,滿懷着強烈的企圖畢全功於一役,通過冒險的戰爭來重新劃分天下勢力格局,以獲取自己所希望的土地、財富的安宇,卻不見得會這樣考慮。
這就如同,兩個理智的成年人,即便彼此敵視而且仇恨,但總是以正常的思維來行動,然而如果突然出現了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插在其中,那麼事情就大大糟糕了。
“無論如何,都得先狠狠地打痛這個瘋子,讓他不敢胡鬧才行!”
風雨無可奈何地自言自語。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惜眼下,他顯然分不出足夠的精力去對付這個瘋子。
因爲,在他的面前,正有一度無敵於天下的呼蘭大軍在虎視眈眈。
埋鍋做飯之後,戰場上再次醞釀着血腥的風暴。
幸好,這似乎應該完全是成年人之間理智的戰爭。
對陣的雙方,都表現出了應有的水準,同時也中規中矩。
似乎,就如同風雨擔心呼蘭人進行可怕的騷擾戰術一樣,對方也十分害怕風雨天馬行空、了無痕跡的計謀。
因此,這次對陣頗有些“觀兵”的古風。
中路對中路,兩翼應兩翼。
遊走的邊鋒騎兵,最先開始小規模的接觸戰,厚重的中軍,則默默站立,等待着各自主帥的命令。
他們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進攻!”
幾乎是同一時刻,雙方的主帥下達了相同的命令。
狂野的呼蘭鐵騎,正面迎上了移動的神龍戰車,犀利無比的矛和堅固厚重的盾,碰撞了。
“看來呼蘭人學乖了!”
當風雨說這句話的時候,呼蘭人正用掛在馬鞍旁的鐵錘,狠狠地砸向神龍戰車。
顯然,多次的交鋒,已經讓呼蘭人瞭解到神龍戰車的弱點所在。
這一戰術,十分有效。
只在頃刻間,組成第一道防線的數百輛神龍戰車,便報廢了。
神龍戰車後面的戰士,失去了憑藉,全然暴露在了呼蘭人的鐵騎之下,抵抗只是生命短暫的延續和對於榮譽頑固的維繫,卻無法改變結局。
白虎軍在交鋒的第一時間,損失慘重。
這個結果,讓白虎軍統領朱大壽幾乎要吐血。
不過就整個戰場而言,情況並沒有因此就對呼蘭人有利。
氣勢洶洶殺入聖龍軍陣之內的呼蘭人,突然發現聖龍人應該出現的崩潰並不存在。
因爲他們所面對的,除了神龍戰車組成的第二道防線之外,還有手持巨盾、身穿鐵甲的黑狼軍步兵。
呼蘭人傳統的弓箭,對這些重步兵根本起不到作用。
即便是近身的搏殺,除非運用鐵錘,否則單靠刀槍也很難奏效。
可惜,此刻剩餘的神龍戰車改變了戰術,它們在巧妙的運動中規避了呼蘭人正面的鐵錘重擊,卻從兩翼擠壓着呼蘭人撕開的口子,將突入其中的呼蘭人逐漸擠壓,讓他們既沒有足夠的空間揮動鐵錘,更不能憑藉高速的機動,命中黑狼軍重步兵的弱點。
於是,就如同海綿一樣,聖龍大軍頑固地吸納着呼蘭人的進攻。
相反,倒是突進的呼蘭人,形成了十分危險的楔形,儘管如同釘子一樣狠狠地插入聖龍的軍陣中,卻也面臨着被聖龍大軍兩面擠壓、徹底吞噬的巨大危險。
“嗖,嗖,嗖!”
便在這時,青龍軍的弓箭手發揮了作用,猶如暴風雨一般落下的箭矢,帶來了死神的問候。
爲了徹底解決北方的問題,風雨這一次可以說是不惜血本,甚至承受着國內兵力空虛的風險,將原本駐守帝國城池的青龍軍中最精銳的弓箭隊也調了過來。
這樣的代價,換來的收穫也非常巨大。
呼蘭人在密集的弓箭下迅速倒地,傷亡慘重,勇敢闖入聖龍軍陣之內的呼蘭人,不可挽回的面臨覆亡的下場。
“該死!”風雨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的喜悅。
因爲,原本應該出現的灰鷹軍和秋風軍,竟然都沒有了蹤影,風雨計劃中通過合圍來重創呼蘭人的希望,似乎也因此化作了泡影。
不得已,佔據了優勢之後的聖龍人,只好選擇了繼續正面突擊。
攻防的角色反轉了過來。
受挫的呼蘭人開始後退,他們憑藉着氈包和河流反擊,反擊中的聖龍人,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面對着不知何時出現的堅固防禦。
於是,擅長進攻的呼蘭人開始了防守,而擅長防守的聖龍人則開始進攻。
就局面而言,似乎老天開了一個有趣的玩笑,但是就戰場上將士而言,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染紅,每一步的進退,都在無數生命的消逝中拉鋸。
夕陽緩緩地落下,風雨今天結束戰爭的期望,徹底不能夠實現了。
激烈的戰鬥,從早上延續到了黃昏,並且開始進入黑夜。
第六章藍鯨出海
“轟!”
猛烈的炮火一連十多天,在高麗半島的北部迴盪。
“看來麥堅人爲了牽制聖龍,還真是不惜血本!”
觀望着眼前的戰局,秋裡不禁冷笑。
因爲,安宇人竟然裝備了大量的魔法炮,而且,還有一種應該是魔法炮改裝的兵器。
長長的鐵筒內,噴發出的,竟是火焰、冰雹和閃電。
儘管沒有魔法炮那般威力驚人,但是攜帶方便,射程也很遠。
正是這種奇怪的兵器,讓安宇人重創了伏擊的聖龍和高麗聯軍,並解救了困守開城的先頭部隊,徹底扭轉了秋裡進入高麗之初一氣呵成的雷霆之擊。
更重要的是,這種聞所未聞的兵器所展現的神奇,在很大程度上給了聖龍和高麗聯軍的士兵們極度的震撼。
對於未知的恐懼,讓他們的士氣大幅低落。
爲此,秋裡只好將大批火炮放置到了前線,承受着被摧毀的代價,連日來遠距離持續不間斷地彼此對轟。
於是,頗爲壯觀的一幕出現了。
數百門大炮的對話,讓日月也黯淡無光,塵土飛揚之下,到處彌散着硝煙,轟隆的聲音,幾乎都把人的耳朵給震聾了,連雷公也感到了羞澀。
代價也是慘重的。
短短的幾天,聖龍大軍便損失了一百六十多名炮手,和七十多門大炮。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秋裡這樣做的效果倒是不錯。
至少,無須直接面對那些奇怪武器的士兵,在己方毫不遜色的火炮助威之下,終於恢復了一點信心和士氣。
而且,同樣損失慘重的安宇人,首先承受不了了,他們主動限制了炮戰的規模。
於是,回過神來了的軍隊,開始退守於平壤,並漸漸穩住了陣腳。
“秋帥,逸如將軍來信,說已經派遣了三萬兵馬南下,三日之內便可到達!”
這時,費全滿臉喜悅地拿着從遼東來的密件,前來稟告道。
“好極了!哼,李家小兒果然有些本領!”
秋裡聞言,揚了揚眉,讚道。
他也是身經百戰的宿將,自然知道這後勤補給,向來是最爲麻煩的事情。
因此,李逸如能夠在自己兵敗之後短短十天之內,便迅速做出應對,實在是很了得。
“接下來,該讓安宇人知道,什麼叫做打仗了!”
秋裡輕喃,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
這次高麗的兵敗,實在是他有生以來打得最窩囊的一仗。
雖然是因爲對手神秘的武器,但是像這樣不但把原先唾手可得的戰果全然付諸東流,反而己方損兵折將,一下子又將奪回的城市幾乎全數奉還,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讓秋裡的心中窩了一肚子的火。
而這個時候,李逸如的援兵,實在是雪中送炭,讓秋裡頓時精神一振,同時反擊的戰略也醞釀在腹中。
“秋元帥,這,這麼說來,我軍獲勝指日可待了?”
詢問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穿着袞黃龍袍的中年人。
他正是當今高麗王朝的國君。
高麗幾經興衰,其間也更換了好幾個朝代,雖然也曾經一度成爲咄咄逼人的軍事強國,大有進軍遼東半島的態勢,可惜他身邊相鄰的聖龍帝國和呼蘭帝國實在太過於強大了,幾番征戰下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唯有在聖龍和呼蘭這兩大強國之間左右搖擺,以求生存。
這位高麗王也算是時運不濟,扶植他登上王位的呼蘭人,如今自顧不暇,而勢力如日中天的聖龍帝國,則正好和昔日被趕下了王位的李氏王朝後裔,關係密切,原本就處在岌岌可危的火山口,卻不料,這個時候安宇人也來湊熱鬧。
這些海上的強盜,乘着高麗王朝內部親聖龍派和親呼蘭派爭吵得不可開交之際,悄然從釜山登陸,迅速擴大戰果,並且朝着京城推進,一路上竟是勢如破竹。
高麗王原本還懷着和安宇人談判的想法,反正就算作傀儡,都要好過被聖龍人更換的命運,然而,似乎是命中註定他該楣星高照,派出的使者還沒有回覆,聖龍潛伏在高麗的血衣衛高手,便已經在親聖龍派大臣的幫助下,挾持着這個倒楣的國王,一路北逃,一直到了和聖龍帝國接壤的義洲方纔停下腳步。
眼下,他便成了聖龍帝國擺佈的棋子,並被挾着,以御駕親征的名義,統率着高麗的大軍,和聖龍的援軍一起殺了回來。
此時此刻,對於這一場戰爭的勝負感覺,恐怕沒有任何人的內心裡比這位高麗王更爲複雜和矛盾。
最好,當然是聖龍人和安宇人兩敗俱傷,然後都退出高麗,從而讓他的王位永遠高枕無憂。
可惜,這個願望註定是幻想。
於是,他又暗自希望聖龍大敗,這樣或者便可以和安宇人密談,當個傀儡也好,至少也是一個國王。
不過這個念頭轉了一轉之後,卻又有些動搖。
畢竟在聖龍人的計劃中,只是讓他禪位給李逸如,這國王的寶座是必然不保了,但是體面而且舒適地度過餘生,卻是一定的,以顯示天朝大國的寬宏和大度。
但是,若聖龍大軍慘敗了,姑且不論安宇人會不會接納他,就算接納他,也難保日後不會過河拆橋。
何況,眼下還有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那就是聖龍人如果覺得無法控制自己了,哪又會給自己留得性命,讓日後平添無數麻煩?
更可怕的是,自己正身處大軍之中,一旦戰亂,誰也顧不上誰的時候,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莫名其妙地死在亂軍之中?
就這麼的胡思亂想中,高麗王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陛下放心,我軍在高麗戰場的全面反擊指日可待了!除了遼東兵馬即將南下之外,宰相大人還已經督令藍鯨軍啓航,策援我軍!”
而此刻,作爲對高麗王問話的迴應,費全說道。
“什麼?”
就在高麗王聞訊,立刻患得患失地強裝出笑容的時候,秋裡卻是立刻跳了起來,神色間頗有些着惱,最終卻又平靜了下來,搖了搖頭,索然地道:“風雨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怎麼,秋帥以爲宰相這一步走錯了嗎?”
費全不理解地望着秋裡。
他分明還記得,就在出徵之前,秋裡還大爲讚賞風雨將艦隊部署在登州,牽制安宇和麥堅人的決策,怎麼如今艦隊真的要出動了,秋裡卻反而有些不以爲然。
“利刃並不一定出鞘的時候才最具效力!”
秋裡臉色沉重地搖了搖頭,嘆道:“時機未到啊!”
和風雨考慮的不同,秋裡並不認爲眼下的高麗戰場到了必須艦隊出動的危急時刻,而駐紮在登州的艦隊,他則完全贊同風雨之前的考慮,應該是明年出擊方爲最好的時機。
爲此,他特意在戰報之後,還附加了自己的想法,希望風雨能夠讓艦隊繼續按兵不動,保持原有的威懾力。
可惜,風雨顯然更多地考慮了安宇人獲勝之後繼續冒險的膽量,生怕因爲對手錯誤的判斷和失去理智的瘋狂,而讓自己的後院失火,因此迫不及待地希望用迅猛的反擊,壓制對方的妄想,繼續維繫原有的平衡。
現在,實在很難說清楚究竟誰對誰錯。
只是,秋裡可以肯定的是,出航的藍鯨軍勢必會面臨巨大的,甚至是全軍覆沒的風險。¥
“啓航!”
隨着雲笑天的一揮手,這一刻,幾乎所有云集在登州的各方奸細,都將一條訊息用各自的方法發回自己的總部:藍鯨軍終於從防衛森嚴的登州港口駛出!
作爲帝國艦隊的指揮官,雲笑天一方面爲即將到來的戰鬥而激動,另一方面也不無憂慮。正是在這樣的矛盾中,新建立的帝國水師,即將面臨成立以來,第一次巨大的生死挑戰。
而這個時候,遠在江南的總督府內,令狐智迎來了楊文晟,他們也同樣在談論藍鯨軍出航這件事情。
“現在,也許唯有指望麥堅人真的被七海龍王老前輩纏在了西南半島!”
看見江南總督令狐智聽到藍鯨軍出海之後,緊鎖雙眉的模樣,楊文晟也說不出什麼寬解的話來,唯有在心中苦笑。
風雨顯然下達了一個很難完成的命令——爲了阻截安宇人自海上增援高麗的通道,同時也是爲了緩解秋裡的壓力,藍鯨軍將自登州冒險出擊,攔截安宇艦隊。
雖然這個作戰計劃十分大膽,一旦成功,甚至能夠完全改變如今的戰局。
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藍鯨軍的艦隊實在太過於弱小,目前所能夠倚仗的,便只有南天門所製造的一艘“共工”級聖龍鉅艦、兩艘“海耗子”和五艘“火老鴉”,以及雲笑天異想天開的戰術。
然而,僅僅對付眼前的安宇人尚且沒有幾分勝算,如果麥堅人真參戰的話,那麼帝國這支嶄新的水師,恐怕很快便要成爲歷史。
“怕就怕麥堅人會中途插手!”
令狐智略略沉吟道。
雲笑天出擊之前,曾經派人將他的作戰計劃傳給了令狐智。
根據雲笑天的計劃,聖龍艦隊將前往全羅道和高麗水師會合,然後在鳴樑海峽迎戰安宇的艦隊。
那裡是安宇人增援正和聖龍大軍對抗的陸地部隊,所必經的道路。
同時,那裡的水下地形十分複雜,暗礁叢生,這原本是艦隊最爲頭疼之處,然而擁有着“海耗子”和“火老鴉”這兩種新式戰艦的聖龍艦隊,卻因此而大佔便宜。
所以,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雖然水面上的力量,聖龍一方仍舊稍稍處於劣勢,但是憑藉着地理方面的主動權,以及“海耗子”、“火老鴉”這兩種新式的戰艦,帝國還是可以佔據很大勝算的。
如今,唯一的變數,在於麥堅艦隊。
憑藉着其強大的海上實力,麥堅艦隊實在是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給予聖龍艦隊毀滅的一擊。
儘管,如今所有的情報顯示,麥堅艦隊在帝國席捲了西南半島之後,惱羞成怒,忙着對付七海龍王爲首的海盜,但是這個情報本身,恐怕就不會有太多的人相信。
七海龍王雖然在海上縱橫這麼多年,然而僅僅憑藉海盜的力量,似乎根本不可能牽制得了這些海上的王者。
更何況,那些海峽附近的島嶼,完全不能夠和聖龍帝國遼闊的陸地相比。
如果說麥堅和安宇人因爲他令狐智和公孫飛揚執掌了齊魯和江南兩大行省,實行了嚴格的保甲禁海制度,不得不望而卻步,以免遭受聖龍陸上力量打擊的話,那麼只不過是彈丸之地的島嶼,似乎根本就沒有半點對抗的資本。
“令狐兄,你說麥堅人這一次會不會插手?”
眼見令狐智憂心忡忡,楊文晟也感到了一些擔憂。
“我擔心的不是眼下,至少藍鯨軍應該會安全到達鳴樑海峽,但是……”
“什麼意思……”
令狐智近乎於自言自語的話,讓楊文晟感到了困惑。
“如果我估計得沒,那麼在目前,麥堅人絕對不會和我們正面交鋒。否則,你以爲藍鯨軍又怎麼可能在麥堅人的眼皮底下,來到這登州港?只不過這以後就麻煩了!”
令狐智嘆了一口氣,說道。
“你是說……”
楊文晟一愣,隨即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不錯!”
令狐智肅然地道:“麥堅並不希望進行一場兩敗俱傷、讓他人漁翁得利的正面交鋒,因此他們更願意讓自己扶植的代理人來挑戰聖龍。
“這樣一來,無論勝敗,都可以達到牽制聖龍的目的,同時又避免其他潛在對手強大起來!”
“所以,藍鯨軍當初進駐登州,看似氣勢逼人,實際上卻不過是一次基本上沒有風險的冒險?”
楊文晟沉聲接過了話題,他越來越感到不安了。
“也可以這麼說!”
令狐智苦笑着,嘆了一口氣道:“宰相的確是在冒險,賭麥堅人的膽量!我現在並不擔心這次對安宇人的作戰,我擔心的是……”
“那麼,七海龍王前輩,便是註定要被帝國拋棄了的?宰相恐怕很清楚,如果艦隊南下的話,這樣默契的和平,必然會被徹底毀滅吧?”
楊文晟冷冷地打斷了令狐智的話。
“啊,這個……”
正想着一個十分嚴重問題的令狐智,沒有想到楊文晟會這麼問他。
七海龍王會成爲帝國的犧牲品嗎?這個問題,令狐智從來沒有想過。
無論是作爲帝國的江南行省總督,還是令狐世家的主宰,令狐智的心中,幾乎沒有考慮過七海龍王,一個海盜的生死存亡。
他不得不承認,這些天來的思考,都只是在考慮着怎樣用最小的代價,來讓帝國獲取最大的利益。
這種以近乎冷酷的理智來衡量帝國的利益取捨,讓帝國江南行省的總督,全然忘記了,帝國的取捨,如果具體到每一個個體的話,竟是包括了那麼多的生命,以及和這些生命有關之人的喜怒哀樂。
在這樣的考慮下,七海龍王他們,便成爲了可以忽略的棋子,而從來沒有考慮過七海龍王,以及他的部下們的安危。
事實上,眼下他正考慮的、正佔據着他主要心神的,是另一件事情——潛藏着的帝國艦隊生死存亡的危機。
他剛纔對楊文晟沒有說完的,也正是他對於帝國艦隊潛伏危機的擔憂——雖然麥堅人希望讓自己的盟友打頭陣,但是一旦安宇人不能夠阻擋帝國崛起的時候,沒有人能夠保證麥堅艦隊不會粉墨登場。
換而言之,如果安宇人太過瘋狂地充當麥堅人的走狗,固然對聖龍極其不利,但是如果把狗打得太痛,引來了主人干預的話,同樣也是危險。
眼前的危險,便在於突襲安宇艦隊之後。
令狐智並不擔心和安宇艦隊的決戰。
他相信雲笑天的能力,更相信帝國的艦隊。
但是,他擔心的是,和安宇艦隊拼得筋疲力盡之後,該如何應對好整以暇的麥堅艦隊,這個如今大海的第一強者。
那個時候,纔是危機真正的開始。
藍鯨軍就如同剛剛學飛的雛鷹,眼下是萬萬無法和麥堅艦隊這樣的巨人抗衡的。
這支艦隊,需要時間,而且是很多年的時間。
“哈哈,都說我們商人唯利是圖,不過我現在發現,真正冷血無情的,卻是你們這些官老爺們!”
然而此刻眼見令狐智語塞,憤然的話語,被楊文晟冷笑着脫口而出,臉上則滿是失望和氣憤。
“楊兄,你真準備親自南下嗎?”
令狐智乾咳了一聲,避開了剛纔那個已經引起雙方裂痕的話題,轉而問道。
因爲,就在剛纔,他獲悉楊文晟,這個江南最大的航運商,居然準備率領自己的護衛艦隊南下,增援七海龍王。
“哈哈,不錯!”
面對令狐智的提問,楊文晟很坦然,同時也多少帶着一些負氣:“原本,七海龍王前輩也完全可以率部折返帝國,相信宰相大人再小氣,也不至於少了前輩他老人家的高官厚祿!可是他老人家,卻毅然留在了那些島嶼之上,爲的卻是那些素不相識的島民!
“楊某雖然不肖,卻也願意追隨他老人家左右,做一些無愧於天地的事情來!”
說着,他難以按捺住心頭的激憤,擊案而歌:“萬里乘風去復來,隻身東海挾春雷。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赴劫灰!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羣才!拚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狂放的少年,依舊如以往那般激昂。
他此次前來,本來是因爲戚兒的緣故,前來請求令狐智和雲笑天能夠說服朝廷,撥調一些戰艦,支援目前正在南方的海域和麥堅人艱苦周旋的七海龍王。
然而,在多方奔走無效之後,他選擇的是自行南下。
雖然前途艱險,雖然這並不符合商人的利益原則,但是那一股沸騰的熱血,卻讓他難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