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確認是風雨嗎?”
這段時間對於哈爾裡克汗來說,猶如在地獄中折磨一般,實在是太漫長了。
在獲知風雨軍兵臨城下之後,哈爾裡克汗在危急中倒是做出了一個將他的智慧和勇氣發揮到極致的決定——
試着派出使者向城下那支只有三千人的部隊招降。
使者的隨從中,有一個曾經見過風雨的呼蘭老兵,這是哈爾裡克汗好不容易纔找到的——當年和風雨在陣前交戰的呼蘭大軍,哥舒行文和他的部下已經煙消雲散了,參加涼州大決戰的則多半是張仲堅一系的親信,而在涼州大戰之後,風雨便遠征印月,所以在西域之地倒也確實很難找到見過風雨的人物。
“屬下確定,真的是定涼侯風雨!”
老兵戰戰兢兢的說道。
他回憶起剛纔進入風雨軍的營帳,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名將時的情景,就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進入營帳當先看到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定涼侯,他一身軟甲端坐在大帳的中央,說不出的儒雅風流,神情更是鎮靜威嚴,這樣的氣質是那些草原上粗曠豪邁的將軍所根本無法比擬的,充分體現出這位偉大名將的不凡。
而在聽說使者居然是要自己投降的時候,這位傳奇的戰爭英雄頓時彷彿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似的,雙眼暴射出令人肝膽劇烈的寒芒,無聲的提醒着出使的一方站立在他們面前的乃是手握重兵、執掌天下大權的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風雨。
“爾等蠻夷餘孽,竟然敢向戰勝過你們南院大王哥舒行文元帥,大國師張仲堅,如今又剛剛全殲了翰魯二十萬呼蘭大軍的風雨軍最高統帥勸降,實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本侯奉勸貴方哈爾裡克汗,限他在兩個時辰之內全軍退出玉門關,歸還我聖龍帝國的失地,否則我三十萬大軍齊至,萬炮齊轟之下,玉石具棼,絕不留半個活口!”
不怒而威的聲音,從容不迫的風範,再加上左右伺立着秋裡這樣的名將,營帳外晃動着士氣高昂、訓練有素的鐵騎大軍,遠處四下裡旌旗浮動、塵土飛揚的跡象,讓人不得不確信如今兵力空虛的玉門關,的確面臨着赫赫有名的定涼侯風雨親自統率的大軍討伐。
“汗爺,風雨軍的使者正在門外等候!”
見到哈爾裡克汗六神無主的樣子,剛剛從風雨軍陣營返回的使者不由出言提醒道。攝於風雨的赫赫威名,又見識到了風雨軍的軍威,使者也不免有些心驚膽戰,反倒轉而從心裡力主哈爾裡克汗棄城而退,以保全性命。
“讓他……進來!”
猶豫了半響,哈爾裡克汗終於決定還是見一見風雨派來的使者。
在刀槍森嚴的隊列之下,只見一名身着聖龍儒士裝束,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昂首挺胸的走了進來,面帶着微笑,神情是如此的鎮定,舉止是如此的從容,半點都沒有把四周的殺氣騰騰放在心上。
“是你!”
哈爾裡克汗吃了一驚,對面而來的風雨軍使者他恰好認識,正是業已歸順了風雨軍的耶律部族的子弟耶律楚昭。
“哈爾裡克汗,別來無恙!”
相對於哈爾裡克汗的如臨大敵和坐立不安,耶律楚昭明顯有風度的多,甚至給人一種究竟誰是這裡主人的錯覺。
“哼,你這個帝國的叛逆,還敢來這裡送死!”
草原的貴族冷冷的重哼了一聲。
對於耶律楚昭,哈爾裡克汗並不陌生。這個年輕人當年在草原上就因爲多才多藝、能言善辯而深受已故的呼蘭大可汗讚賞,聲名遠播;而在歸順了風雨軍之後,更是頻頻來往於呼蘭和聖龍,利用自己的人脈從事着秘密的使命,這一次善鄯王向風雨軍求助,便是這位辯士的傑作。
一向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哈爾裡克汗,雖然自身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本領,但是受到草原注重武力的傳統影響,對這個看起來只懂得依賴口舌、玩弄計謀、擺弄是非的傢伙,從當年大家都是呼蘭帝國一殿之臣的時候,就沒有什麼好感,如今見到了之後更是大皺眉頭,要不是顧忌到能征善戰的風雨軍正在城下虎視眈眈、殺氣騰騰的話,早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命人推出去砍了。
不過耶律楚昭卻絲毫不以爲意,並沒有將對手的無禮和不友善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平和的說道:
“在下此來,其實是爲了救汗爺一命!”
“一派胡言!本汗坐鎮天下名關,手握十萬重兵,哪裡來的性命之憂!”
哈爾裡克汗不以爲然的反駁道:
“你的主子風雨居然敢只率領三千騎兵就妄圖奪取玉門關,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還是快去勸你主子早早投降,我帝國大汗有好生之德,定會善加安置,免得烽火狼煙升起,妄送了自家性命!”
“哈哈哈哈!”
突然間,耶律楚昭仰天大笑不止,彷彿聽聞了天下第一可笑的事情,讓哈爾裡克汗和手下的部將面面相覷,卻也被他笑得心裡發虛。
良久之後,好不容易等到耶律楚昭止住了笑聲,卻見他瞬間臉色一板,雙眼微眯冒出了攝人的寒光,冷冷的怒斥道:
“哈爾裡克汗,你真的有十萬大軍嗎?你的兵馬在征伐善鄯時已經損失萬餘人,留守在哈爾裡克城——你的老窩尚有兩萬兵馬,還有兩萬兵馬分散在你的領地四處作爲守備力量,四萬兵馬挪移到北方駐防和休整,在這玉門關的能夠有一萬已經相當不錯了,就算加上翰魯留守的一萬五千守軍,也不過是兩萬五千人而已!”
“你……你……”
哈爾裡克汗頓時大吃一驚,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對自己的兵力部署這般瞭如指掌,一時間不由得汗如雨流。
卻聽見耶律楚昭乘此機會繼續朗朗而談道:
“我家定涼侯於危難之際起兵,屢次擊敗呼蘭大軍,收復倫玉關、涼夏諸州失地百萬裡,呼蘭自大國師張仲堅、南院大王哥舒行文以下將領敗北者不計其數。其後更是收復高唐、遠征印月、平定內亂,功高蓋世,威名遠播,天下無人不曉。
如今,我三十萬風雨大軍,剛剛殲滅貴部翰魯二十萬兵馬,挾大勝之勢而來,與西域諸部遙相呼應,風雷滾滾,蒼穹失色,天下莫能擋。
汗爺率萬餘殘兵,國內又恰逢奸相當道互相內耗,守孤城而絕援兵,實乃絕地。縱然僥倖守城,亦無寸功可賞;若是兵敗城破,則或死或俘,縱或逃脫,亦受兵敗無能之污名,蒙羞於部族,性命懸於人手,一代豪雄其勢不如平民也,可悲可嘆!”
“一派胡言,危言聳聽!”
哈爾裡克汗惱羞成怒的重重拍了一下身前的案几,雖然口中依舊強硬,內心卻暗自駭然,知道如果真象耶律楚昭所言,那麼自己區區不足三萬兵馬的軍隊是絕對無法抵擋住風雨軍三十萬大軍長時間進攻的。
而國內,正值張仲堅爲首的革新派和草原貴族組成的保守派爭鬥得日趨激烈之際,首先未必見得會派救兵,即便是派了救兵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在這裡守城,無論勝敗都是大大消耗了自己的實力,縱然擊退了風雨軍的進攻,也將多半會面對帝國內部政敵們的落井下石;如果失了城池則無論自己是否進了全力,還是免不了會被白白的按上罪名,死得冤枉。
“汗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就在此時,只見已經在口舌上穩佔上風的耶律楚昭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從從容容的走上前來,一邊微笑着對哈爾裡克汗平靜的說道,一邊卻神神秘秘的從懷中掏出一份厚厚的羊皮卷遞上前來。
“哼!”
對耶律楚昭如此前倨後恭摸不着頭腦的哈爾裡克汗順手接過了對方的羊皮卷,猶疑不定的打開一看,卻頓時嚇了一跳。
原來,這份羊皮捲上的內容不是別的,正是一些草原貴族秘密誓血爲盟決心推翻大國師張仲堅,重新確立大可汗權威——實際上也就是擴大草原貴族們特權的一份盟約的副本,而其中自然少不了身爲大可汗妻弟,一向是保守派中活躍分子的哈爾裡克汗。
這份盟約非同小可,因爲大國師張仲堅是已故的老可汗親自任命,並且遺詔輔佐當今大可汗的,目前又掌管着呼蘭帝國內政軍事的大權,任何冒然反對的舉動,都可以被視作爲居心不軌的叛逆大罪,尤其是在眼下革新派和頑固派鬥爭呈白熱化階段的非常時期,這份盟約更可以成爲大國師用來名正言順掃除政敵的最佳藉口。
哈爾裡克汗雖然是一個草包,但是在這樣性命悠關的大事面前終究還不算糊塗,立刻明白其中的分量,當下故作威嚴一番,卻還是乖乖的順了耶律楚昭的意思,揮手示意周圍的部下退去。
※※※
“汗爺果然是識時務爲俊傑!”
看見哈爾裡克汗聽話的揮退部下,耶律楚昭的心中也略略的鬆了一口氣,如今的一切都果然不出風雨的預料,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不過畢竟是身在敵營,他不敢大意,立刻乘熱打鐵的說道:
“汗爺捫心自問,如果這份文件送交到了大國師的手中,他還會發兵前來救援嗎?汗爺涉嫌叛逆,即便是大可汗又真的能夠救您嗎?”
“哼,本汗忠心報國,日月可鑑,如果大國師不肯來救援,自會受到天下臣民的恥笑,令三軍將士寒心!”
哈爾裡克汗的心裡早就已經六神無主了,但是面子上卻色厲內荏,依舊擺出一付死硬的模樣,如果不是瞭解他的人,恐怕還真會被這番忠心耿耿、顧國忘家的慷慨激昂而感動零涕。
蠢貨!
可惜,耶律楚昭太瞭解哈爾裡克汗了。在執行這次任務之前,他翻閱了關於這個傢伙的足足三十頁的資料,非常清楚這傢伙是怎樣的人物,所以對哈爾裡克汗的這番表演,心中根本起不了半點的波瀾,相反還感到噁心。
事實上,如果玉門關告急,以張仲堅的精明幹練,一定會拋開仇怨前來救援的,絕不可能不知輕重的放棄如此重要的戰略要地,也只有這樣的草包纔會以己度人,認爲張仲堅會和自己一樣坐壁上觀、借刀殺人。
不過這份文件如果真的到了張仲堅的手中,這位高傲的草原貴族老爺凶多吉少倒是千真萬確的,以張仲堅一貫的手腕,自然不會心慈手軟,這恐怕也正是哈爾裡克汗最爲擔心的地方。
但不管怎麼說,耶律楚昭的任務便是極盡自己的所能,讓哈爾裡克汗認爲自己陷入了絕境,從而不得不乖乖的和風雨軍合作,因此他當下立刻乘機加重了份量:
“汗爺的勇武和神威自然是大草原人人皆知的事實,但是汗爺可否想過在奸人當道的情況下如此犧牲是否值得?要知道現在大國師當政,無論汗爺是否守住玉門關,他都會找到十足的理由拿汗爺開刀的!
更何況張仲堅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人野心勃勃、飛揚跋扈,所作所爲只是拿我們草原勇士的鮮血去了解他自己個人的恩怨,否則如果我們按照以往的傳統,只是對聖龍進行襲擾和掠奪,又哪會有哥舒大元帥的兵敗,以及涼州大戰和最近翰魯將軍麾下數十萬將士喋血沙場?
汗爺乃大可汗的舅爺,深受大可汗信任,更得到草原頭人們的擁戴,肩負着掃除奸佞,還我草原安寧純潔的重任,又怎麼可以輕身犯險,若是一朝有失,豈不是讓權臣稱快,忠良扼腕嗎?
耶律雖然身負叛國大罪,實則也是被那專權誤國的張仲堅所逼,忍無可忍之下的不得已而爲之,心中不敢有半日忘記故國,對於汗爺更是衷心敬佩,故而今天甘冒天下大不韙,泣血叩請汗爺審時度勢,以圖未來!”
這番話耶律楚昭說來,聲淚俱下,頗爲感人,讓哈爾裡克汗先是被耶律楚昭的讚譽之詞說得有些飄飄然,繼而觸動了心事,同仇敵愾的對專權的聖龍人張仲堅大爲痛恨,最後更是被耶律楚表明的“心跡”所深深感動,差一點忘了對方可是代表着聖龍帝國西北定涼侯風雨前來勸降的說客。
幸好,出於對自身安全的關切,哈爾裡克汗的靈臺還保持着最後一點清醒,裝模作樣的拈着鬍鬚微微沉吟道:
“這個……,難道今日我不發一箭一矢退出玉門關,大國師就會不怪罪嗎?”
“汗爺大可以放心!”
耶律楚昭明白自己已經說動了對方,故而微微一笑,從容的說道:
“風侯十分敬仰汗爺,自然不會陷汗爺於不義!故而此次親自率領着三十萬大軍、三百門火炮而來,之所以沒有馬上進攻,便是不希望和汗爺這樣的草原雄鷹拼個你死我活,白白便宜了小人。而面對如此浩蕩的兵力,相信任何人都不敢因此對汗爺的作爲產生什麼微詞吧?”
“三百門火炮?”
哈爾裡克汗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的領地在於西域,常常和各國商人交往,因此早就聽聞了印月半島那一場被遊吟詩人和好事之徒渲染的誇大無比的劇烈炮戰,雖然一直認爲草原騎兵無敵天下的哈爾裡克汗內心並不是非常相信這番傳說,但是如今面臨着生死危機,處於小命的考慮,自然還是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耶律楚昭望着哈爾裡克汗,進一步說道:
“汗爺,風侯對於已故的老可汗,和現在的大可汗一直都是心存敬仰,早在當年更是和南院大王結下了戰場上的深厚交情,乃是天下皆知的事實。對於張仲堅沐猴而冠,把持呼蘭朝政更是大爲憤慨。因此,如果汗爺有意,風侯願意與汗爺建立攻守同盟,同進共退,剷除張仲堅這個權奸!”
“此話當真?”
哈爾裡克汗頓時眼睛一亮,談判到了現在,他早就已經沒有了死守玉門關的決心,只是畏懼張仲堅會藉此機會拿自己開刀,所以才遲遲不敢答應。
但如果有了定涼侯的保證,事情可就大大不同了。經過歷次大戰的證明,風雨軍可以說是整個大陸上唯一能夠和呼蘭帝國大軍平分秋色的勁旅了。有風雨軍作後盾,他自然可以高枕無憂的在領地裡作威作福,大不了不回呼蘭帝國的宮廷就是,實在不行也可以逃入風雨的轄地——風雨作爲一方統帥是絕對不可以言而無信的——反正有了玉門關和倫玉關這兩座名關,風雨軍在北線恐怕已經沒有任何危險了。
當然,既然是談判自然需要討價還價,因此主意已定哈爾裡克汗反而鎮定了下來,慢條斯理的舉起茶杯,裝模作樣的擺起架子來。
只是偏偏天公不作美,就在哈爾裡克汗故作姿態的時候,卻見一名士兵興匆匆的跑了過來,滿臉惶恐的稟告道:
“報,汗爺不好了,城中多處突然起火,各種各樣的傳言滿天飛,鬧得人心惶惶,有些將軍聽說汗爺有意要放棄玉門關,紛紛集合兵馬要汗爺有個說法!”
“什麼!”
哈爾裡克汗聽了之後,立刻嚇了一大跳,再也顧不得耍弄,早就被眼前的局面給搞得手足無措了。
這還是草原的兒郎嗎?
厭惡而不屑的望了哈爾裡克汗,耶律楚昭繼續履行着自己的職責,佯作震驚憤怒的對哈爾裡克汗喝道:
“汗爺莫非故意戲弄本官,又或者是根本無力控制玉門關?本官出使之前,風侯已經吩咐下來,如果兩個時辰之後汗爺未見動靜的話,我三十萬大軍即刻攻城,絕不耽誤,到時候後果汗爺自負吧!告辭了!”
“耶律先生且請留步!”
哈爾裡克汗頓時着急了起來,也顧不得面子,趕緊攔住了耶律楚昭,然後轉首惱怒的喚來親信的將領,命令他們立刻帶兵穩定城中的局勢,抗令者當場殺無赦!諸事辦妥之後,方纔陪着笑對耶律楚昭說道:
“這不過是意外而已,先生莫要見怪!本汗一定會在兩個時辰之內將這玉門關完好無缺的歸還風侯殿下,只是風侯殿下……”
“放心,風侯何等英雄,怎麼會自食其言?到時候自然會和汗爺盟誓,汗爺但請寬心,不要焦慮!”
耶律楚昭察言觀色,清楚哈爾裡克汗心中所最爲牽掛的當然是風雨對他的安全保證,所以立刻出言寬慰。
“那就好,那就好!”
哈爾裡克汗重重的舒了一口氣,他想了半天無論守不守玉門關都是死路一條,眼下也只有風雨能夠加以庇護,因此見到耶律楚昭的保證之後,終於一塊石頭落下了地。當下執着耶律楚昭的手臂,雙方都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