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庚午一直被蒙在黑布後面的雙眼終於呈現在世人面前,那是一雙無比深邃的眼睛,整個眼球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荊秋壓根沒有時間反應,在他扯下黑布的那一瞬間,密閉的房間裡頓時狂風大作。
似乎是錯覺,四面牆壁上十多個火把散發出來的光芒都在往趙庚午黑色的雙眼奔去,就好像那裡有強大的吸力,連無形無質的光線也逃脫不掉一般!
那是黑暗對光明的本能追求!
“吼……!”
一聲凌厲的怒吼在趙庚午並不強壯的身體迸發了出來,陣陣聲浪猶如山洪席捲大地。
荊秋一臉不可思議地盯着趙庚午,身體早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禁錮,不受控制。除了眼珠子之外,其它部位皆動彈不得。
下一秒,胸口更是好像被千斤重錘狠狠地錘了一下,氣結於胸,瞬間暈死過去!
密室外的守衛聽到聲響,吆喝着衝了進來,卻連眼前的物事都沒來得及看清,便紛紛被一股大力撞得四散倒地。
趙庚午腳下沒有絲毫停留,抄起被扔到一旁的木匣子,化作一道黑影,沿着過道一路狂奔。大宅四周警示聲大作,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向這邊聚集。
趙庚午當下縱身一躍,跳上牆頭,順着屋脊突圍而出。奔襲數裡,眼看身後的幾個黑影沒了蹤跡,心下一鬆,竟然一腳踩破了底下的琉璃瓦,跌了下去……
“啊……”
一聲驚呼。
原來剛好摔到了一處脂粉閨房之中,房中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驚嚇得愣了一下。
主人家正在沐浴,輕紗羅帳,熱氣縈繞,甚是迷幻。
趙庚午沒摔着,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看起來甚爲怪異,一看到不遠處的大木桶,竟然一頭撲了進去,把整個身子全部埋進水裡。看起來他絲毫沒在意大木桶內還躺着一個妙齡少女,或者說,他根本就無暇理會。
“小姐!小姐!出什麼事了麼?”門外傳來一聲急切的呼喊,就差撞門而入了。
少女剛要回話,卻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原來前一刻還冒着蒸汽的熱水,竟然一下子失去了熱量,變得冰涼!
這似乎已經超脫了常理,少女慌亂中起身邁了出來,披上衣裳,答道:“小余,沒事……我不小心弄翻了架子而已。”
“小姐,我就在門外,您有事就喊我。”門外的小余再次喊道,語氣雖然還隱隱有些不安,不過卻是緩和下來。
自從三個月前,作爲貼身侍婢的小余便有些無所事事了,因爲自家小姐突然吩咐不用她再伺候沐浴更衣。每次到這個時候,她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守候,沒有小姐的允許,是不能擅自進入的,不然只會惹小姐生氣。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你回房去吧,我今天累了,想早些歇息。”少女故作鎮定,出聲打發門外的小余。
“是,小姐。”小余答應一聲,乖巧地退開。
隨後腳步聲漸行漸遠,相信已經離去。
少女把四周的窗戶都關上,這才細細打量木桶內的不速之客,只見他頭髮散亂,整個身子都埋在水下。更詭異的是水
面上竟然開始泛起點點冰花,如今立春已過,天氣早就轉暖,怎麼可能出現這般異象。
“你……你是什麼人?”
少女試探地問道,神態雖然還有些緊張,但已沒有了最初的慌亂。
趙庚午能聽到,卻是沒有力氣回答,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現在只覺得身子越發的冰冷,這是以前從來沒發生過的情況。上一次在樹林裡扯下黑布,事後只是全身乏力,而這一次,後果明顯嚴重了許多。
如果按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那麼下一次扯下黑布,怕是會直接死去了吧!
當下,四肢已經使不上一絲力氣,那一道道寒氣從四肢往心脈匯聚,冰冷刺骨。來到五臟六腑附近,卻又莫名受阻,似乎有一股氣勁護住自己的心脈,堪堪敵住寒氣。
兩者勢均力敵,這纔不至於寒氣攻心而亡。
良久,趙庚午總算從水中擡起頭來,一臉歉意。
也許還是感覺到冷,他的身子忍不住一陣陣顫抖:“小姐不必驚慌,我並無惡意。只是剛纔好不容易逃脫歹人的追捕,力竭之下這才跌落小姐閨房,多有得罪。”
少女卻是連退幾步,驚恐不已。
原來趙庚午的雙眼不再是深邃的黑洞,反而遍佈血絲,滿目通紅,彷彿一眨眼就會擠出幾滴鮮血一般……
這,絕對不是一雙正常人的眼睛!
趙庚午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異樣,以爲少女只是正常的防衛反應。木桶很大,足夠容納四五個人。他扶着半人高的桶壁,卻是無力站起來。
少女見狀,猶豫再三,依舊一臉的警惕,不過最終還是緩緩走過去把趙庚午扶了出來。
看到趙庚午似乎受了內傷,她也不忌諱,一咬牙乾脆把人拉到了自己的秀牀之上。安頓過後,這纔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趙庚午感激一笑:“在下趙庚午,馳州人氏。昨夜在醉仙樓前偶遇偷盜小賊,追趕心切誤入官家府邸,反而被當作刺客。無奈之下,只能逃命。”
這一番話真真假假,少女似乎並未生疑,只是表情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些什麼。
“今夜多虧小姐不介懷在下冒犯之罪,還未請教芳名。”
趙庚午剛纔觀察一番,以少女的氣質和房間的裝潢佈置,猜其定爲大家閨秀,因此說話也裝出文質彬彬的樣子。
“小女子季瑤,趙公子儘管在這裡歇息,帝都之內還沒幾個人能進來這裡搜人。”
說完,季瑤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不料裙襬的一角被趙庚午的身子壓住,一扯之下滑落少許,露出三分香肩。雖然她瞬間就把衣裳拉起,可還是能隱約看到她右肩上紋身,那是一朵鮮豔的蝴蝶蘭。
季瑤回頭一看,卻看到躺在牀上的趙庚午早已合上了眼睛,以爲他並未看到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對面的側室走去。
那裡也有一張小牀,想來是侍婢的午夜歇息之處,兩邊只有一簾之隔,好隨時迴應主人家的吩咐。
趙庚午躺在柔軟的被褥之上,四周環繞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清新脫俗。雖然他覺得季瑤的反應有些異於常人,不過此刻卻無暇顧及。
因爲身體內的那兩股氣息依舊衝突不斷,五臟六腑可謂翻江倒海,好不難受。
而雙眼處更是痛苦,從水中出來到現在,曝光時間不過一會兒功夫,卻像是被無數根鋼針狠狠地紮了個遍一般,不由得他不閉上眼睛。最後,摸索着在牀邊撕下一段深色綢緞蒙上,這纔好受一些。
或許是身上的傷委實不輕,縱使當下身處未知環境,對面還有一位古里古怪的陌生女子,趙庚午還是沒能抗住,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一覺睡醒,已日上三竿。
趙庚午睜開雙眼,發現眼睛似乎沒有昨夜那麼脹痛難耐了,用綢緞替換黑布,眼前的事物也清晰不少。勉強立起身子,環視一圈,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就連放在牀邊的木匣子也不翼而飛。
這時,門外恰好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兩個人。
房中空曠,無處可藏,何況自己又有傷在身,趙庚午只好硬着頭皮站定。
下一秒,房門應聲被推開,趙庚午卻是一愣,忍不住感慨一句,帝都真小!
來人竟是才分道揚鑣不到三天的季雅。
她身後跟着的,就是昨晚的少女,季瑤。
“趙少俠,果然是你,看來我們真的有緣。”季雅一進門,便客氣地打招呼。
看到跟在季雅身後的季瑤,趙庚午頓時明白了大半。季雅,季瑤,怕是兩姐妹。難怪昨夜看到自己的時候,她的表現那麼鎮定,完全不像是一般的女子,想來季雅必定跟她說起過自己。
“原來是你。”趙庚午面無表情,因爲他看到自己隨身所帶的那個木匣子此刻正在季雅的手上。
也許是感受到趙庚午不悅的目光,季雅微微一笑:“還望趙少俠不要介意,我也是一時好奇,所以才忍不住拿去研究一番。也不怕趙少俠笑話,府上的工匠傾盡全力也未能將其正常打開。”
說完,順勢把手中的木匣子遞了回去。
趙庚午一把接過,重新綁回自己背上,說道:“小事,小事……身後這位是令妹吧,昨夜多有冒犯,在此再次賠罪。時候不早了,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免得給你們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趙少俠不用急,先把傷養好了再走也不遲。”季雅一看趙庚午要走,連忙開口挽留。
“還是不麻煩了,我不太喜歡欠別人的人情。更何況,我在正德大街的醉仙樓有相熟之人,到那裡養傷我應該更加方便。”
說完,趙庚午對着季瑤點點頭,便出了房門,在下人的引領下揚長而去。
等到趙庚午的身影消失不見,一直靜靜待在旁邊季瑤才說道:“姐,你不是說這個人很重要麼?就這樣讓他走了?根據下人傳來的消息,昨晚他重創了荊秋,還傷了不少守衛才逃到這裡的。”
“既然你也知道他有重創荊秋的能力,那你應該清楚我們沒有必要強行把他留在這裡。只要他還在帝都範圍,那就不會脫離我們的視線。”
“姐,我對這個人也有些好奇了。”
“過幾天吧,應該就知道他的底細了。走啦,順便好好跟我說一下昨晚的情形。”
季雅拉着季瑤,往趙庚午離開的方向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