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府邸。
偌大的書房，只有兩個人。
季常來細細看完手中的密報，臉上的表情越發凝重，沉吟着把這幾頁看似輕薄卻又重愈千斤的信紙揉成一團，扔進了邊上的火盆之中。
“父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您無需過於憂慮。”
說話的是季雅，火盆之中那幾頁已化爲灰燼的密報正是她送過來的。
季常來膝下無子，只有兩位千金。季雅本來也是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當年與原帝都守備師副指揮使荊無華喜結連理，不禁門當戶對，而且郎才女貌，可謂羨煞旁人。不曾想四年前帝都一場鉅變，荊無華突然身亡。自那以後，季雅性情大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如此看來，帝國真的進入多事之秋了。”
“父親，章州事件應該不會牽連到我們身上吧？”
“聖上之心思，豈是我們這些作爲臣子的能夠妄自猜測。不過，若是密報上所說屬實的話，我這個吏部尚書怕是難辭其咎啊。”季常來嘆息一聲，慢慢走回書桌後坐下。
章州，地處帝國中部沿海，外接遠洋，內連運河，水路交通十分繁忙。
西南出產的貨物大多都會通過海路運到章州，再以章州密集的運河網絡輸送到帝國北方各部。特別是細鹽和糧食，這可是生活必需品，交易量頗大，因此章州得以迅速發展，成爲商貿發達的富饒之地。
章州刺史，作爲一方要員，封疆大吏，自然也受到萬衆矚目。
可連續兩任刺史皆上任不久便離奇暴斃，不僅朝野震驚，更是惹得龍顏大怒，下旨限時破案。沒想到，派去調查的刑部要員忙忙碌碌數月卻一無所獲，令人生疑。
於是坊間多有傳聞，兩任刺史都因爲貪贓枉法而被江湖正義之士嚴懲，令其就地伏誅。民間流言大多以訛傳訛，到最後竟然還夾雜着鬼神之說。
可流言終歸是流言，就算傳得再神似也不能踏足朝堂。
這件案子一拖就是半年，衆人一籌莫展，即將成爲無頭公案的時候，留在章州繼續調查的刑部要員卻突然傳回信報，說是查到了前兩任刺史貪贓枉法的證據。
這就是當前朝中議論紛紛的章州事件。
這一份信報直接引起軒然大波，如果情況屬實，首當其衝受到牽連的將會是吏部尚書季常來，因爲這兩任刺史都是他的門生，也都是由季常來在聖上面前極力推薦才得以遠赴章州就職。如今這兩人相繼被查出這樣的事情，季常來自然難辭其咎，至少也落個舉人不當之罪。若是聖上動怒，直接罷官歸田也在情理之中。
“篤篤……”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下人的敲門聲。
季常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喊道：“進來。”
下人輕輕推門而入，恭敬地說道：“老爺，宣奉殿的劉公公來訪，此刻正在大廳候茶。”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季常來強打起精神，扶着書桌站了起來。
“劉公公，他怎麼來了？”季雅反而一愣，她知道宣奉殿是聖上擬旨之處，而宣奉殿的公公，職責自然就是宣讀聖旨。
“你不去看看？劉公公想必也知道你這段時間在幫四皇子做事。”
Www✿ тTk án✿ co 季常來這句話似乎話中有話，只是旁人不瞭解內情，怕是聽不懂言外之意。
“不了，我還有點事，要出去一趟。”說完，季雅低下頭，率先出了門。
季常來看在眼裡，沒再說話，順手整理一下衣裝，便前往大廳會見那劉公公。
才進大廳，那劉公公已經迎了上來，看他的神情，似乎頗爲着急。
“劉公公，今日是哪陣風把您吹到了我這破落地方啊。”
季常來打了個哈哈，伸手示意他坐回位置。
劉毅卻沒心情喝茶，等着季常來一落座，便輕聲說道：“季大人，大事不好了。今天早些時候，一直在章州調查兩任刺史案的刑部鄧偉超鄧大人急匆匆趕了回來，隨即便被召入御書房。聖上足足留了鄧大人一個多時辰，才放他離去，隨後馬上來到宣奉殿差雜家給季大人傳話。”
“哦？那就是說章州刺史案有新的進展了？”季常來神色依舊，不急不躁。
“這個，雜家暫時不得而知。只知道聖上來到宣奉殿的時候很是憤怒，本來是要擬聖旨的，可是寫到一半突然把御筆都給扔了，只吩咐雜家給季大人帶一句話。”
“吏部尚書季常來，謹聽聖意。”
季常來站了起來，雙手合禮，恭恭敬敬地候着。
要知道接下來傳達的可是聖上的口諭，雖然不同於聖旨的跪拜之禮，卻也不能妄自隨意，失了禮數。不然，必定落個欺君之罪。
劉毅也跟着站了起來，神色一凜，用略爲尖銳的嗓音大聲喊道：“傳聲上口諭，吏部尚書季常來調任章州刺史，即日赴任，不得耽誤。”
宣讀完畢，他又恢復了常態，輕聲說道：“季大人，雜家當年落難，幸得季大人仗義進言，才保住了這條殘命，所以在這還得囉嗦一句。”
“劉公公言重了，有話但說無妨。”
“此事怕是非同小可，季大人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更何況即日便要出發，連打點準備的時間也沒有了。問心一句，雜家相信
季大人一定與此事毫無關係，只是人言可畏，聖上難保不會……”
劉毅話盡於此，季常來也是官場中人，自然明白他想表達些什麼，淡淡一笑，說道：“有勞劉公公費心了。聖上既然還肯調任我爲章州刺史，也就是說給我個機會查清此事，洗脫自己的干係。”
“如此甚好，甚好。那我就不耽擱季大人收拾了，希望季大人一切安好。”
“那好，來日有機會再與劉公公痛飲。”
“季大人留步……”
季常來把劉毅送到廳外，便返了回來，雖然臉上依然波瀾不驚，可心中甚爲苦惱，萬萬沒想到前一刻正在擔心的事情這麼快便應驗了。他揮揮手，召來一位下人，說道：“馬上派人找到兩位小姐，就說府中有大事發生，讓她們速速趕回。”
“是！老爺。”
看着下人匆匆而去，季常來揹負雙手，神色凝重地一步一步踱回書房。
……
而他的小女兒季瑤，此刻卻是在帝都的另一頭，遇上了剛剛放完幾把大火，心情愉悅的趙庚午。“哎，趙少俠，這麼巧啊，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上你。”
趙庚午有些納悶，心想自己前世難道跟這兩姐妹很有淵源，不然怎麼帝都那麼大，還能在這不知名的街上遇到。更何況這裡離季府起碼十數裡之遙！
“碰巧這種說法會不會有點勉強啊，你在跟蹤我？”趙庚午半開玩笑地答了一句。
“呵呵……不知趙少俠的身上的傷好些了麼？醉仙樓離這裡隔了六七街區，難不成趙少俠沒找到那相熟的朋友？”季瑤一笑帶過，並未迴應趙庚午的疑問。
聽到季瑤提起醉仙樓，趙庚午心念一動，想到自己暫時還是不要回去醉仙樓的好，免得給二師哥添麻煩，於是說道：“是啊，初來帝都，舉目無親，現在我也算是個無處可去的流浪漢了。”
“趙少俠說笑了，如果不嫌棄，大可到我們季府小住。一來方便養傷，二來我姐姐也可以幫助查探你朋友的住處。”
“這個，好吧。既然季瑤小姐再三邀請，我再推脫就顯得矯情了，那接下來幾天怕要麻煩你們了。”趙庚午冠冕堂皇地說出這番話，連自己也忍不住在心裡自我鄙視一下。
“談不上麻煩，我姐姐如果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會很高興的，她前天還說未曾報答你兩次的救命之恩呢。對了，趙少俠，你能不能跟我說一下你怎麼救的我姐姐啊，我好想知道，因爲姐姐她老是支支吾吾的，沒說幾句就跑了。”
“好啊，反正回去還有好長一段路。”
於是，兩人邊說邊走，往季府方向而去……
（本章完）